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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湘文艺】袁勘爱 青涩

 潇湘原创之家 2020-08-07

      ——纪念师傅许勇去世四十周年

作者简介

      袁勘爱,行政机关退休干部,岳阳市老年文学协会会员,喜爱文学,作品散见于市级报刊杂志。

     我人生的第一次与社会接轨,是从认识他开始。当我对社会还是懵懵懂懂、对爱恋还是似懂非懂时,他却去了!

      十七岁花季,我参加工作了,光荣地当上了地质战线第一代女钻工。想着能亲手探矿地下宝藏,心里激动不已,满脑子想的都是革命的词,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要像英雄那样,把青春和热血献给伟大的地质事业。心中铆足了劲好好干。

   报到那天,穿了妈妈为我新买的浅绿色带暗花的的确良衬衫,还有那条要妈一下改小一下改大的深蓝色卡叽布裤子,扎着两个马尾巴辫,背着背包,兴高采烈地同小玲、小凤 、霞霞一起爬山越岭,在山路弯弯的橄榄树下穿行。那圆溜溜、黄橙橙像玻璃珠一样的橄榄,我们称它为革命果,它的味先苦后甜。艰难跋涉了3个多小时后,来到北岸分队1号机,我们要在那里参加6个月的培训。

  初来乍到,我打量周遭,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和美好。在食堂,一个满头柔丝卷发,皮肤黝黑得像个非洲人,有一双细长富有灵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笑起来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身材挺拔,他穿着时尚,紧身西装短裤,套头短袖衫、很有那么股都市青年的味道,依现在的话说,够酷!不知怎的,那刻,我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像有股魔力深深吸引我。“缘分”这东西说不准还真奇妙,分班时,我竟然分在了他班,心中一阵暗喜。后来得知他叫许勇,是通海县城关镇人,1号机团支部书记,班长,只比我们大几岁,可他要我们称他为叔叔,老机长打着呵呵笑着说:“你们现在叫他叔叔,以后就会叫哎!哎!哎!”出于尊重我们嘴里叫他叔叔,心里才不拿他当叔叔看。

  与之相处,他像严父,对工作一丝不苟,要求甚严, 对我这学徒工,手把手教我学技术,一本正经师傅样,不知是他教得好,还是我悟性高,反正他的技术是全钻机一流的,而我掌握技术的速度也是几个新来的学徒工中最快的。我开升降机,守井口,铁塔上扶钻杆样样都不亚于老师傅,我做的记录,算出的机上余尺更是不差毫分。他传授给我的高超技术,使我在“三八”钻机上成为骨干,后还被选派到墨江县为部队打钻。

  他有时又像兄长,对我有如妹妹一样关怀备至,呵护有加。一次我当班,在钻塔上扶钻杆,操作机器的是与我同时参加工作的小凤,因不熟练将两百公斤重的滑轮放下砸在我的左手上,我顿时疼痛难忍,左手血肉模糊,我在塔顶上哭,他火急火燎的爬上二十几米的钻塔救我,亲自陪我下山到大队部医院缝针包扎,不让我上班,给我安排病号饭,疼惜的表情我还清晰记得。

  他有时又像调皮的孩子,诙谐逗乐,搞笑多多,让我们单调的培训生活增添许多情趣与色彩。他看我爱学习,肯钻研,就竭尽全力帮助我。一天,他把我叫到一旁递给我一个红色塑料皮八开的笔记本,转身走了。打开来,里面全是他工整而漂亮的钢笔字抄写的有关钻探方面的知识,满满的一本,真不知他熬了多少夜,牺牲了多少休息时间,本里还夹着一张条,上面写着“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知道别的意思是啥,就觉得他对我好。

       在钻机上,我们几个小姑娘也会帮助师傅,洗洗衣服和被子什么的,一天我见她们又帮自己师傅洗衣服、被子了,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他的宿舍把他的被子拆了拿来就洗,那会没有洗衣机,我平时在家也没洗过大件,要放多少洗衣粉也没数,乱倒半包害惨自己,水清不干净,肥皂泡沫越洗越多,后来还是他亲自帮忙才搞定。缝被子时又闹笑话了,这活我在家也没干过,也不知针脚还要有长短,我里外缝成一样长,被霞霞看见大叫,“勘爱,这是你缝的被子呀?脚一蹬线就断了。”她这一叫搞得我无地自容,最后还是霞霞帮忙缝好,从那我再也不敢帮他拆洗东西了。

       在他极力推荐下,团支部鉴于我的突出工作表现,决定培养我入团,我填好志愿书,他帮我报送到大队团委,第二天悄无声息、不辞而别请了3个月探亲假回通海了。我入团没有批下来,有人告我隐瞒成份,因我填的是工人而没填破产地主。这件事对我打击太大,感觉自己没了希望,再努力都是零。心灰碰上倾盆雨,我跑到无人的大山深处,使劲地哭,使劲地喊,任凭雨水淋,只想将心中的委屈冲洗掉。三个月后培训结束我到了“三八”一号机,入团的事我也渐渐淡忘了。一次我从“三八”钻机回家的路上碰到他,那是他回通海后的第一次见面,心里有些埋怨也有些激动,怪他不该不辞而别,他说起入团的事,说要帮我到团委去找,被我谢绝了。不久我被派去墨江,再后来随父母奔赴新疆。

       1976年是极不平凡的一年,对于中国来说可谓灾难深重,中国三位重要政治人物相继逝世、东北陨石雨、唐山大地震等等,云九地质大队好端端的一个大队分成两个队,一半人留云南,一半人去新疆参加地质大会战,这一分不知拆散了多少有情人,分离了多少亲朋好友。我家列在去新疆的名单中,不知许勇从哪里打听到我家要去新疆的消息,就从1号机跑来送别,再次见到他,还是那张狡黠的笑脸,我心里生出几分惆怅,问自己,这一别,我们今后还能相见吗?曾经的过往一一浮现,不舍的泪花模糊了我的双眼,细心的妈妈轻轻把我拉开,怕我即将溢出的泪水被他看见。

        到新疆后,又迎来了我人生的第二个第一,光荣的当上了地质战线上的第一代女司机,当时的女司机凤毛麟角,好风光,就像现在的女明星,走到哪里都能引来羡慕的眼光,我们既感到骄傲又自豪。4月份是冰雪溶化,寒冷过后出队的季节,一天,刚出师不久的我,开着我的爱车74号解放牌大货车,在装“三八”钻机出队人员的行李送到柯柯亚。我坐在驾驶室,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啊!怎么是你?”吓了我一大跳,紧接着是一阵狂喜,再后来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他怎么会跑到新疆来了呢?记得还在1号机时曾听他说过,队上要抽调一批骨干出国,其中就有他,他妈死活不同意,他是家中独儿子,他去,他妈就要死在他跟前,所以没去成。这次来新疆那么天遥地远,他妈能舍得吗?后来得知他已结婚有老婆孩子在通海,他能舍得吗?他送我时也没透露他要来新疆呀!这是怎么回事,我要问问他。

        车已装好,马上就要出发了,带着疑问下次问好了。他是“三八”钻机的机长,他和他的队友们坐在我身后的车厢里。那天见到他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心里像吃了蜜。打那以后我会留心打听他的消息,心里老想着柯柯亚。那会信息不发达、思想较封闭、未婚小丫头打听已婚男子,人言可畏,要想得到他的信息好难。可我又控制不住不想他,我就在家把他送我的笔记本翻出来看,虽然不干钻工工作了,但我可看他熟悉的字,心里也是美滋滋的。我自认极密的心思,却怎么也逃不过妈妈那双锐利的眼睛,妈特不放心的时常提醒我姑娘家要注意影响。

    喜悦的心情未曾退,巨大的悲痛似洪水猛兽袭来,是老天爷作弄我吗?不知道。可他真真切切离我而去了,让我永远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出队后不久的一天,我独自一人开着车在离大队部很近的戈壁滩上捡石头,天空时阴时晴,远处黑压压一片乌鸦在那里鸣叫,听长辈说乌鸦叫是不祥的象征。我的心里七上八下,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心里慌慌的。不久就听到大队部的广播在不该播的时候播了,是紧急通知,说柯柯亚至大队部的车在途中发生了车祸,我的心紧得打了个结,许勇不是在柯柯亚吗?不会是他吧?我满脑子开始胡思乱想,不祥的预兆总在脑海里盘旋,石头也捡不下去了,赶紧去大队部打听,结果是那样的突然,出车祸的千真万确是他。似晴天霹雳,又像万把尖刀刺透我的心底,钻心地痛,我在心中大声的哭喊,这就是所谓的心灵感应吗 ?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为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当着许多人的面失声地痛哭起来。

  开追悼会那天,我又哭着跑了去,被妈妈知道了,就和几个阿姨赶快把我架了回去,听到礼堂里传出,许勇26岁,追认他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我哭得像个泪人,妈的心思我懂,可我的心思谁又能懂呢?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我来新疆是为你而来的”。

   这就是我在那情窦初开的年龄,一段甜蜜而苦涩的心恋。这么多年来,在我不如意时,在我孤独寂寞时,在清明、七月半时,在触摸到左手疤痕时,我都会想起他,为他伤心,为他流泪,为他祈祷,直到永远。

本期图片:袁勘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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