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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里啊？生命中的常德姑娘 作者简介 魏悦来，湖南人，笔名未未。从农民、学生到军人、商人，从打工仔到教师，一路沉浮，码字不弃；“98抗洪”老兵，2009年平江县“十佳新闻工作者”；各类作品见《中国校园文学》《少年文学周刊》《湖南日报》《岳阳日报》《洞庭之声》《长江信息报》《平江文学》等，军旅题材作品《瞬间》《迷彩服》先后获得全国文学大赛一等奖，并被收录出版。 我曾去过长沙多次，却总是没有找到你。时光模糊了岁月，却模糊不了我对你的感恩。那是一段20年前的故事。 上学的时候我就一直想着去外面挣大钱。 高二的暑假，我到镇上的建筑工地干过搬砖挑泥的活。炎炎烈日下，窑烧的粘土红砖在我手中叮当作响，伴随着泥水工师傅砌墙时砖刀“霍--霍--”的敲击声，还有拌浆师傅手工搅拌砌墙泥浆时锄头发出的“咯--嚓--”声，我有点紧张而忙乱，一会挑泥浆给师傅们，一会挑砖块给师傅们，只要墙体砌了一米来高，就要开始将砖块和泥浆提举到竹片拼凑钉成的跳板上，我有点费力，跳板还一闪一闪的，我生怕连桶带浆翻滚下来。第一天收工就感觉四肢又酸又胀，两肩还脱了一层皮。 大约做了一个星期就完工了，结账时工资大约合到人民币2元多一天。我当时就觉得这样挣钱太慢，还非常辛苦。 高三的暑假，我向父亲提出要去广东打工，父亲意味深长的说，人生地不熟的，还那么远的路程，听他们在广东打过工的回来说，那边是讲白话的，你根本听不懂，要很久才能学会，找工作就更难了，要不你先去长沙试试吧？！混熟了门道再去广东也不迟。 我接受了父亲的建议。去长沙的那天凌晨，微弱的灯光下，父亲从衣服口袋里面摸出一叠钞票给我做路费，全是拾元一张的“大团结”，一共十张，嘱咐我一定要放好，千万别让“扒子手”搞去了，否则会饿肚子还寸步难行。我将那十张“大团结”整齐对折了一下，一直用手揣在裤兜里。父亲骑着自行车送我到镇上桥头时，正好赶上每天一趟开往省会长沙的大班车。 班车大吼了几声后徐徐启动，晨曦迷蒙中父亲的身影离我愈来愈远。大班车在山区的泥路上颠簸了好长一段时间，总算上了当时稀罕的水泥硬化路面。 我一路上遐想着，到了长沙该找什么样的工作，每个月发工资后最多能花多少，得攒多少。 过了大半天，班车已进入长沙城区。终于到了汽车东站，斜对面就是火车站广场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边问边找，终于坐上了开往先锋厅方向的公交车。 先锋厅当时应该是全省最大的劳务市场，也许还是长沙唯一的劳务市场吧！说是“厅”，就是一个街边露天大广场。找工作的人男女老少，操着各种口音方言都密密麻麻站在这里，一个个就像等待被人领走的孤儿；而招人做事的老板也会到这里来，俨然帝王选妃，牛逼的不行：先是捋一捋自己的头发，然后将腋窝里的公文包夹一夹，将你从上至下打量一番，如果感觉良好就会用挑着句尾高音的长沙话问你：“做事不咯？！做事不咯？!”然后，可能被看中的那个人就要回答：“做啊，你那里是么子事啊？”当然也有女老板来选人，基本都是这样的开场白,你回不回答他们都知道你是来找工作的。然后他们就一口流利的长沙话，讲有一份什么样的工作要什么什么样的人等等，虽然他自己不一定就是土生土长的长沙人，但只凭他那一口没有任何破绽的长沙话，还有他那一脸的严肃认真，绝不要怀疑他就是长沙的主人，他就是你的上帝和恩人。旁边会有其他几个找工作的人凑过来，围着那个老板，都稍弯着腰，探着脑袋侧着脸，专注地凝视着老板，生怕漏掉你们对话时的每一个字，而且还很懂规矩不插嘴不抢活。但只要老板否定了第一个人，其他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老板，你看我行不咯？”“老板，我愿意去嘞！” 我先是被带到了一家洗车行，后来我又去了一家馒头厂……三番五次之后，我决定在一家夜宵店留下来，理由很简单：一是长沙是一个大火炉，夏季热的要命，我根本受不了，白天那么热我选择上晚班凉快些。二是夜宵店比洗车行、馒头厂等地方伙食好，主食有蛋炒饭、面条等等，副食菜品也很丰富，能吃得饱还能吃得好。 就这样，我在夜宵店坚持着干活，每天晚上在场子里来回穿梭，给食客端着嗦螺、龙虾、臭豆腐和啤酒……每晚累得小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更为糟糕的是虽然在晚上工作，而且第二天可以睡整整一上午，但还是热得要命！ 十多天后，我感觉实在挺不住了，便辞了这份工作，都没在意老板用多少工资打发了我，便狼狈而逃，期待着能再找一份更好的事。 我拖着两条腿，独自在街头徘徊，头顶的烈日像一口滚烫的铁锅低矮地笼罩着我，令人窒息。我瞥见身旁一条阴凉的小巷，霎时感觉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转身开始往里面走……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全身沁凉，而且周围非常安静，我不是走在喧嚣的大街上么？莫非到了夜深人静想家的时候了？莫非…… 我疲乏地逐渐睁开双眼，原来世界一片雪白！我好奇地寻视------我在房间里，原来我躺在医院的床上，我最初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 我惊恐不已！试图两手撑着床垫坐起来，“唉，你醒啦，唉，别动别动，不能动……”我被耳畔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到了。回过神来，竟然发现我床头靠墙坐着一位姑娘，她本来是倚着墙角睡着了的，可能是我动作的响声把她惊醒了。 我有些惊愕地望着他，心里好几个狐疑：你是谁？坐在我床头旁边干什么？我怎么不能动？被一个姑娘绑架啦？最重要的是我躺在医院干嘛？ 她莞尔一笑，声音比刚才降低了八度：你现在不能动呢，俩只手都在打针哦！ 天啊!她说的是真的，这时我才发现两只手都扎着针头正在静脉输液，抬头看着墙顶上吊下来的药水瓶，空瓶子和正在输液的瓶子居然有七八瓶！ 她说，她中午下班从巷子里经过，见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就请人帮忙，抬着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将我送到了医院。医生诊断是重度中暑有生命危险，若晚来个七八分钟恐怕就没救了。于是她请医生立即抢救并帮我办理了一切手续，而且一直在医院陪着我。 说完这些，见我也脱离了危险，她似乎要离开了，问我在长沙有没有亲朋好友，我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她就继续陪着我，直到所有的药水打完，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从病房到医院的走廊里，一直走在前面的她，忽然转过头来，像一位大姐姐般对我说：“跟着我啊！” 我什么也没说，就点了点头。她带我来到了一片楼房林立的租住区，扶着我上楼来到了她们的宿舍。她让我坐在一间很大的房子里休息，里面放着7－8张双层木床，房间里面很拥挤，但很凉爽。 不觉间，她又特意从楼下给我买来了新鲜热乎的饭菜，安慰着我吃饱肚子别饿着。 下班回来的兄弟姐妹问她，这是你什么人啊？她脱口而出：“我弟弟啊，平江的。”还咯咯地笑。 已是日暮时分，我也不能再麻烦她了，便决意要走，她也不再挽留。送我上公交车时，她说：“长沙真的很热，你要待不了就回家算了吧，先回去继续读书。” 是的，我南下打工挣大钱的梦就这样破灭了! 后来我走南闯北辗转各地，参军、求学、经商、任教等。再到长沙时已经是若干年以后的事了。我来到了印象中的打工仔租住区，无法断定那位姑娘的宿舍是否还在，能断定的是，已经找不到她人了。 我记得她是常德的，我问过她，她回答过；我记得她穿一件白底子蓝色碎花上衣和蓝色的长牛仔裤，皮肤不算太白，有一丁点健康的黑色；我记得她披着一肩齐腰的长发，外面一层用一个海蓝色的发卡扎着；我记得去她宿舍上楼时，她像我亲姐姐一样牵着我，发际飘出淡淡的清香，让我想起了因病早逝的母亲；我记得她端给我新鲜的晚饭和送我上公交车时真诚的目光，让在我人生的字典中第一次找到了“爱的天使”和“无私”…… 我还记得她也问过我多大年龄，之后她说比我大6~7岁，管她叫姐姐就行了，我说应该的；我还记得我是问过她的名字的，但今天已经模糊了，我确实想不起来了；我还记得我问过她家或者她上班地址的，因为小记事本并没带在身上，所以没有记住。已经无法找到她的名字和地址，我心里一直遗憾着，还不免有些自责，责备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去借一张纸记下她的名字和地址，或者问一下她家附近或村子里是否有座机电话，也好一并记下，以便我长大成人时登门拜谢她的救命之恩。 但我不确定当时是否还给了她帮我缴纳的医药费，我想我应该是问过她多少钱的，当时我身上没几个钱，我应该是没还她钱；我还不确定，她和我素昧平生，在我昏迷倒地时，毫不知情却毫不犹豫送我到医院抢救并全程陪护，万一有个闪失，她是否考虑过自己的处境和风险；我甚至不能确定，她在医院陪护我整整一个下午，耽误了她的工作会带来什么影响，在当初人满为患的长沙，她会不会因此被老板辞退，但我安慰自己，不会的，这么善良的人老板会理解原谅她的；我更不能确定，当时的钱那么难挣，她却慷慨解囊替我付了医药费、来回打出租车的钱和晚饭钱，不知道她因此要过多少天紧巴的日子才能缓过来…… 再后来，我也去过很多次长沙。我也曾幻想着在人流如潮的长沙街头与她再次相遇，我也曾幻想着我该如何措辞用最质朴的语言向她表达我最真诚的谢意，我也曾幻想着善良美丽的她也许早就忘了这事，会还给我久违的莞尔一笑。但终究过去那么久了，也许我和她在长沙街头早已擦肩而过，也许她曾看到似曾熟识的我，但因一时没想起来而就此淡忘，也许她早已不再在长沙工作，却同样远走他乡……但不管是去长沙还是外出到其他地方，我会经常想起这件事，想起一位陌生善良的姐姐，在繁华的都市走着自己的路，勇闯天涯；想起那个时候的我无助时是多么幸运，但也很笨，笨到欠了别人的成了永远的遗憾和愧疚；也想起那个时代的人敢于伸手行善，人人不自危，也没有谁胆敢赖上谁，更别说敢讹谁一把，压根不会有人做出那档子事，因为骨子里没有那些龌龊，只有正直和善良。 20多年过去了，那一份沉甸甸的感激和自责一直在心头挥之不去，也启发着我做人要积德行善。只是不知道，咫尺天涯的那位常德姐姐，你还好吗？欠你的，我至今没有偿还。 本期图片：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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