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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红静闪小说一组《罢罢罢》(外三则)

 长尾巴的城市 2020-08-08


谷雨

  春生的娘躺在床上哼哼。
  他用滚开的水冲了碗鸡蛋,给娘端了过去。
  娘,喝点鸡蛋吧!
  娘摆了摆手,气若游丝,说,不喝了,娘吃不了新麦,过不了谷雨了!
  他的泪像夏天的雨,见不得娘日日夜夜喊疼。娘前几天坐在马扎上摔倒,胯骨骨折。医生说,骨头已接不上了,娘的骨头像朽烂的柴禾,任何地方随时都可能骨折。
  娘的身体怎么就像糠窝窝了?想起年轻时候不停劳作的娘,春生的鼻子又开始酸涩,难道娘,真的要离开他了吗?
  春生几次背起娘往外走,他就不信哪个医院不喜欢钱,不能治愈断裂的骨头,不能治愈这因为衰老而无法愈合的骨折。可是每次娘都把他劝回来。娘的声音小,说话要费更多的力气。娘经不起折腾,就让娘安安静静地等吧!
  春生坐不住,又不敢出去,生怕转眼到大门口的时候娘的最后一口气就没了。才躺下几天,娘的身子底下就长了褥疮。春生要及时翻动娘的身子,可他一动娘的身体,她就更疼痛难忍。
  还是只能干坐着,春生得找点活干。娘也不喝水,不吃饭,就是一个劲喊疼!疼!疼!春生的心如刀割一样疼,恨不得娘的疼能转给他一半。小时候春生生病,娘就说,还不如让我受着呢,苦了可怜的孩子。
  春生感觉一刻也忍受不了了,他闭上眼,在心里默念:娘,今天谷雨,您还是赶紧咽下那口气,见我爹去吧!春生睁开眼睛,听不见了娘的叫喊,娘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他试了试鼻息,娘已过世。
  春生的心放下来,眼里竟一滴泪水也没有了。


我有我的咳嗽


  “对不起主任,我迟到了!昨晚咳嗽了一夜,到天亮才睡着。”

  我想咳嗽一下表示真诚,但此刻无一个毛孔不舒服。白白挨了主任的白眼。

  有人在打架。打人的恶狠狠地说,谁管闲事就咳嗽一声。我正好路过,正好憋不住咳嗽了一声。

  我鼻青脸肿地来到医院。我没有挂外科,而是挂了内科。医生说,错了,应该先包扎伤口。我说没错,我是来看咳嗽的。

  医生说,你咳嗽吗?

  是的。

  可是,从你进来到现在五分钟,我没听见一声咳嗽!

  我于是佯咳嗽了一下。

  医生埋头在电脑上操作,又说,我已经把这个号转到精神科了!

  精神科能治好咳嗽吗?

  放心,能治好!

  我来到精神科。我说我只是有点咳嗽。

  可是,医生笑着说,您满脸的伤,却来到精神科看咳嗽,还不要家人陪。

  我跟他起了争执,他叫了保安,警察不由分说把我带走了。

  我妻子把我保释出来。妻子说,我知道你装病不愿意见我,宁肯去医院耍也不愿意回家,你要想离你就咳嗽一声。

  我咳嗽了一声。其实我们那时快走到尽头了,这样一咳嗽,就一步跨到了尽头。

  我不停地咳嗽。我再次去了医院,挂了内科。医生还是那位医生。他说,比你厉害的我见得多了,放心,我治疗咳嗽是出了名的。上个月有个精神病人还上我这里治咳嗽呢!

  我的气不打一处来。由于他的建议,我没有了家。我也要他鼻青脸肿。

  这一回,没有人保释我。我不回家,我没有家,我只是憋不住,又咳嗽了一声。



去马家沟

父子两人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下了车。

“爹呀,就是这个镇子吧?”

父亲不吱声,只闷头往前走。前面一个机动三轮招呼他们。

爹问:“去马家沟,多少钱?”

“不去那地方,路险,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要翻好几座山哩!您要出高价,我送到您山下,就是到山下的路也不好走,我看您呢,遇上路过的牛车顺道还行!”

“爹,给他钱!”

讲好价钱后,父子俩上了车。此时,春三月的风柔柔地吹在脸上。儿子无心看窗外的风景,他今早起来后,跟父亲绊了几句嘴,一急就跑到厨房里拿出菜刀来,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以死要挟父亲。父亲没办法,孩子已经二十岁了。

一路颠簸,两人的胃里翻江倒海。给了钱,三轮车一溜烟消失了。此时,天已擦黑,这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连个过路人都没有。除了上山,没有别的出路。

“爹,有狼吗?”

“前些年有,现在不知道!”

儿子磨磨蹭蹭跟在后面,忽然紧走几步跪在爹的面前。

“爹,咱不去了吧!我错了!”

“你不嫌爹没本事了?”

儿子摇摇头。

“你不说爹不疼你了?”

儿子又使劲摇摇头。

“不行,孩子,我还是得让你看看你亲爹,认了他!”
  


罢罢罢

  雪芹客居北方一个偏僻小镇,为的是静心书写未竟之《红楼》。他坐在窗前,生逢盛世,似乎春天也变得甜腻腻的了。刚刚有一星灵感的火花闪过,被这甜味一抹,瞬间无踪。
  雪芹往窗外看,原是槐花开了。遂想起吟咏槐花的诗来:“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就想写一个槐花一样的女子,这个女子要素雅芬芳,香暖温润。
  他打开博客,随意浏览,看到了几个半裸女子的图片。又一星灵感的火花闪过,他正要动笔,又想着赏完这大好春色也不迟。几分钟后提笔疾书,忽然忘记刚才的火花是什么了。遂愤愤弃笔,谴责满园春色,夺人眼球,实为不堪。
  雪芹开始研磨。虽在当世,但仍不喜现代笔墨的便捷。研磨有研磨的韵味。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妙哉妙哉!正研磨间,又有一星火花闪过,雪芹正要落笔,忽有家童兴冲冲跑上前来。先生大喜,先生好名气,电视台要来专访,听说是有关红楼后四十回的梗概,还要邀请您到大学演讲呢!雪芹愤然,这书还写不写了!他让家童出外应付,自躲内室构思作文。
  家童面有难色,只抖了抖空米袋子。雪芹摇头,又走出来,打躬作揖,迎接客人。客人未至,先听到燕语莺声,又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正要忖度,几个人早已进入客厅。他看了三两女子的装束,皆不入眼。火花尽逝,怅恨连连。
  雪芹做了几番演讲,社会上反响很大,各路编辑纷纷前来高价索稿。
  前八十回,十年辛苦。后四十回,雪芹决定用一个月的日日夜夜写完。遂闭关在内室,只让小童送一些简单的饭菜。一月之后,小童去内室搬书稿,却发现偌大的内室空无一人。前八十回完整无损,后四十回只字没有,只在雪白的一张信纸上留下一滴鼻血和几行字。
  先生去了!家童哭道。他拿着雪芹的亲笔遗书:万般皆命,红楼难续,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罢!罢!罢!

张红静简介

  她,在平平常常的生活里,写着清清浅浅的文字;在不大不小的空间里,经营或甜或涩半亩方田。白天,根植理想与爱的种子,夜晚,在键盘上敲打漫天遐思。
  张红静,山东肥城人,中国闪小说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家学会会员。代表作品有散文《寄居地》《我的杨树》《行走的麦子》;短篇小说《一千个李煜》《我的杜鲁门》;闪小说及小小说二百多篇。作品见于《读者》《意林》《文苑》《视野》《天池小小说》《金山》《小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喜剧世界》《微型小说月报》《散文选刊》《金陵晚报》《威海日报》《江苏工人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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