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洞庭作家】谭伟辉/谭家有女

 潇湘原创之家 2020-08-07

    

谭家有女

作者:谭伟辉

如果我爸还健在,他一定会和从前一样,为五十一年前迎来他的长公主和四十四年前迎来他的小公主感到快乐和欣慰的!
我爸我妈与很多重男轻女的爸妈不同,他们更偏爱女儿,将女儿视若掌上明珠。
我妈生下她的长子三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儿。我的外公给那个孩子取名叫金燕。我外婆说她又聪明又漂亮,乖巧得让人心疼。遗憾的是金燕两岁多时遭遇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送到医院里,医生正在挨造反派的批斗,无人顾及生命垂危的小金燕,我妈只能用冷却的毛巾给她的女儿降温。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的金燕最后在我妈的怀里依依不舍地闭上了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我妈无法接受这悲伤的现实,很长时间都不能从痛失爱女的阴霾中走出来。
我妈在她的二儿子两岁那年又诞下了一个可爱的小公主,那就是我。这下可把我爸高兴坏了,抱在手上左瞧瞧右看看,怎么也看不够。我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懒得很,依稀睁开眼睛看到我爸标准的国字脸和嘴巴右上角有一颗黑色的痣,我便照葫芦画瓢给自己画了一张国字脸和一颗同我爸一样的痣,然后又呼呼大睡去了,完全忘记了吸收我爸身材高挑和鼻梁挺拔的基因。为这,我懊悔了大半辈子,但是无济于事,机会只有一次,失去了是不可以重头再来的。我爸欣喜地看着和他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女儿,拿他那硬硬胡子茬的下巴去挨我粉嫩粉嫩的小脸,被胡子扎的我不开心了,哇哇大哭,那嗓门大得惊人。我爸高兴得打起了哈哈,说:这个家伙蛮有个性呢!都说三岁看老,我爸却在我刚出生时就给我下了定义。我那曾经让我爸引以为豪的“有个性”,在我长大后可没少让我爸我妈吃苦头。
我妈说,我小时候是个磨人精,一到我爸我妈休假时我就害病。记忆里我总是无精打采趴在我爸宽阔的背上,我爸背着我呼哧呼哧急着往医院跑,后面跟着更焦急的我妈。六十年代末四环素是很好的消炎药,我不知道吃了多少,最后落下了一口难看的四环素牙。长大后我向我爸我妈提出抗议,但抗议无效,我妈说谁叫你小时候那么多毛病的。这个要命的缺陷让我一直不敢象巩俐那样一咧嘴露出一排洁白如玉的牙齿,我只能含蓄地浅笑,保持露出的牙齿在若隐若现之间。其实,不是我有多斯文,实在是那口参差不齐的四环素牙齿叫我不得开心颜呢。

童年时很多小伙伴都穿着哥哥姐姐们留下的衣服,而我总是穿得很漂亮。我妈心灵手巧,给我的衣服绣上好看的蝴蝶和花朵,领子边缝着妈妈手工做的花边,衣服的口袋是用贴布做的,或是一个小桃子,或是一只圆圆的苹果,上面还用丝线绣出两片绿色的叶子,走在街上的我骄傲得像个公主。
我妈在军工厂上班,天天加班,早上天没亮要出门,晚上断了黑才到家,因此给我梳辫子的任务就交给了我爸。我爸给我梳两个高高翘起的羊角辫,用粉色的绸带在发端系两只蝴蝶结。阳光下,我爸的大手牵着我的小手,我的两根辫子调皮地飞舞着,飞舞的还有我银铃般的笑声。
我傲娇小公主的美好时光在1975年8月的一天戛然而止,那一天身怀六甲的我妈进了医院。当院子里的龚阿姨跑来告诉我们说我妈生了一个冬瓜时,正蜷着腿坐在床上打扑克的我二哥、邻居家的亚子姐、毛坨和我惊呆了,我妈怎么会生一个冬瓜呢?我们撒开腿一口气跑过了南正街,跑到了羊叉街的医院,看见睡在我妈身边的那个白白胖胖像个冬瓜一样的小人儿。她的睫毛又黑又长,粉嘟嘟的小嘴,头发黄黄的,像个漂亮的洋娃娃。我当姐姐啦!
妹妹吸取了我爸我妈所有的优点,白里透红的肌肤、大眼睛、樱桃小嘴、高高的鼻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的公主地位席卷了过去,于是我变成了一个假小子。我跟着二哥爬树掏鸟蛋,爬上围墙坐在围墙上看县政府大院里播放的露天电影,翻墙到县政府的菜地里去偷茄子偷辣椒,见到种菜的那个大爷举起锄头追赶我们时,我们象猴子一样窜上了围墙,气得那个大爷在下面跳起脚骂我们化生子。
我的妹妹从小就会读书,三好学生的奖状贴满了我家的墙壁。她的梦想是去上海外国语学院上大学,可是高考时妹妹发挥失常,与理想中的大学失之交臂。当收到湖南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妹妹在家足足哭了几天,最后在我爸我妈的开导下去了学校报到。
妹妹是湖南师范大学英语系的佼佼者,大三时作为湖南省的宣传大使被选派去北京科技成果展会上担当湖南展区的讲解员。在学校取得硕士学位后南下广东,成了华南师范大学的一名英语讲师。妹妹很刻苦,白天在大学教课,课余时间又应聘在雅思教英语,她一口流利的英式口语和蜻蜓点水式的教课方法深得学生们的喜爱。短短几年的时间,妹妹在工作上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并在广州买下了第一套房子。
我爸我妈最幸福的时光是在我妹妹家度过的,他俩每天张罗小女儿爱吃的菜,等我妹妹下班回家时,桌上早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香喷喷的饭菜。周末,妹妹带上我爸我妈去游玩广州的各个名胜景点,品尝广州小街巷里的各色小吃。我爸留下了一张坐在我妹家沙发上的照片,笑得那么甜,那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一种快乐,一种美美的满足感。
2006年我爸悄然离我们而去,我的妹妹怕妈妈孤单,将我妈接到了广州与她同住。2009年我妹被借调到教育部工作,我妈背着大包小袋跟着我妹进了京城,住进了教育部对面的劈柴胡同里。每天我妈吃着从教育部食堂里端来的鲜肉大包,悠闲地在天安门广场上溜达。我妈俨然成了一位地道的北京老太,她是那么的自豪和骄傲。我去北京看我妈时,她领着我去周边玩。有一天我跟在我妈的屁股后面,看见她像一位首长一样背着手在王府井大街踱着方步,向路边一位坐在轮椅里的耄耋老人挥挥手,问一声:“老人家在晒太阳?”我妈那一口土得掉渣的荣家湾话与她此刻的派头完全不相符,但老人家知道我妈是在和他打招呼,也举起手来示意你好,我妈说,那个老人还是个将军呢。
在教育部工作一年后,我妹又被学校派去英国开办孔子学院。这次我妈不能跟着去了,于是我妹妹每天抽空和我妈视频聊天。我妈穿着我妹从英国寄来的一身奢侈品,她那个隆起的驼背也挺直了许多,我妈的脸上绽放着菊花般灿烂的笑容。

我也曾试图挽回我的长公主的地位,我先是以逆反的姿态以求引起我爸我妈的注意。我读书时逃课,我高三时早恋,我和爸妈对着干,我的青春期里只有叛逆。我和我的妹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妹妹是爸妈引以自豪的骄傲,我成了活生生的不听话不成器的反面教材。
三十岁后我才慢慢变得懂事起来,特别是我爸辞世后,我仿佛一瞬间长大了。我操持家里每年的年夜饭,我把大家庭成员拢在一起,当我妈生病住院时去照顾她,大家庭聚会时我总要来一段即兴表演。我试图以大气贤惠和才华来博得我妈的青睐,我盼望看到她赞许的目光。我妈却总是那么冷静,不露声色。我以为我足够优秀可以和妹妹并驾齐驱时,妹妹又担当了诺贝尔化学奖得主Bernard教授的随行翻译。我明白,无论我如何努力追赶都是无法与妹妹相提并论的了。
今年3月5日,我妈打来电话兴奋地告诉我妹妹升了国际处的处长,我立即向我妈报喜说:“妈妈,今天咱家双喜临门呢,我写的《平江妹子》进了洞庭作家栏目哦!”没料到我妈泼了我一瓢冷水,说:“你那个又没有钱拿,红红一个月要加几百元工资呢!”我顿时像一个涨得圆鼓鼓的气球被我妈无情地扎了两个孔,滋滋往外直冒气呀,我立即蔫了。大哥得到喜讯后特意赶去我爸的墓地前放鞭,告诉我爸他的大女儿成了洞庭作者,小女儿当了处长,比我爸官大两级。我妈立即更正说:不是作者哦,是洞庭作家呢!
在我妈的高标准严要求下,我力求完美,写了很多篇描写父亲的文章。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妈悄悄地在我的文章后点赞了。如今我早已调整好了心态,心甘情愿地做一片默默无闻的绿叶,努力去衬托我妹那朵娇艳夺目的花呢!

作者简介
谭伟辉,一位文学道路上的追梦人,热爱生活,勤于笔耕,愿做席慕蓉笔下那棵开花的树,芬芳自己,也芬芳他人。

图片:作者

征稿说明 《潇湘原创之家》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