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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湘文艺】邓新荣/​不凡大嫂

 潇湘原创之家 2020-08-07

    

不凡大嫂

 作者:邓新荣

我们村有个老太太,大家都叫她不凡大嫂。在我们这里,只要是年龄大点的女人,一般都称呼某某大嫂,属于尊称,跟官方的称呼某某女士是一个意思。乍听起来,不凡大嫂这个名字,还真有点像某个尼姑庵里那些道行高深,且修成了正果的师傅们的法号。其实不然,不凡大嫂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跟我们家是邻居,我俩孩子包括附近别人家的孩子管她叫不凡奶奶。确切地说,不凡大嫂早已走过了女人的年龄,今年七十多岁,是正儿八经的不凡老太太了。
其实,不凡大嫂之前不叫不凡大嫂,她的名字里没有那个"不"字,简简单单,就叫凡大嫂。因为她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坎坷,遭遇过太多的不幸,而她,硬是咬着牙慢慢熬了过来。于是,村里便有人说凡大嫂不应该叫凡大嫂,而应该叫不凡大嫂,渐渐的,不凡大嫂这个名号便真的在村里叫开了,久而久之,人们几乎已忘了凡大嫂,只记得不凡大嫂。
这天,秋高气爽,正是人们最高兴的国庆黄金周的日子。然而,不凡大嫂还是像往常一样,头戴一顶破草帽,左手提个蛇皮袋,右手拿一把铁夹,正在村道上捡垃圾。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也无论是不凡大嫂亦或是不凡奶奶,此时此刻的她一定是村里一道最亮丽的风景。
有人说,中国的国庆日真是个好日子。这话的确不错,金秋十月,丹桂飘香,全民休假,普天同庆。因此,很多的青年男女,无论是城里的还是乡村的,都选择这个假期订亲或者结婚,目的是想沾点祖国的喜气,从而让自己的婚姻得以地久天长。
具体到我们村来讲,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结婚嫁女这么大的喜事,无论谁家,都会有亲戚朋友凑份子钱请来腰鼓队或者唱灯戏的班子向主家祝贺,还打爆竹。当然,主家也不会小气,一般都会请厨子办情席,以表谢意。情席要吃正宗的平江十大碗,马虎不得,上菜要按头碗另碗的顺序来,排场大点的都会办个十来二十桌,吃完饭每人还分一包芙蓉王烟。
 然而,喜事办完,由于人多热闹的原因,总会产生许多的生活垃圾。这时候,不凡大嫂便开始忙碌了,她在路边放了几个垃圾桶,先把附近的垃圾捡拢来,然后分类装好,等村里的保洁员开垃圾车来拉走处理。也许是上了年纪的原因,加上天气较热,劳动时间又长,做完这些,不凡大嫂已累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也许,有人会问,你们村的干部是怎么当的?那些后生仔都干嘛去了?把这么重的活派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算怎么回事?在不凡大嫂把垃圾装车的时候,我感觉到她明显的很吃力,便过去帮忙了一会,顺便还同她拉了会家常。我问她捡垃圾村上有没有钱补贴给她,她说有的,一年还好几千呢,还说捡垃圾这差事,其实是村里为了照顾她长年生病的大儿子特意给安排的,刚开始大儿子还能干,近二年病情加重便没法干了,没办法只能自己硬撑着顶下来。我问她身体怎样?干这么重的活是否还吃得消?她说道:"身体早没以前那样了,但既然领了这差事,就得干好,要让你们这些长年在外边的人,逢年过节的回到家里,觉得家里面干干净净,这样,你们就愿意常回家来。"听着这些话,我眼眶有些湿了,是啊,常回家看看吧,我们的父辈们都老了。
说起不凡大嫂的大儿子及她的家庭,话就长了。不凡大嫂是口前塅里大户人家的女子,做姑娘的时候,不仅读过几年书,家里还请武打教师教过她功夫,人长得不算漂亮,但做事干脆,很有主见,至于怎么就嫁给我们村一个老实厚道的山里鸡脑,我想,除了人们常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之外,就再不会有其它的解释了。
不凡大嫂刚嫁来没几年,有一天傍晚,她的家爷老子由于在生产队的办公地点等队长评工分时,当着很多社员的面,说了一些在那个年代被认为是反动的话,被毫不留情打成现行反革命,当晚,便五花大绑抓去大队部批斗。批斗会结束以后,人就不见了,当时的大队干部还以为这阶级敌人是畏罪潜逃了,发动了十几个民兵去找,结果都没找着。只有不凡大嫂知道大事不妙,她理解自己的家翁,她知道老人很要面子,摊上这事肯定想不开,她不放心,便四处找,找了整整一夜,天快亮了的时候,还真让她找到的,不过,人已经死了,找到的是一具冰冷、湿透的尸体。老人果真抹不下面子,趁夜半三更没人的时候,跳河寻了死路,当不凡大嫂一个人哭着把家爷僵硬的遗体背回家时,所有人都懵了,谁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女人能干敢干的事。这就是不凡大嫂,有担当、有责任、有孝心!
往后几年,不凡大嫂的四个儿女相继出生,在那个靠工分吃饭的年代,人多劳少,生活自然艰苦,家里的一点细粮,连几个小孩的肚子都喂不饱,不凡大嫂和丈夫总是饥一顿,半饱一顿下地劳作。常言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最艰难的年月,不凡大嫂的丈夫病倒了,得的是痨病,由于没钱医治,拖了不长时间,就抛下妻子儿女去世了。
这个打击对于不凡大嫂无异于天塌地陷,嗓子哭哑了,眼泪流干了,怎么办呢?伢崽还那么小,总不能跟着去死,日子还得过啊!
 那时,又正好赶上分田到户,不吃了大锅饭,没有了集体优势,各自盘算着各自的一亩三分地,没有了带头出工的生产队长,更不会有人告诉你什么时候该下种,什么时候该收割,哪块地适合种哪种庄稼。
面对困难,不凡大嫂没有退缩,四个孩子,她把三个大点的锁在房里,把小的背在背上,无论刮风下雨,打霜下雪,她起早摸黑,卖柴烧炭,挑粪种地,扶犁倒耙,样样都干,自己不懂的便去请教老队长,手上长满了厚厚老茧,脚跟的冻疮流着鲜红的血,她忍着,半夜醒来,腰腿痛得难受,她忍着,时光飞逝,岁月如刀,她熬着。她的头发白了,脸上的皱纹深了,但每年到了收获的季节,她种的庄稼一点也不比别人家男人种的差。
 后来,孩子长大了,生活慢慢好过了点,不凡大嫂便开始张罗大儿子的婚事。她的大儿子和上屋活大嫂的女儿翠花是同一天出生的,加上不凡大嫂和活大嫂又是村里的村蜜,所以,俩孩子出生不久,不凡大嫂和活大嫂便私下里说好等孩子们长大了结为儿女亲家。俩孩子也挺懂事,感情一直很好,称得上真正的青梅竹马,按说,这婚事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了,用我们这里的话说,叫碗里装着,碟子盖着,十拿十稳了。谁知道活大嫂临时反悔,打明着说不凡大嫂家里太穷,几间破屋下雨天到处漏水,不能让女儿嫁过去受活人罪。打那以后,说好的亲家成了仇家,不幸的是不凡大嫂的大儿子便从此懵懵懂懂,颠疯把戏了,有人说这种病就是人们常说的相思病。
 接二连三的打击,不凡大嫂再强也毕竟是血肉之躯,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儿子的婚事吹了,她觉得自己很凄惨,很憋屈,她扎扎实实病了一场,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不少,也真是苦了她了。
病好之后,不凡大嫂又重新焕发了她不凡的魅力,她不能让人小瞧了,更不能让人看了笑话,不蒸馒头争口气,为了孩子们,她没有退路,只能拼尽所有的能量。于是,她开始筹备建房子的大事,从拆除老屋开始,她不分白天黑夜操劳着。俗话说得好,铁匠冇样,边打边像,经过一个多月的辛苦,在热心的村民们的帮助之下,一栋漂亮的二层楼房,奇迹般地屹立在村里人面前。有道是"做屋造船,日夜不眠。"这一砖一瓦里,倾注了不凡大嫂多少汗水,多少辛劳,多少血泪,常人根本无法想象,更加不堪承受。但不管怎样,虽是扯扯借借,东拼西凑,但总算大功告成,不凡大嫂终于可以松口气,那颗长期揪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至此,不凡大嫂在村里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她的这个名号也就是从那时起叫响了全村。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让人遗憾的是,不凡大嫂的大儿子也许是对上屋的翠花用情太深,虽说住进了新屋,但病情一直没有起色,一直没有讨上媳妇,一直这样颠疯把戏,痴情汉子负心女,也怪可怜的。这情之一字,还真的害人不浅啊!
照理说,如果不是摊上这档子事,不凡大嫂本该早已儿孙满堂,叹如今,风烛残年,依然得给儿子当差,风里雨里战斗在环境保护第一线,也实在无可奈何。
值得庆幸的是,不凡大嫂的小儿子前二年已成家,俩公婆通过努力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不凡大嫂一定可以健康长寿,有享不尽的天伦之乐!
我致敬不凡大嫂!致敬不凡奶奶!

作者简介

邓新荣,平江人。农民。  

图片:作者

征稿说明 《潇湘原创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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