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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丁尚明|重返亲亲的沂蒙山

 新锐散文 2020-08-08

东方散文秋季版
      

丁尚明,男,山东东阿人,从军24载,2006年转业地方工作。在部队长期从事新闻报道和文学创作,曾三次荣立三等功。转业后仍笔耕不辍,先后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山东文学》(上、下)《前卫文学》《散文选刊》《华夏散文》《中国散文家》《当代散文》《散文时代》《东方散文》《湖南散文》《中国文学》《奔流》《辽河》《中国乡土文学》《金田》《朔风》《东渡》《北方作家》等军内外报刊发表过数百篇文学作品,数十篇文学作品被收录各种图书文集。其散文作品有的被《特别文摘》转载,有的被多省、市选作高考模拟试题,有的入选《中国散文大系》、《齐鲁文学作品年展》。1997年出版并发行近30万字的报告文学集《人间正道》,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山东作家协会会员。

作者简介
重返亲亲的沂蒙山


(一)

清晨,乘上赴山东临沂参观见学的大巴,宁静的心海立时扬起涟波,一种莫名的激动、兴奋萦上心头。大巴一路疾驰,长深高速公路两侧的青山绿水、阡陌沃野尽收眼底,但这沿途美景实难激起我的兴志,我的心绪早已飞旋在巍巍沂蒙的崇山峻岭间了。

岁月浸洇的过往,混沌而模糊,但随着大巴的南行,关于沂蒙山的那些红色记忆,也越发清晰地呈现在脑际:当年,那场闻名中外、震惊环宇的惨烈战争,使沂蒙山的孟良崮成为一座人民战争的丰碑;冰冷的汶水河中, 那30多名沂蒙女儿用血肉之躯架起的“人桥”, 将部队送上通往胜利的战场;那个如同草芥般的聋哑女人,却塑造了“沂蒙红嫂”的形象,她乳汁救活伤病员的故事在华夏大地广为传扬;那村村寨寨涌现出的“母送子妻送郎,兄弟并肩上战场” 的火爆场面,还有那千千万万个像“沂蒙六姐妹”做军鞋、送军粮、抬单架,“用小推车把中国革命推过长江”的支前大军……

说起沂蒙山,还是在我孩提时代看过的电影《南征北战》和芭蕾舞剧《沂蒙颂》上,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沂蒙山,知道了沂蒙山的红嫂红哥,也学会哼唱了《沂蒙颂》中的唱词:我为亲人熬鸡汤,续一把蒙山柴炉火更旺,添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长,愿亲人早日养好伤,为人民求解放重返前方!

的确,在波澜壮阔的中国革命史上,沂蒙山的名字同井冈山、延安宝塔山一样闪烁着耀眼的光辉,这片“百万人民拥军支前,10万英烈血洒疆场”的血色圣地,令无数中华儿女充满敬仰与向往!

那年,我有幸参军来到了沂蒙山,部队营地就座落在沂蒙山北麓的一个斜坡上。记得刚入伍不久,我无意中在《前卫报》上读到了梅克寒的一篇演讲稿——《沂蒙山,我记住了你默默的嘱托》。演讲稿铿锵犀利的文字直抵心灵,我百读不厌。是啊,沂蒙山是我的第二故乡,也是我军旅生涯和人生道路的起点,我虽不知梅克寒是谁,但同样对沂蒙山怀有深深的情感。从此,我把这篇演讲稿牢记于心,也记住了沂蒙山的默默嘱托。在沂蒙山的绿色军营里,我整整度过了八年的时光,我把青春的梦想与追求献给了亲亲的沂蒙山,沂蒙山也深深融入了我的血脉与魂魄!

青山不老,为雪白头。想来,我离开沂蒙山已近三十年了,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小兵,如今已是霜染华发的长者。尽管,风沙吹走了岁月,催老了我的容颜,却带不走我对沂蒙山的思念。似水流年里,我心间巍然屹立着沂蒙山的身躯,我的梦始终追逐着沂河水的浪花……此刻,我好想放声高歌那首清宛、悠扬的《沂蒙山小调》: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

(二)

时值中午,大巴缓缓在孟良崮下的垛庄镇停了下来,眼前的垛庄不再是当年国军整编第74师要抢占的阵地,也不再是数十年前我初见时的模样。当年低矮的石头屋,破败的小院落,以及那遍地砾石、坑洼的羊肠道,再也寻不见半点踪影,而脚下宽敞平展的柏油路,以及周边那一幢幢错落有致、美观大方的红顶小楼,真的令我有一种时空错换的感觉。

我们落脚的不远处,便是要参观见学地之一——孟良崮烈士陵园和孟良崮战役纪念馆了。

这座陵园和纪念馆,是在孟良崮战役胜利60周年前夕,为纪念那场彪炳史册、震惊中外的战役而建的。陵园和纪念馆占地面积81000平方米,建筑面积3240平方米。在纪念馆的正前方,是当年指挥这场战役的陈毅元帅和粟裕将军侍马而立的大型花岗石雕塑,后面则是粟裕将军的骨灰撒放处和烈士墓地,墓地中央那座30米高,由三块状如刺刀的灰色花岗石(分别象征着野战军、地方军和民兵的武装力量体制)的纪念碑直插苍穹。我们列队成行,面对着雄伟、巍峨的纪念碑,敬献花篮,向着鲜红的党旗,庄严地举起右臂。重温入党誓词,不记初心前行,那一刻,我满腔的热血在沸腾!

烈士陵园里安放着2865名烈士的忠骨,尽管他们大多没有留下名字,但人民不会忘记他们,共和国不会忘记他们。为了民族的解放和新中国的创立,他们血染沙场,马革裹尸。在苍松翠柏下,他们已化作八百里沂蒙的巍巍山脉!

我在偌大的列士陵园里穿行,我在一座座烈士墓前凭吊。在一块刻有“刘海涛烈士之墓”的墓碑上,“东阿”二字一下子拽住了我的目光。东阿是我的故乡,刘海涛是来自故乡的烈士?好奇心促使我上前瞻仰起来。刘海涛,生前为原八路军鲁中军区司令员,1907年他出生在山东省东阿县刘集乡南张集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里。后来闯关东时,他参加了赵尚志领导的东北抗日游击队哈东支队,并担任了一大队队长。在抗日前线,他勇杀日寇,不惧生死,立下了赫赫战功。1938年8月,刘海涛从莫斯科东方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学成归来后,来到了延安。一次,毛泽东主席在与他的交谈中,得知他是山东东阿人时,便幽默地对他说:“海涛啊,这次就派你到山东老家去,你一定要掀起个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海涛啊!”

刘海涛带着毛主席的嘱托回到了山东,恰逢八路军山东纵队成立,他担任了六支队司令员。在他的带领下,泰西一带的平阴、东阿、东平、汶上等地相继开创了抗日根据地。1941年11月,日伪军5万余人对我沂蒙山区实行“铁壁合围”,进行了规模空前的大“扫荡”,在一次突围中,刘海涛和爱人黄秋菊等八名战士,不幸被敌人发现惨遭杀害,时年34岁。                                                     

纵然缄默不语,已是泪眼朦胧。作为烈士的同乡,我为方知烈士的英名与壮举而羞愧,更为故乡养育出如此英雄而骄傲。为寄托我的哀思,我把手中的矿泉水轻轻地洒向刘海涛的墓端,我深深地向墓碑鞠躬致意!

(三)

伫立纪念碑的台阶向东北方向远眺,隐约可见被绿树掩映着的孟良崮顶。也许因时间关系或交通不便,大家不能亲临当年国军整编第74师师长张灵甫毙命处了,作为我并未感到遗憾,因为很多年前,我就涉足那里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冬日,身为原陆军某团新闻报道员的我,突然接到师新闻干事王筠电话,他要我一起去孟良崮采访。孟良崮,之前只是在电影《南征北战》里见过,对我来说这是多么神秘、传奇的地方啊,这次却是上级首长约我去实地采访,可真是喜出望外。我当即请假来到了王干事处。

临沂至孟良崮也就百八十里的路程,我们很快就来到了孟良崮脚下的垛庄村。晚上,我们借宿在一个破旧的小旅馆里,到了后半夜,呼啸而来的山风不时把我们冻醒,冻得实在无法入睡,我们就干脆和衣挤在炕上聊起天儿。天刚一放亮,我们就朝着孟良崮进发了。

王干事比我早一年入伍,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但他已是部队响当当的人物了。记的,他刚入伍写的小说《白桦林》,在军区刊物上发表后,在部队引起不小的轰动,后来他在做好新闻报道工作的同时,又陆续在《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等报刊上发表了许多小说力作(不久前,他又刚出版了一部反映抗美援朝战争的长篇小说《长津湖》,他是目前全国很有名望的军旅作家)。我对他的羡慕,几乎到了五体投地的程度。

陡峭的山路上怪石嶙峋、荆棘丛生,有时我们费了很大的劲也走不了几步,实在累得不行了,我们就坐下来歇息一会。每每这时,王干事就打开话匣给我讲孟良崮的故事。

1947 年3月,国民党集中兵力对陕北和山东根据地实施重点进攻。在山东战场,他们汲取了以往分路进攻常被分割歼灭的教训,决定采取集中兵力,密集靠拢,稳扎稳打,齐头并进的战法。他们集中了24个整编师共60个旅约45万人,以精锐的整编第11、第74师和第5军为骨干编成 3 个兵团,成弧状向鲁中山区推进,企图迫使我华东野战军主力与其决战或北渡黄河。

国民党整编第74师,全系美械装备,号称国民党的五大主力之一,是蒋介石指定的典范部队。师长张灵甫毕业于黄埔军校第4期,并在陆军大学甲级将官班受过培训。抗战时期,因战功卓著而荣获自由勋章,深受蒋介石的青睐。正是依仗蒋介石的器重,骄横异常、目无一切的张灵甫,率部出发前口吐狂言:“此役非把陈毅赶进东海里喂鱼去!”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我华东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陈毅、副司令员粟裕、副政治委员谭震林,集中5个纵队主力迅速东移 ,决心给予不可一世的张灵甫及他的整编第 74师迎头痛击。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整编第74师的3.2万余人全被歼灭,师长张灵甫被击毙在孟良崮顶的一山洞里。此役,极大地打击了国民党的嚣张气焰,鼓舞了全国各解放区军民的胜利信心,也有力地配合了陕北和全国其他的战场。

孟良崮大捷后,陈毅司令员乘兴挥毫作诗:“孟良崮上鬼神嚎,七十四师无地逃。信号飞飞星乱眼,照明处处火如潮。刀丛扑去争山顶,血雨飘来湿战袍。喜见贼师精锐尽,我军个个是英豪。”……

终于,我们登上了地势陡峭的孟良崮,四周黢黑的岩石上,隐隐裸露着密匝匝的弹痕,这些弹痕向人们见证了当年那场战役的惨烈和血腥。透过这些弹痕,我仿佛看到当年波澜壮阔的战斗场面,仿佛看到了英雄的我军将士前赴后继、奋勇搏杀的英姿。张灵甫毙命处位于崮顶西南角的一个山洞里,山洞狭小、低矮且潮湿。我抚摸着山洞凹凸的岩壁,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滋味在心头。如今,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去,我在想,是什么让抗战时期威名远扬的一代战将毙命于此?是什么把不可一世的蒋家王朝埋葬?这个须由历史学家来评说,但一个颠扑不灭的真理告诉我们,那就是无论它是谁,无论什么状况下,只要与国家、人民、民族的利益背道而驰,只要它自绝于国家、人民和民族,等待它的最终是消亡!

(四)

因下一站参观见学的华东革命烈士陵园和八路军115师司令部旧址,位于临沂市和莒南县大店镇,我们夜宿在临沂城。

自上世纪1988年底离开临沂城,这是我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一种“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伤别离”愁绪缠绕心头。此行不易,我理应去曾经战斗、生活的部队营地看看,理应相见一下久别的战友。

五光十色、闪烁耀眼的霓虹,把临沂城的黑夜映成了白昼。借着这流光溢彩,我迈步在沂河岸畔宽阔的滨河大道上。林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正在路边喝着扎啤吃着烤串的红男绿女……这一切竟让我生发出一种误入桃源之虞。只知有汉,无论魏晋。记忆中,悠悠的沂河没有这般清澈,也没有这么宽阔,它只是在远离市区的一隅静静流淌的一泓细流。而眼前的沂河,波翻浪涌、气势如虹,它让我联想到了故乡的黄河,联想到了南国的长江。实在不敢相信,宽宽的沂河竟成了临沂城贯通南北的内陆河。如今的临沂城,又令我想起了曾经游走的江南苏杭……

末夏的夜晚依然闷热难耐,骄阳烘烤的柏油路不时从脚下传来阵阵灼热感,这些我已浑然不顾,我在执拗地寻找着记忆深处的营地。许久过后,我还是失望了。只得停下脚询问一个过路的年轻人。听了我的讲述,年轻人一个劲地摇头:“我快三十岁了,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从小学一直念到高中,我从没听说过你说的什么部队营地。”年轻人像看古董一般,对我上下睨视一番悻悻而去。我也错愕,那么我曾经生活、战斗的军营去哪里了呢?

哦,我终于想方设法联系上了久别的战友。畅饮之际,乘着醉意,我在手机屏上一挥而就:“重逢沂蒙山,一别廿八年间。遥想当年,战友相依为伴。今日得团圆,话短情长不完。终将别离,道一声珍重平安。期待再相逢,在黄河口等你,等你在沂蒙山!”

为了却心愿,战友刘凯驱车将我带到了当年部队营地处。这里那还有当年的影子,这里早已高楼林立,这里早变成了满眼绿树葱郁,鲜花织锦,亭台轩榭的公园。这占地面积420亩的公园,成为临沂人休闲、健身、娱乐的绝好去处。此刻,我也如梦方醒明白了那年轻人看我的表情和眼神。

我们在路边几棵粗大的法桐树前停了下来,刘凯说,这几棵法桐树当年就生长在部队营地大门口。我跳下车,使劲地抚摸着那粗糙、高大的躯干,久久仰望着那遮天蔽日的树冠。是的,寻不见当年的部队营地,心里的确感到遗憾,好在当年的法桐树还在,我亲爱的战友还在。想想几天来重返沂蒙的所见所闻,那点遗憾又算得了什么呢?蓦地,脑海中闪现出这么一个念头:挺立于改革潮头的沂蒙人民,他们开创的辉煌事业,不正如这根深叶茂、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吗?!

这时,不远处的人民公园广场上传来欢快、清脆的《新沂蒙小调》:天是那水样的清哎,水是那天样的蓝哟,人是山一样的精神,站在水天间哎,彩云高啊,和风畅啊,五谷丰啊,瓜果鲜啊......

沂蒙山,我亲亲的沂蒙山……

(2016年9月4日写于黄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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