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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作家】陈乐奇/续说《文人的空间》

 潇湘原创之家 2020-08-07


  续说《文人的空间》  



作者:陈乐奇

之前写了篇《文人的空间》,觉得意犹未尽,聊来个续篇吧,就叫《续说.文人的空间》。

我少年时,总梦想自己有一间爬满青藤的小屋,门额上刻着:“陈寓”。老派而雅致。
长大了,我却只能跟大多数人一样,栖身水泥丛林,门上傻不愣登地印刷着几个阿拉伯数字。
“寓”作名词,是“住的地方”。而“公寓”,就是“很多人住的地方”。
丁玲和胡也频同居,就是在南河沿的一处公寓。当时的公寓是管一日三餐的,前提是,你得交钱。这对年轻的恋人无业,自然也时不常地就无钱。公寓不是赈济所,而肚子兀自咕咕叫。
怎么办呢?
幸好还有朋友。俩人就经常挽着手,一大早,瘪肚出发,走路去香山慈幼院,找沈从文谈文学。通常到时近午,正是午饭时候。刚从凤凰乡下来的沈,自然是倾其所有把好吃的食物端上来,大家边吃边聊。
两点左右,吃饱了,也聊够了,告辞回城。仍然步行。一般回到公寓,已是华灯初上,而返程走了一下午,俩人依然肚瘪如初,于是,“只剩下脱鞋子的力气了”!
沈从文的记载是:我本来不过是院里杂役,算是有只小小饭碗。这对年轻的恋人来一次,我就差不多得饿两天!不过,得他二人来谈一次,的确管得两天饱呢!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为了解决城镇居民的住房问题,各地都建有“公寓”,可以说是惠民一时,胜于当下的“廉租”。
“寓”作动词,就是“住”。
北洋时期,几个有枪的没事就打来打去。打赢了的,住中南海;打输了,下野,去天津当“寓公”,礼佛,听戏,讨小。看上去惬意,实里面也惊心动魄。溥仪在张园没消停几天,被日本人“劫”到东北做儿皇帝去了;而孙传芳,好好地跪在四马路的佛堂里念经呢,就被施剑翘一枪毙了命!
“寓”作动词,春节期间会很频繁地见到。县城、小镇的街上,往往挂得有大字横幅:欢迎寓外乡友回家!

“堂”,是指开间较大的房子。
如“礼堂”。我上小学时,乡下很穷,差不多衣不能蔽体食不能果腹。但每个大队(村)一个“宏伟”礼堂却似乎不可或缺的。传达最高指示要用,开批斗会要用,宣传毛泽东思想的文艺汇演,也要用。
又如“教堂”。电视、电影里,某建筑物,高尖的顶儿耸入云端,那就是教堂。但它地面上的屋子却阔大,因为所谓信徒,一旦是复数了,就是教众,而“众”之一字,至少三人以上,空间小了,不够容纳。通常教堂的人不多不少,大家捧本《圣经》,找个位置默坐,只台上的那一个,大概是牧师吧,在那里咿咿哦哦,一句也听不清,只觉得传出的声音嗡嗡的。每看到这样的镜头,总是想,这教堂的设计是不是有点问题,怎么回音这么大呢?既是布道,总得让人听得清楚啊!我们大队的礼堂,书记“松肉坨”作报告,我就句句能听清。
可见什么东西,大,未必“当”。要是个小一点的空间,牧师说的,至少能听清楚!至于能不能入人心,那是另外一回事!
还有个“堂”可以一说。家里的洗澡处,叫“浴室”,公共的呢,通常就叫“澡堂”。刚上大学时,一到洗澡时就别扭。一大群青春肉体,精赤条条地在同一个空间里来来去去,总是不能泰然。后来时间长了,去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觉得大家这样“坦呈相见”(是“呈”),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了,现在这些“澡堂”大多都改叫“洗浴中心”了,添加了好多洗澡之外的内容。
我不能理解的是,旧时沪上,称妓院为“堂子”,这个不知所出何从。难道是要表明,那个地方很大,聚集了不少的……也许还真是。因为高级的妓女,她的营业场所不是这么叫的,通常叫“书寓”。
周作人在北京曾经搬到八道湾跟鲁迅一起住,前后院,他是后院。北京少雨,书房再叫“苦雨斋”,太假,就改叫“知堂”,笔名是“启明”或“知堂老人”。“七七”后,学人纷纷南下,也劝他一起避祸。他大概舍不得北京的安逸,又觉得自己一介书生,谅无大碍,惴惴然地留了下来。
后果是严重的。
他是在日本学习过的,又娶了个日本老婆,无论情感还是实务,都跟日本和日本人有千丝万缕的牵扯。日本人先是动之以情,继而诱之以利,还制造了一起针对他的枪击事件,最终把他弄下水做了“华北督学”!日本投降后,按理说他这个级别的汉奸是要掉脑袋的,但当局以他是“书生底子”,恶行并不昭著,只是让他换了个地方,到提篮桥(监狱,在上海)住去了。
狱中日子难挨,他就仍然写东西,但文字乏味枯槁,已然差不多是“经注我我注经”的文抄公了,而笔名也经常换,不再是“知堂”或“知堂老人”。
抗战期间,流落各地乃至海外的各路艺术家蜂拥而至陪都,有钱华侨唐瑜搭了栋“捆绑式”的房子将这些名流安置,这些趣味接近意气相投的艺术人,如吴祖光、丁聪、郁风、黄苗子、戴浩、高汾等,凑到一起经常喝酒吹牛,偶尔切磋点艺术,大概是自觉跟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等大家尚有差距,只能勉强够得上二流水平吧,相互间以“二流子”相称。一次,郭沫若去看望他们,玩笑说:这个屋子就叫二流堂吧,随即题了块匾额挂上。于是“二流堂”的名字便流传开来。
堂名是郭沫若题的。但新中国激荡的岁月中,二流堂的居民却没少受罪。先是1955年肃反中,被定为反革命成员,后是1957年反右,大多数被划为右派分子,与这些人有往来的文艺小青年如田庄、陈敏凡等也被定为“二流堂小家族”。接下来文革,二流堂更是被打成“反革命裴多菲俱乐部”,与“俱乐部”有往来的时髦青年黄永玉也未能幸免于难。
黄永玉画了只猫头鹰,不仅丑绝人寰、恶绝人寰,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人说是“冷眼看鸡虫”——对现实不满。这个,是可忍孰不可忍啊!革命群众愤而怒把他揪出来批斗,还上了手,恶揍了他几回。
这个故事说明,为自己住的地方,不光是书房,取名字一定要小心。最好还是高大上一点。
现在好像这个问题要少一点,因为大家都不怎么读书了,也就不会为书房取名字惹祸。
再见到“堂”字,更多的想到的是《鹿鼎记》,因为韦小宝就是天地会青木堂的堂主。

“馆”也是指房子,只是住在“馆”里,有人管饭。
“宾馆”用来接待来使。“驿馆”供来使们半道歇息。以我们民族好客好面子本性,这两种“馆”,应该都很巍峨。
40年前,普罗大众背个井离个乡,要在外过夜,要么去人家里“借宿”,要么只好在招待所或旅社安顿自己。
后来大概没过多少年,人们外出便住上宾馆了,还有一至五颗星来标定等级。
有一次去深圳,我以前的学生,如今已是有钱老板,给我安排了个很好的酒店,五颗星,算是我一生住过的最高档的宾馆了。不过,也就一般地睡了个觉。我至今搞不清宾馆的“星星”是如何标定的。
网上见过迪拜有家七星帆船酒店的图片,挺特别的。巍峨的建筑里装满了书,依我看,应该叫“图书馆”。
要是放了些文物呢?就叫“博物馆”。
四川广汉有“三星堆”博物馆,10多年前去看过,建筑样式奇诡,里面收藏的出土偶像,也大不类中土的土人。我逛了出来不仅有“今世何世”之问,也有去异域游了一回的感觉。
“馆”的最不得意处,大概是旧时落第秀才或乡贤什么的开的私塾,一般也叫“蒙馆”,是给混沌稚子启蒙的地方。
不过换个角度看,只怕也是为“馆”的至伟至大处:不管什么人,没有启蒙的一刻,又哪里有后来的高光之时呢?

我的概念里,“会所”,是个只对极少数人开放的奢靡场所。尽管它在“楼堂馆所”里只能叨陪末座,但毕竟,末座它也是个“座儿”!
“所”,指“地方”。比如,卫生所,看看小病的地方;厕所,方便的地方;招待所,接待“一般员”的地方;指挥所,前线发号施令的地方。
另一层意思,是机关的派出、分支机构。如派出所,是公安局的;如工商财政税务所,是工商财政税务的。
本来以为,“哨所”就是“放哨的地方”,从字面看,似乎也通的。但查查书,却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作为军事术语的“所”,来自于守边的机构。这些机构由高至低,依次是城,卫,关,所,哨。城,无需解释,如北京城;卫,是拱卫城的,如天津卫,威海卫;关,重要的隘口,如山海关,嘉峪关;所,方圆十里的巡防营,如石臼所;哨,岗亭,十人左右编制,是“班”的前身。
关于“所”的记忆,最深刻的是财政所。
我结婚时,岳父是长乐财政所所长。财政所的办公地就一间小平房,人员呢?仅两人,岳父是所长兼会计,副所长姓何,兼出纳。那时,税务归财政管,也就是说,岳父不但要敲算盘管财政一摊子,还要间接地管税务的事儿;不仅如此,那时的乡镇干部要包村、包企业,长乐的马桥村和镇基建队就分包给了岳父。常常见岳父不是去马桥村与村干部商量和处理村上的事务,就是见他领着基建队的头儿去湖北、岳阳、益阳等地拓展业务,或者,每个月或每个季度总有那么几天,在那间小小的办公“所”里,岳父总是忙着同各色人等进行财务结算。
事情虽多,但岳父有时候看上去却是闲人,尤其是他扛着钓杆外出钓鱼时,谁人知道他是个大忙人呢?
然而,后来的情形大不一样了。
财政所先是有了办公楼,“所”与“楼”差距甚大,不对等。接下来是人员编制不断增加,突破10人。想不到的是,这么多人,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村,搞村民自治,不用包了;乡镇企业,自主经营,也不用包了。财政所的男男女女们,一个个地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敲着键盘,看上去都是大“忙”人——嗯,个个似乎都“忙”得不亦乐乎!
精简机构,精简人员,每次喊过以后,一反弹,臃肿总是随之更“肿”了。
这个现象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呢?还是体制顽症的固然?真搞不懂!
扯远了,打住。

作者简介

陈乐奇,1962年生,湖南师大历史系毕业,1982年开始发表散文,汨罗市第一中学在职教师。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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