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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原创之家‖李新保 稻草的记忆

 潇湘原创之家 2020-08-07


稻草的记忆

作者简介

     李新保,岳阳县初中语文教师,喜欢阅读与写作,只想通过深情的文字洗涤心尘,也只希望真情的文字留下美好的记忆。

  常常忆起母亲的稻草床。

  儿时的冬天,家家户户的地坪上堆码着高高的草垛,上面盖着一层塑料膜或废旧的油毛毡,用来防雨。初冬的暖阳照着草垛,散发出稻谷和泥土的气息,氤氲在故乡的空气里。母亲从草堆里抽出一把把稻草,在屋檐下的柱子上不停的抽甩,再用手当成齿耙一把一把地捋,干叶儿碎末儿就会抖掉,再用刀剁掉稻穗尖儿,剩下的就是光滑精壮的稻杆,母亲把稻草铺到我的床上,厚厚地均匀地铺开,再用稻草扎个粗粗壮壮的稻草辫压在床沿,然后铺上棉絮,被子是母亲纺织的蓝格子棉布,用米汤浆洗过的,母亲把被单的四边深深地扎入到稻草下面,一边铺床一边哼唱着歌谣:“月光光,亮堂堂,照着屋里稻草床;稻草床,暖洋洋,睡着我家小儿郎;小儿郎,上学堂,先生话儿记心上,长大考个探花郎……”晚上,寒风吹进到处都是孔隙的房子发出怪唳的尖叫,躺在母亲的稻草床上,蓬蓬松松的稻草床带着阳光味儿竟是那样的舒适温暖。

  稻草床留下了太多的记忆,母亲告诉我,我一岁多的时候,不会走路,母亲把我放在摇篮里,摇篮是用旧箩筐搭放在可以左右摇摆的木架上做的,箩筐下面放着干净的稻草垫底,上面再围着棉絮布片,那时正是大集体记工分的时候,我家人丁多粮食少,母亲必须跟着父亲一道出工,时常把我放在家里的摇篮里。有一天傍晚,母亲收工回家,进家门看到我在摇篮里玩,同时闻到一股臭味,一看,是我把大便抓在手里捂到嘴巴上了,摇篮里的稻草被尿得湿漉漉的,母亲很心痛很无奈地为我洗脸洗手洗澡。以后母亲出工时总是中途要回家看我几次,摇篮里的稻草过不了几天就要换一回。

  小时候,日子都过得很穷,母亲很精细地安排着日子,为增补家人的营养,母亲养了一大群的鸡,母鸡生蛋的鸡窝也是用旧箩筐垫着稻草做的,放稻草是让母鸡下蛋舒服,同时蓬松的稻草也可以保护鸡蛋不让母鸡踩烂。鸡蛋绝对不能让母鸡下到外面去,下到外面母亲叫它“野了蛋”,蛋一定要下到家里,为了吸引母鸡到鸡窝里下蛋,母亲先在鸡窝里放个鸡蛋,母亲把它叫“引蛋”,母鸡形成了习惯蹲在鸡窝里生蛋,不一会跳出鸡窝拉长脖子邀功般“咯咯咯”地叫,母亲丢下一些秕谷犒劳母鸡,我就从鸡窝的稻草上捡到热乎乎白花花的鸡蛋。

  猪栏里也是少不了稻草的,父亲在猪栏墙上一米多高的地方敲掉了几块砖头插了几根横梁,搭建简易的“楼层”放上几大捆稻草,下半年地板很冷湿猪睡着要感冒生病,得在猪栏干燥的地方铺放稻草让猪睡,稻草就在猪栏的“楼层”上随手抽下。七十年代的时候,家里的猪都会买到肉食站换钱买粮,直到八十年代慢慢地家里才会杀猪,一般到腊月杀猪过年,家乡人叫“动年猪”,把“杀”换成了“动”,“杀”字带着腾腾凶晦,“动”字祥和避讳,父亲择好吉日提前几天就请好屠夫。一只猪的一大半肉是要卖出去的,自己留下几十斤肉过年。父亲用竹篮装着稻草杆子放在屠凳旁,分肉时,屠夫把猪肉成条形的一小块劈好,抓上几根稻草拦腰给肉打个结拴住,往秤钩上挂着一称算钱,买肉的邻居提着草绳系着的肉晃晃悠悠回家,猪心肺、大小肠、猪肝等,父亲用草绳系着高高挂在被狗猫吃不到的屋檐下的竹杠上。

  腊月准备过年,家家户户是要打豆腐的,父母亲是打豆腐的高手,小部分豆腐是直接做菜吃,大部分要做霉豆腐,预备来年的下饭菜,制作豆腐剩下的渣滓都要做成豆渣,母亲是制作霉豆腐和豆渣的能手,在这过程中,是少不了稻草的,家里有一张母亲结婚时娘家陪嫁的梳妆桌,有三个抽屉,母亲把抽屉洗净,把豆渣滓平整地按压在抽屉里,上面厚厚地盖上干净的稻草,再把抽屉塞进梳妆桌里。豆腐呢,先准备好筛子,在筛子上铺满稻草,母亲把豆腐切成细小的正方块,小心地把豆腐块放到筛子的稻草上,再在上面盖上纱布。大约十来天,豆渣和豆腐都上霉了,一丝丝绿绿的毛茸茸的霉,但还保留着豆腐原汁的气味和稻草的芬芳,一点没有腐臭的异味。母亲把豆渣豆腐上的一层霉用菜刀小心的去掉,把豆渣切成厚薄适中的长方块,在太阳下嗮得干固固的,用大大的塑料袋装起来储藏。豆腐是要上坛的,家里有四五个瓦坛,专门来腌制食物的,母亲把小块豆腐从稻草上取下来,沾上少许盐再拌上红红的辣椒粉,一颗一颗地放进瓦坛,末了还往坛里滴入半两的陈年老酒,再密密地封上坛盖,只等来年就可以开坛了,第二年开春,打开坛盖,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面而来,令人口齿生香津液不止。

  记忆中最困难时期是我人生初期的七十年代,那时稻草是全家主要的柴火,稻草很容易点燃也很容易烧尽,但必须节约着烧。母亲常在灶膛里做饭,因为灶膛要比敞开的火塘节约柴火,即使是冬天也主要在灶膛做饭。炒菜的时候,我总喜欢围着灶台转,渴望着能吃到炒菜炼油的油渣。吃完饭,母亲用稻草刷子非常麻利地刷灶台,洗碗就要用稻草灰了,草灰能退油腻去污渍,母亲先用草灰在碗里抹上几个圈,再到清水里冲洗就干干净净了。母亲还用草灰帮我的两个姐姐洗过头发,父亲收工回家用草灰洗手。草灰还是父亲种菜的好肥料,可以松土不让土壤板结,灶膛里的草灰都被父亲用簸箕装着倒到了菜园。

  父亲的菜园一年四季蔬菜不断。种菜先播种,父亲整平一小块菜地,把泥巴敲打搓捏粉碎,在上面泼上家肥,把种子撒播上去,再撒些干枯的猪粪渣,然后在上面盖一层稻草,这样精心种下的菜籽不出一个星期就会生根发芽抽苗长叶了,但是得提防鸟雀和鸡鸭来啄食,父亲在菜地里扎的稻草人,戴着破草帽,脸上蒙块鲜红的布,挥舞着手臂,手臂上插根长长的竹竿,竹竿末端系着红红的绸带,绸带随风飞舞,那扑面打将出去的气势足以让麻雀、鸡鸭望而生畏。有藤蔓的蔬菜是要搭架牵藤的,例如豆角、扁豆、黄瓜、丝瓜等,父亲捡来些枯枝断棍插在地里,用草绳把棍枝攀援在一起,菜苗生出尺来长藤蔓的时候就要牵藤了,父亲用稻草把它们一根根系在架子的草绳上,草绳架子很快就变成了一堵绿色的墙,或红或粉或白或紫的菜花竞相绽放,错落有致,一片繁华,引得蜂蝶飘翔喧闹。端午时节,脆嫩的豆角在微风细雨中跳起舞蹈,碧青的辣椒在丛丛的叶子里探头探脑,黄瓜挂在牵牵连连的藤条上荡起秋千,母亲提着篮子来菜园摘菜,如果邻居家的菜还欠收,母亲便毫不吝啬地送给人家分享。我记忆最早的事,四五岁时,池塘边住着个叫“菊爷爷”的五保护夫妇,母亲从菜园回来时要经过他们低矮的茅草屋,总要给“菊爷爷”送上一大把蔬菜,如今“菊爷爷”夫妇早已辞世,一晃已过去四十来年了。

  四十年前,父亲用稻草编织的蓑衣、草鞋,再也难觅踪迹,我也没像父亲那样披过蓑衣穿过草鞋,童年时我穿的是母亲纳的千层底和父亲买回来的胶鞋。记得在行走时稻草确实有特殊的功能,那是在故乡读小学三年级时的冬天,大雪过后天气转晴,一早去上学,路上都结冰了,母亲帮我把胶鞋底上系了几圈草绳,说这样可以防滑,我觉得碍事解掉草绳,结果在上学的田埂上重重的摔了一跤,只能把丢掉的草绳捡起来重新系上去才顺利到达学校。

  还记得七八岁时我帮父亲拧草绳的情景,绞草绳的工具用竹子做的,看上去像缺少底下一个点的大大的问号,拿在手上是很好玩的,我握着绞绳器的手柄甩动旋转,牵引着草绳不断地延伸,草绳那头父亲不停地把稻草均匀地塞进草绳里,草绳像玩魔术一般很快拉过了屋前的土地坪,绞好的草绳子被父亲紧紧地缠成一个大坨,十来斤重,可以留着自己作捆绑用,也可以卖到供销社。那草绳啊系着我的童心牵着我的思念,让我时常行走在悠长悠长的岁月里。

  岁月弹指而过,现在,人们不会再把稻草挑到家里,千家万户都燃烧着不留一点渣儿的天然气,耕田机把稻草翻盖在泥土里腐烂做了肥料。父母亲早已不种田了,稻草也基本远离了他们的生活。我时常回忆起稻草,回忆的是我父母勤耕苦种养儿育女的一生,从艰难岁月里走过来的年迈父母,就如那饱经风霜朴实卑微的稻草,没有华章丽句的颂辞,没有丰功伟绩的赞美,但稻草确实伴随帮助着像我父母那样的祖辈们走出了艰难的岁月,绵延生息,亘古至今,愈是平凡其实愈是伟大。

  现在,八十多岁的父母已是风烛残年,不知哪天就会离我远去,令我唏嘘不已。犹记得过去父亲用稻草刷子蘸着稠稠的米饭浆糊贴在门口的春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堂”,只希翼着父母安度晚年。

  往事渺邈,追思难收,依稀的泪光中,仿佛又看到那熟悉的情景:西风残照,长空雁叫,父亲挑着两大捆稻草,迎着母亲的炊烟,从田埂小道向家门走来。

  

  

本期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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