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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袁亚飞|阿依古丽

 新锐散文 2020-08-08

东方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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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季版     

袁亚飞,男,出生于陕西省清涧县,毕业于新疆石河子大学中文系。曾当过教师、记者、编辑、警察,现供职于某基层机关单位。喜欢文学,笔耕不辍,有十几万字散文作品散见于中国散文网、东方散文、陕北文化、《榆林日报》、《榆林新青年》等报纸、杂志、网站及微信平台。


 阿依古丽


刚接到电话,我那苦命的学生阿依古丽上大学了。我不禁打着响指,踏着节拍,兴奋地跳起了新疆舞。我真想现在就穿越河西走廊,飞跃天山,坐在架子车上,靠着维吾尔族大叔的背上,吆喝着毛驴子,回到那个魂牵梦绕的边疆小镇。

“转,转,转——”校园里一百多名学生围成圈,呐喊声一阵阵涌来。

我走进他们,玫瑰花盛开的花园里,阿依古丽舞动着红色的连衣裙转着圈。她或扬眉动目,或晃头移颈,扬起的裙边扫着朵朵玫瑰花,纤长的手臂像是垂柳一样随风摆动。一名学生对我说:“袁老师,您看阿依古丽可真是一朵美丽的月亮花。”后来才知道,阿依古丽在维吾尔语是月亮花的意思。学生们拍掌弹指,继续为阿依古丽鼓劲儿呐喊,阿依古丽笑得更加灿烂,跳得更带劲儿了。垂柳包围的花园里,阿依古丽像一只彩蝶,自由地飞舞在花丛中。

开饭了,学校在修建灶房,食堂暂时不提供午饭,学生们都涌向了巴扎去买饭吃。我回到教室,阿依古丽正在她的位子上发呆。见我进来,她冲我笑笑。我夸她舞跳得真棒。她高兴地有点羞涩。我问她怎不吃饭去。她说她吃过了,还特意用手抹了一把口,向我证明她可吃饱了。我走出教室,努尔比亚慌忙地跑了过来,拉长嗓子叫唤着阿依古丽去吃饭。我告诉她,阿依古丽已经吃过了。努尔比亚悄悄地对我说:“阿依古丽没有了爸爸妈妈,奶奶给她一块钱买一个馕就是中午饭。为了给大家跳舞,她早上买的吃了一个馕。她现在没有钱吃饭了!”我被努尔比亚的话震住了,阿依古丽热情奔放的舞蹈好似一束灿烂的阳光带给大家激情和温暖,却不知她遭遇了如此大的不幸。我走进教室,掏出一块钱让阿依古丽买馕去。阿依古丽狠狠地瞪了一眼努尔比亚,然后对我说:“袁老师,努尔比亚是个大骗子,我已经吃过饭了!”努尔比亚争辩着:“我不是骗子,你就是没有吃饭。”两个孩子当着我的面吵了起来。我矫装怒容,把钱硬塞进阿依古丽紧握的小手,命令她:“你再不去吃饭,老师就生气了。”阿依古丽那双跳舞时动人的双眼,争吵时愤怒的双眼,此时潸然泪下。她哽咽着对我说了句:“谢谢您,袁老师!”便拉着努尔比亚的手跑出了教室。

晚风刮跑了小镇上空盘旋的袅袅炊烟,也掠走了弥漫在木屋村巷的饭香。我想去阿依古丽家看看,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恓惶的家,我能帮上什么忙不。刚出门,风又刮来了许多乌云,很快下起了雨。我和一同支教的同学二水卧在木屋里,闲聊着。二水责备我,不该给阿依古丽那一块钱。我很诧异他的无情。气愤地问他,难道看着自己的学生挨饿吗?二水对我解释:这里的乡亲特别感恩,你帮了她,她一家人都睡不好觉,琢磨着该怎么回报你。

我没想过阿依古丽回报我,更不想一块钱会带给她生活的不宁。夜深了,窗外的雨声时断时续。我的胸口闷得慌,睁眼闭眼,阿依古丽那灿烂的,忧郁的脸庞,交替浮现在我眼前。她是这个家庭的希望,爷爷奶奶深爱着她,在她身上延续着对已故儿子和儿媳的爱。我失眠了,直到凌晨才勉强合住眼睛。门窗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穿上衣服推开门。阿依古丽缩在墙根,屋檐上成串的水珠落在她衣服上,她身子瑟瑟发抖,双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鸡蛋,激动地说:“奶奶煮的鸡蛋,给袁老师吃。”我接过鸡蛋,还热乎乎的!

我和二水赶快把阿依古丽扶进了屋子。为了这个鸡蛋,他们家该是经过商量,抹黑起床煮的。雨水淋湿的柴禾,需要花多大的功夫才能把水烧开。家里到学校的泥泞路上,她又是如何在雨中蹒跚前行。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们住在一个老式的维吾尔族四合院内,这么早大门紧锁,阿依古丽是怎样进了院子的。

她用还不是十分流利的汉语说:“奶奶爬上土墙,把我拉上墙,奶奶跳进院子,把我扶下墙,奶奶爬上墙走了。”雨水冲刷的土墙那么光滑,祖孙俩要爬上这堵两米多高的土墙是多么不容易啊!听完她的话,我打开大门,雨小些了,隐隐约约地望见不远处的杨树下,站着一位老太太。阿依古丽喊了一声奶奶。老太太马上转身消失在了雨帘中,原来她一直没离开!

学校的灶修好了,阿依古丽是贫困生,可以免费在食堂吃饭。但我每次吃完饭,都要看看她吃饱了没有。我还经常恳求我那位阿达西买买提大叔,请他给阿依古丽多打点菜。弹指一挥,半年的支教生活就要结束了,我是那么害怕,我离开后这孩子还会受饿。这种恐惧揪得我浑身难受,真想跑到木屋后面的麦地里痛哭一场。我把身上最后的三百块钱全夹进笔记本,还是不放心,跟朋友身上又掏的六十块钱,也夹了进去。

我要保证,我离开后,阿依古丽至少一年都不用愁吃不上馕。

离别的那天,我递给阿依古丽笔记本,嘱咐她笔记本里有我写的几句话,必须在我离开后才能翻开看。她问我还回来嘛?我不想骗孩子,毕竟陕西老家离这儿隔了几千里路。我良久不语,她眼眸中绽射的光芒逐渐暗淡了,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儿。

分别的七年里,我常常面朝新疆的方向,默默地为阿依古丽祈祷,希望这朵含苞未放的月亮花快快开放。现在,她考上了大学,我惦记她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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