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菜
何学滔
一
陈志朋这次一家三口回妈妈家吃饭，妈妈又是给李娥殷勤地夹菜，李娥反复推辞。当婆媳二人又一次上演拉锯战时，陈志朋彻底愤怒和郁闷了。他的心里就像即将发射的卫星。通常卫星发射有二种情况，一是火箭升空卫星翱翔宇宙，二是升空后出现这种那种故障爆炸失踪。要是顺利升空的发射那还是好事，陈志朋是后者，爆炸了。
陈志朋这次对婆媳上演的吃饭插曲能达到爆炸的触动，源自一周前与董事长的一次饭局。
一周前，董事长从香港飞到滨城，召集一帮客户吃饭。陈志朋是分公司负责人，自然要作陪。在席间，董事长谈笑风生，频频举杯。董事长坐在主陪位置，陈志朋是副陪。董事长给一席客户用备用筷子夹了一点菜，又给二席夹了，然后说道，我就意思意思一下，大家随意吧，这个夹菜呀，现在说得改改了。我夹一下，是出于礼仪，客人来了，这个不能免，但是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啥，夹给你不喜欢吃的菜吧，对你也是一个负担。所以呀，后面大家随意，喜欢吃啥就自己夹啥吧，我就不代劳了。大家都点头附和同意。陈志朋也是心里一颤，脑海中就出现了李娥与妈妈的拉锯战。
陈志朋脸色晴转多云，碗中还有半碗米饭，就放下筷子不吃了。他妈妈问道，不吃了？这么大的人还剩饭呀，乖乖。陈志朋不吱声，离开饭桌坐到沙发上，随手翻着晚报。报纸上啥内容，他一点不知道，也不感兴趣，脑中还是婆媳的拉锯战，不过是升级版，是婆媳唇枪舌剑战，谁也不让谁。
说起李娥婆媳的关系，还真没有发生过陈志朋脑中想的那样。事实上二人很平和，很客气。陈志朋来到滨城结婚生子后，想到妈妈在乡下不方便照顾，就把妈妈接到滨城。陈志朋爸爸走的早，妈妈一直一个人拉扯他的。妈妈开始不愿意来，但是拗不过儿子的苦求和对孙子的挂念，就来了。不过，妈妈没有与他们住在一起，说自己一个人习惯了，刚开始在他家附近租的房子，现在是贷款买的。妈妈没啥事，就承包了做饭，陈志朋家里基本上不开火。你想呀，二人都上班孩子上学，早餐简单弄弄，中午在单位吃，晚饭和节假日就在妈妈家，有时去李娥妈家，想在家里开火就得二边说谎。
陈志朋妈家离他家很近，就一百米左右，这样吃完饭溜达溜达就回去了，就当饭后散步。这次也是，当一家三口溜达溜达回家时，李娥一言不发，很意外地快步走在前面。回家后，李娥当着儿子的面就火山爆发了，志朋、你、什么、意思？有话、你就直、直说。陈志朋一愣，问道，我咋啦？李娥手都快指到陈志朋的脸上，说，你、剩、半碗、饭、啥意思？你、那个、驴脸、拉给谁、看呀？陈志朋有点理亏地说，我单位中午加餐了，吃多了不行吗？吃不下不就剩了呀？李娥不解气，是吗？吃、不了、你不、早、说，连、孩子、都知道、不能、剩饭，你、小孩吗？是吧、儿子。儿子不接声，每次这样的场景他一般是回自己房间关上门。
陈志朋再不接声，李娥也没法。当陈志朋洗漱完毕，上床刚躺下，李娥突然从被子里面伸出一条腿，猛地踢上陈志朋的屁股。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板上，心里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正要急速膨胀爆炸的时候，又死死地压了下来，便抱起枕头钻进儿子的房间。儿子正睡迷糊，发现有人钻进被窝，问道，爸你干嘛呢？他悄声说，今晚我陪你睡。儿子翻身把头钻进被里，一会竟吃吃地笑起来。陈志朋听着儿子的偷笑声，一夜未眠。
二
陈志朋感觉与李娥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当他每次对别人说起这个，别人就揶揄他，你是想离还是咋的？离婚这个问题，他倒是没有真想过，但是他就郁闷了，与李娥咋就越来越说不上话呢？李娥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吧。
说起二人的相识相爱，多半有李娥爸妈的主动成分。那时，陈志朋在工厂打工，就在李娥家附近租房子住。李娥家是本地户，没有拆迁改造前，家家户户都有空闲房间出租。轻轻松松收房租，何乐而不为。李娥长得不赖，身材也不错，就是有个毛病，轻度结巴。李娥爸妈就考虑这个，想着把李娥留在身边，要是招个上门女婿最好。好事多磨，谈一个黄一个，没有一个两边都当意的，慢慢地快成剩女了。当陈志朋出现在李娥家时，李娥爸妈想尽千方百计要留住他。他们从侧面了解到陈志朋对上门女婿很反感时，立即调整方案。他们对陈志朋说，我们就一个闺女，不希望远嫁，你呢，搬到城里来住总比乡下条件好，是吧，所以，你俩要是有缘能成，我们出钱买个房子，你们自己单独住，房子买了我家家当底就空了，装修和家具这块你来想办法，如何？这个还真是一个不错但很有诱惑的条件，只是陈志朋不知道，李娥家的家当底厚着呢，那是给他留的脸面。
陈志朋也是经常在李娥爸妈家吃饭，每次李娥妈都是好菜先夹给他，弄得他很战战兢兢又惶恐不安。尤其是李娥有时开玩笑说，我妈就是偏心呀，没生下儿子如今女婿也当儿子养，这儿子情结呀不得了，可怜我这个闺女呀。每每此时，陈志朋既得意又纠结。倒是李娥妈会说话，一句话就把李娥顶到墙上，自古女婿半个儿，我自己的女婿，半个儿子也是儿，怎么了？
说实话李娥家对陈志朋还是不错的，他从来也没有感觉到别扭和压抑，就是李娥有时来个小姐脾气，他都是迁就化解。就是二人商量好的晚上过私生活，李娥脱个精光撩拨他半天后突然变卦，他也能死死憋回去。他倒不是怕李娥，二人说不上谁怕谁，就是互相客气着，外人眼中的相敬如宾吧。
有时陈志朋说李娥，你咋这样？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你变了。李娥毫不示弱，我那样了，不就是脸上有皱纹身材胖了，还变那了？是你自己变了吧。他就沉默，他知道说不过她，再说自己都没有搞懂变在哪里，咋与人家理论呀？不能打无准备之战，何况他还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李娥常说自己是个有福的人，说谁沾她的边那就会福佑谁的。陈志朋想说，你那么有福，还不是快成剩女了？自己都福不住呀。但是这话是绝对不能出口的，那是要引起地震的。这个他心里有数，不想接话就呵呵一笑，想接话了就说，是呀，有福呀，是否每天来柱香啊？气得李娥伸出九阴白骨爪把他收拾得不起。
都说十年之痒，陈志朋觉得自己也是要走入这个结了。他回想与李娥的种种事项，觉得发痒的地方太多了。如他喜欢吃的东西，李娥一口不沾。李娥想去玩的地方，他是勉为其难。他喜欢看的电影，李娥说咋这么恶心？李娥推荐的电影，他也犯恶心。如此等等。他觉得原因在二人身上，共同语言太少。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后背阵阵发凉，因为那些离婚的人都是这样说的，没有共同语言了。这是个问题。
三
李娥说她有福，福佑着陈志朋。这话在陈志朋换工作后就频频说起，弄得他也有点相信了。
陈志朋以前在工厂干保管，职责有限，收入尚可。他的变动，源于遇到了董事长。
陈志朋把妈妈从乡下接到城里，他妈妈没事干，也闲不住，就到处捡破烂，收入还不低。有一次，志朋妈妈捡破烂途中捡到一个公文包，里面现金倒没有，只有一些她看不明白的纸。志朋妈妈搞不懂，又怕是人家有用的东西，就打电话找儿子。他到后一看，是一些招标合同资料，就按合同上面公司的电话联系到了董事长。正急得团团转的董事长接到电话立刻开车赶到，差点要给二人跪下了，要知道，那可是五百万的合同呀。董事长要给钱，陈志朋坚决不要，于是董事长就非要请吃饭。那晚，董事长喝了不少，本来就好酒的他更加尽兴，陈志朋也是尽兴相陪。
那是董事长计划在滨城开分公司的第一笔合同。以后每次来滨城，董事长必定要找陈志朋喝酒，二人越聊越近。董事长就决定提前把分公司开起来，要陈志朋全面负责，吓得他都不敢再与董事长喝酒了。他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不能就因为还了人家的包就耽误人家的生意。董事长倒是痛快，不懂可以学呀，你的脑子还笨呀？工资待遇你定，你说多少我给多少。
决定接受董事长的安排，陈志朋也是深思熟虑的。这个倒要感谢以前工厂的主任，他的直接上级。他是库房保管，主任仗着是他的上级，就暗示他在出入库上给她行个方便。偏偏他不开窍，主任就向上面给他穿了不少小鞋。心里郁闷的陈志朋就在有次酒后与董事长说了，说想不通这些。喜得董事长趁机拉拢，说你过来吧，想干嘛都行。董事长还真没有亏待他，先是安排小职员，各个岗位熟悉，三年后，把分公司经理调走，直接就把公司交给他了。
李娥很得意，每次说福佑的事，就说事实胜于雄辩，你就好好配合吧。陈志朋不置可否，心想，与你这个老娘们能掰扯得清吗？
四
这段时间里，婆媳夹菜的拉锯战一直在陈志朋的脑海里面四处游荡，像个幽灵似的。站在十五层办公写字楼向下俯瞰，陈志朋有种想变成一只鸟迅疾飞下的感觉。他觉得这人呀，真是很奇怪，当你能飞时你不一定飞，当你不能飞的时候又他觉渴望飞。
陈志朋不喜欢喝咖啡，他喜欢喝茶，而且是按四季养生茶道来安排茶的。秘书小白早就知道这个，此刻，她调好一杯金骏眉，双手端着，说，陈总，喝茶吧。这个称呼，是近期改的，以前小白都是说请的。从啥时候开始的呢，严格的讲，还是那次香港之行以后吧。
小白是招聘进来的，担任陈志朋的秘书以来，他很放心。本来董事长把这个分公司交给他时，他已在各岗位锻炼了三年，所以接手经理以后，压力不大。招聘小白后，更加游刃有余。小白长得白白净净的，四川人，刚毕业不久，陈志朋一见面就有好感，便留下直接干秘书。
那次去香港签约，董事长点的将，他和小白过去。小白准备得非常充分，事情办得很顺利。事后，董事长说小白第一次来香港，让陈志朋多留几天，带小白转转。董事长在这些事情上的安排，无可挑剔，也是他能牢牢控制几个分公司的原因。
带小白四处逛逛，陈志朋就有一种与小情人度蜜月的感觉，所以就有点一种莫名地期待和冲动。
那晚二人在月光餐厅吃完饭，小白喝完红酒后的脸蛋白里透红，撩拨得他心如撞鹿。小白直言，当初就是看张总眼缘真好才选择这个公司的。当把小白送回房间时，小白主动抱住他。陈志朋心领神会，配合小白躺倒在床上。当二人一丝不挂渐入高潮时，小白突然满脸绯红地表示，这是她的第一次，她愿意给陈总。陈志朋脑中立刻出现处女的字眼。按道理说，此时出现一个处女，多数男人会感恩戴德虔诚激动的，但他是属于少数，立刻紧急刹车了。他激动地抱住小白，贪婪地闻着她的体香，犹豫片刻，毅然起身穿衣回自己房间了。这种戛然而止，他立刻就想到了李娥，这次是他主动刹车，他想，李娥每次那样都是啥种心情和境况呢？脑中胡思乱想，心中五味杂陈，竟一夜未眠。
第二天，小白直道歉，说昨晚喝多了，不知道出丑没有。陈志朋打哈哈道，我也喝多了，没有对你干啥坏事吧。二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但是，从此后，小白把“请喝茶”改为“喝茶吧”，他就觉得这个小丫头呀，不一般。小白的这个“吧”字，陈志朋琢磨很久，这是同事熟悉后之间的一种自然，还是那次赤裸相见后的暧昧和暗示呢？他久久玩味，摇摆不定。
五
陈志朋配了一个女秘书的事，他是与李娥讲过的。当时李娥呵呵揶揄他，好事呀，你单位福利就是好。陈志朋自视清白，不予理睬。李娥一般是不来公司的，但有小白后，好像来的次数挺频繁的。
陈志朋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儿子放暑假。李娥说去西安玩，问他是否去。陈志朋公司离不开，就给她俩买了飞机票。本来陈志朋是这样计划的，她们去五天，他可以找几个好哥们喝顿酒，去网吧玩把反恐，总之，可以重温一把单身汉的日子。可是，第二天晚上，本来想直接去网吧的陈志朋发现变天了，家里窗户没关，就先回家关窗户。没想到到家一开门，李娥早回来了。陈志朋很奇怪，问道，咋啦？提前回来了？李娥不冷不热地说，没意思，就回来了呗。自然，反恐是打不成了。陈志朋偷偷问儿子咋回事，儿子说，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有玩够呢，妈妈非要回来的。他对李娥这种突然变卦的事情已是见怪不怪了，你想呀，男女干柴烈火的时候她都能戛然而止，何况改改机票呢？
其实，陈志朋没少与董事长交流女人的事情，尤其是每次与李娥有冲突而正好董事长找他喝酒的时候。陈志朋只与董事长探讨婚姻关系的话题，对李娥的事情从来就是蜻蜓点水式说些，从不一吐为快。他明白这种事不能与上司透露，但是探讨一下婚姻关系，反而可以加大彼此的世界观。所以，每当董事长试着问道李娥啥的，他都是笑笑说没有。董事长比他年长12岁，结婚也早，陈志朋自然把他视为长者。
记得有一次，董事长还给他讲了他一个朋友的故事。那个朋友结婚后，经常吵架，反正是谁说谁有理，都说跟你这个人结婚是倒了八辈子霉。男的郁闷，经常不回家，经常打牌，这样就认识了一个女牌友。其实与女牌友还真没有啥事。女人知道后，不依不饶，得，离了吧。离婚后，女人闪电相亲，闪电结婚。男人气坏了，你结我也结，就找女牌友结婚了。二人都结婚了，还彼此打听对方的事，对方的喜与悲，自己也悲和喜。这样过了二年，女人离婚了，说与对方没有共同语言，实在过不下去了。男人听说后，也离婚，说实在受不了女牌友一天到晚打牌，回家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二人都离婚后，又住到了一起，不到半年又结婚了。你说说，就结婚请柬我就收到三次，你说这叫啥事呢。
陈志朋不置可否，他明白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就是大明星大富豪，结了离离了结的事多了去了。但是，董事长对这个朋友的点评，他是印象深刻的，董事长说，这个人呀，没长大，太草率，也可以看出这人做事不行，谁要是把事交他手里，那不搞砸了才怪呢。陈志朋觉得董事长这是一语双关吧，是否有点在点他的味道呢？董事长是没有离过婚，但听说他有个情人的传闻好像也不是假的。有时候，陈志朋觉得董事长的这个朋友是否确有其人，还是董事长的杜撰？如果是杜撰，那董事长的意思就有好多层了。这样想着，陈志朋觉得这个工作就有点累，有时候就像潜入了海底，那种压力和窒息，使人无法呼吸。
六
分公司在陈志朋的管理下有条不紊，效益稳步有升。董事长不止一次表扬陈志朋，还私底下对他说，大胆去做，就是把公司都赔光了也无所谓，你对我有恩呀。越是这样说，陈志朋就感觉压力越大，他不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为了提升公司的业绩，他经常是早出晚归，都有点废寝忘食了。李娥有时也有微词，但是看到陈志朋拿回家的奖金分红，她就眉开眼笑了。李娥也没有落下中年妇女喜欢唠叨的俗套，陈志朋也是讨个耳根子清净，所以加加班就是一举二得的事情。
陈志朋一直在想，那次李娥去西安杀的那个回马枪，啥意思？幸亏那天他先回家了，要是那天直接去网吧，一般得半夜回家。要是半夜回家，一开门看见李娥冷若冰霜坐在沙发上，那他不得神经错乱不可。别人查岗也就打个电话，李娥是直接飞回来，还不说啥理由。陈志朋还有个庆幸，其实那天小白说一块说晚饭的，说嫂子不在家没人管饭了，我管吧。他惦记着反恐就推辞了，他知道与小白吃饭不会很快，她要是再来个小插曲，网吧就去不了了。这样也好，要是李娥知道是自己与小白在一块，那得引起多大的地震呀。
陈志朋站在窗前，脑中思索着明天的招标计划，突然感觉口渴了。以前此时，小白早早就泡茶送进来了。刚想开口，这才想起小白已辞职了。小白的辞职信写得很好玩，就一句话，家里催婚，我到外面去试试。他对小白的这句话玩味很久，实在猜不透其中的真假和用意，索性就不想了。
陈志朋自己动手，冲了一杯普洱。这时，电话来了，李娥的。李娥问道，晚上、有、安排吗？他一怔，不知道她出的啥牌，就反问道，你有事呀？李娥说，晚上、没有、安排、就回家、吃饭吧，在、我们家，我、做饭了，如何呀？这个结果陈志朋没有想到，结结巴巴地说好呀好呀。直到李娥挂了电话，他还一直拿着手机发呆。
晚餐很丰盛，有新鲜的螃蟹，红烧肉，清炒芦笋，还有一个百味牛腩汤。陈志朋装作很吃惊地说道，哟，这是啥日子呀，儿子啥情况？李娥先接声道，别、找、不自在啊，吃、你的饭。陈志朋乐呵呵地入座，想了想，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儿子碗中。儿子也不客气，一口就吃掉了。李娥不说话，只笑眯眯地看了一眼。
陈志朋觉得，这个夹菜呀，也很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