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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辉 父亲是一棵树

 潇湘原创之家 2020-08-07


徐辉    父亲是一棵树

作者简介

     徐辉,湖南临湘人。今已在《黄河文学》《散文百家》《散文诗》《华夏散文》《西部散文选刊》《散文世界》《延安文学》《读者·乡土人文版》《湖南文学》《雪莲》等全国40余家报刊杂志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500余件。出版散文集《淌过诗人的河流》,著有长篇小说《迷爱》。现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会产生一个人是一棵树的想法,这大抵是因为我对树有着一种独有的情愫吧。每次与一棵树相遇,我都能感觉到我整个的灵魂和精神都是与树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时常想起家乡的那棵老槠树。那是一棵多么茂盛、多么粗壮、多么葱翠的老槠树呀,密匝的枝叶、如伞的树冠、遒壮的树根,远远地望去,老槠树就像一把巨伞撑开在池塘边。清风吹过,老槠树就会轻轻唱响一支关于故乡的歌子。阳光从老槠树的枝叶间筛过,在荡漾的碧波上绘出斑驳而神奇的光影,把故乡的老屋装扮得诗情画意。

  许多年来,这棵老槠树就一直守候在家乡的土地上,就像一个身披盔甲的战士,经受住了风吹雨打和雷鸣电击,在风中骄傲地站立,看守家乡的土地,永不倒下。全家族的人没有哪个敢亵渎老槠树,若是有哪个小孩敢冲老槠树撒尿,定会被父母大声喝斥一顿甚至是动粗的。而后,父母必定会拉着已经哭成泪人的小孩在老槠树下跪下向神树跪拜,以请求老槠树宽恕和原谅。这让我对老槠树产生了几许艳羡。我甚至还想:若是长大后,我能拥有老槠树这般的地位和荣耀,那该是多么快意的美事呵!

  小时候,我他弟弟总喜欢顺着老槠树的气根攀援上树,或双手紧抓住气根荡秋千,让童年的欢笑在风中飘远,在故乡的山间回荡。要么大胆地站在老槠树的高枝上,眺望父母在田间地头劳作的身影和村口进进出出的骑车人和老黄狗。凉风在身边轻拂,心里就油然生出一种特别的快意和欣慰。

  我小学毕业的那年夏天,下了近半个月的雷阵雨。山上的树断了一大片,老槠树也未能幸免于难,树的主干被雷电劈成两半,在阵风中摇晃。有的枝桠伸进不远处的塘里,引得一群小鱼游来游去。父亲有一天大清早起来,发现老槠树遭到了雷劈,并不迷信的他却吓得要命,战战兢兢从屋里摸出几炷香,在树下摆放了一些酒菜。他先是很虔诚地跪拜了老槠树三下,再起身给老槠树敬了三盅酒,撒在老槠树下凸起如手背、盘旋如虬龙的树根边,接着就念一大堆听不懂的咒语。我和弟弟却硬是不顾父亲的一再反对和大声喝斥,一把窜上横在水面上的老槠树枝,坐在上面用竹竿在水里一划一划的,像在划一条小船。我们还边划边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水中的鱼儿望着我们,悄悄地听我们愉快地歌唱。小船轻轻,飘荡在水中,耳边吹来了凉爽的风……”

  老槠树遭雷劈后,父亲常心存疑虑地说,老槠树遭天打雷劈可是个不祥之兆,会发生天灾人祸的。之后的日子,父亲的眉头一直紧锁着,脸上也是“乌云密布”,见不到半点阳光。我们一家也只得跟着父亲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果然,那年秋天的一个雨夜,奶奶因病去世了。我不曾想树与人到底存在着一种怎样的关系,也许,冥冥之中万物自有天数。一个人虽说成不了一棵树,但一个人与一棵树之间也许存在着某种对应关系吧。一个人能决定一棵树的命运,一棵树的命运也会影响一个人。人与树非同寻常的对应关系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我对树有进一步的认识是10多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我的专业成绩因两分之差而未能达到我理想中的专业院校的分数线。父亲知道后很是气愤和失望。我当时正准备经受他一顿严厉的责骂的,但他却没有骂我,这反倒让我不安。

  一阵沉默后,父亲递给我一把锄头说,咱们去挖树吧!我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言不发地跟在父亲的背后。父亲先带我到了后山,找了一处土质较肥沃的地方。父亲选了一棵大松树,把树周围的柴草砍掉后,竟让我挖松树。其实他完全可以用手中锋利的柴刀将树轻易地砍掉的,但他却有意让我连树根也一同挖起,他分明是在责罚我!我也仿佛与自己过意不去似的,狠狠地使劲挖树根。幸好那地方土质松软,没花多大功夫,我就将树根挖了起来。

  父亲将大松树扛回家里后,又带我走向了屋旁石山的一处陡坡上。这座石头山上树很少,也很瘦小。父亲在确定没危险后,又选中了一棵长得瘦小的树让我再挖,还要求不能轻易在近处就将树根挖断。我不知道父亲出于何意,只得从命。我挖了许久,手都震得发麻了,还打起了好几个血泡,才将树根挖起。

  同样,父亲将这根弯曲瘦小的树扛回家里,同先前挖的那棵大树并排放在禾场上。过了一阵后,他才对我说,辉伢崽,你看看这两根树有什么不同么?我茫然,心想树根就是树根,树都是一种树,只是有大小之分而已,别的又能有什么不同么?于是就说,它们都是松树,没什么不同呀!你再仔细看看它们的树根。父亲见我有些不以为然,又点上一根烟,抽上一口后意味深长地说,其实,这两根树是不同的,只是你没找到它们不同之处罢了。你看看,我们先前挖的那棵大松树,由于它长在半山腰土质肥沃的山上,只要通过主根就可能获得充足的水分和养料,站住自己的“脚”,故它的树干很大,主根粗壮,而侧根就很弱小,不够发达。而后面挖的这根松树,由于长在贫瘠的石头山的陡坡上,根茎得不到足够的水分和养料,只好四处找土,随地形伸展,就像人的手一样,要四处牢牢地抓住山体,才能经受起大风的吹刮和雨水的冲洗,顽强地在陡坡上站住自己的“脚”,故主根很短,而侧根则变得粗壮有力。

  父亲的话让我一下子豁然开朗。见我有所悟,父亲又幽幽地说,其实人就是这样的一棵树,身处顺境有顺境的活法,身处逆境有逆境的追求,我们千万不能因身处顺境而沾沾自喜,也不能因逆境而心灰意冷哪。你专业分没上本科线,可用文化分来弥补嘛。我一时语塞,猛然间领悟了父亲带我挖树的良苦用心,眼角竟有泪水溢出。

      这时我才突然发觉,站在我面前的,不只是作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父亲,也是一棵饱经风雨沧桑和世态炎凉的大树。这棵树曾经庇护了我的成长,充实了我的情感,滋润了的心田,支撑了我的精神。父亲的身上,分明有着树的沉默、树的坚韧、树的执着和树的高洁。如果说老槠树是我们家族里的一棵神树,那么,父亲则是我精神世界的一棵神树。而我只不过是这棵神树下丛生的一棵小树而已。或许,并不需要太多的时日,我也会在风雨的洗礼和岁月的磨砺下,会成长一棵大树,但我希望能长成像父亲一样高大伟岸的大树,像老槠树一样枝繁叶茂的神树。

  自那时起,我对树特别是像老槠树一样的神树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敬畏了。我想:神树的神性并非在于树的本身意义,而是人们对它的原始崇拜和赋予它的宗教意义。自从有了人类,有了思想和灵魂,也就有了神树,神树之所以被称为神树,也许就是神性附着于大树上的寄托和表达,是人们对美好生活和向往和追求罢了。

  如今,每次回家,我都只是站在老槠树下注视它如伞的树冠,让轻柔的风从密密的枝叶间筛过,抚摸我的脸。看它绿得发亮的树叶,在阳光下闪烁诗意般耀眼的光芒,让它浓浓的绿意,如流水般悄悄浸溢我心,心中也就自然会升起对神树的无比景仰。我知道,老槠树一直在以一种固执得刻板的姿态和一种永不变色的容颜在和时间对抗,这种对抗让我每每在面对它时,目光总是只能仰视,心里也总有一种淡淡的苦涩和温馨,就如同面对我的父亲。而每次面对老槠树,我总觉得就像面对我那日益苍老的父亲。父亲就是家乡一棵人性意义上的神树,是我生命中的一棵精神之树,虽说他不能与时间对抗,但他在我心里却永远常青,永远不老。

  也许,岁月能改变一棵树的容颜和姿态,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死和性命,但它改变不了的是,一个人对一棵的欣赏和赞美,更改变不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敬畏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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