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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张灵芳|寻找昨日的热血

 新锐散文 2020-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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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版

寻找昨日的热血

张灵芳

山里人还沿袭着流传了千年的早起习惯。我们踏进霞庄的时候,霞庄的党支部书记李建华已经从大山里回来,站在村口等着我们。李建华约摸三十左右,个子不算高,大眼睛,穿着米黄颜色的夹克衫。他最明显的特点是他的头发一卷一卷的,有着大海浪涛的气势。虽然脸色略显疲惫憔悴,但他的面孔和他的心境正好相反。我感觉到他的心里燃烧着炽烈的进取的火。

李建华憨厚地一笑说:“我刚从山里寻找遗骸回来。”

看这李建华疲惫憔悴的神色,我从心底生起一种怜悯来。后来,我才知道是我错了,应该得到怜悯的是我自己。我问他寻找什么遗骸,他一边领着我们参观一边告诉我寻找八路军的遗骸。然后声音沉重凄楚地讲起凄惨但又悲壮的故事。走着听着,我才知道霞庄的青石缝是用彩霞勾勒的,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点点光亮,那光亮又幻化成一个个方块文字,承载了厚重的历史和赤胆忠心。

早在1500年前的北魏时期,霞庄由余李两姓共同居住建村,明初时王姓又从洪洞迁来,后余姓逐渐迁走,仅有李、王两姓长期居住在此,目前保留下来的村落建筑,基本上还是明清风格。

唐王勃写《彭州九陇县龙怀寺碑》:“延绿房於叠巘,上拂霞庄;蔓丹阙於重磎,下披泉户。”《乐府诗集·郊庙歌辞七·唐享先蚕乐章》:“霞庄列宝卫,云集动和声。”可见,霞庄是指银河仙人所行之路。

李建华领着我们从霞庄村中间穿过,又围绕村子转了一圈,我对霞庄就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霞庄村周有东西南三条深沟环绕护村,形成天然的防御工事,易守难攻。进可扼控邯长路,出击黎潞之敌,退可迂回于山区。春秋阁外有条浅沟,直通蟒山峡谷,有紧急敌情,可迅速顺沟转移。

我不由感叹:“难怪啊难怪。”

李建华接上了我的话说:“先人们在这里建庄,是看了风水的。离这里不远有个白岩寺,齐武帝与宋朱荣统众北望,帝指其岩说‘此是天蟒口开,赤色主杀人,可塞之。’居人遂涂以石灰,因号白岩。到了唐武德二年,在此岩下建造了白岩寺。设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霞庄占了朱雀位,成了一块风水宝地。”

我问李建华:“是不是正因为霞庄具备了这种进可攻、退可守的优势,八路军才选中了这块风水宝地?”

李建华眼光锐利地看着大山,以坚定的语言作了回答:“正因为霞庄具备了进可攻、退可守这个条件,八路军在抗战初期就看中了这一块地方,129师师部由吴家交村东的山岭上走山路来到霞庄。当时老百姓听说八路军总部要进驻霞庄,从长池坡到大街上,一街两行站满了欢迎的人群。后来,霞庄成立了党支部,成立了农救会、青救会、妇救会、儿童团。妇女们做军鞋、纳鞋底,男人们运送军粮、转送伤员,民兵连配合正规部队直接参加战斗,积淀出一段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在一个破旧的小院里,是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的校址,我看到了感人的一幕。小院有三间西房,房顶上的瓦缝里长满了不知名的小草,小草在春天里已经开始泛绿。那绿从根部开始向上顶起,吸收着阳光和春雨,一年又一年,记录着小院的百年历史。走进屋里,屋顶形成屋脊的大梁和用来支撑楞的领条,已经被长年累月的炊烟薰染成黑色。也正是受了这炊烟的薰染,百年的木头才没有被虫子咬,还能支撑起它支撑的重量。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个火台。我走进去的时候,穿着很朴素的两男两女四个老人正坐在小木凳上吃午饭,午饭是霞庄特色的粉条炒鸡蛋拉面。我好奇地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一个男人把碗放在地上,用手抹了抹嘴,指了指另外一个男人用黎城方言说:“我们俩人来看看老同学。”

我静静地听着他们用方言说,用了很长时间才弄清楚俩个男人和他们的女同学都已经75岁了,靠床楞坐着的女人是女同学的母亲,已经96岁。女同学姓李,无儿无女,丈夫走的早,她的哥哥也走的早,她就把母亲接过来,细心伺候着自己的婆婆和母亲。婆婆年前也走了,留下自己和母亲。男同学掂着黎城的开花馍馍来给女同学收泪,安慰女同学要想开点,不要把心放在痛苦和悲哀里。

我知道人迟早要走的,这也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亲人走了,哀叹是自己的事情。但是像俩个老人这样的真情,沿着大山的弯弯路大老远跑来安慰女同学,我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我所听到的大多是朋友把朋友骗了,子女花光了老人几十年来节俭积攒的棺材钱,甚至还有儿子卖掉了父亲耕地的骡子。父亲一脸惘然惋惜的时候,儿子还振振有词地说:“不就是一头牲畜吗?它比你亲儿子还重要?”每每听到类似的事情时,我就会伤情,默然不语地坐在电脑前,不知该如何敲击那些文字。

一个语文老师曾经一脸愤然地对我说,她刚开始带课时,经常在作文课上用痛苦的表情面对她的学生:她的学生在写作文时习惯了编造谎言:比如母亲生病了,他背着母亲冒雨走了几十里路去医院;比如他捡了东西没还给别人,母亲教育他,然后带着他去还给别人……

我也有这种经历,既是许多作家,也习惯了用一种固定格式编造谎言。他们捏着笔或在电脑前机械地写着一些虚假的内容,天长日久,不但习惯了这种虚假,而且从来不会为自己所写下的虚假而心动。

我有一帮朋友,成天说要相望相守到老。正月里去喝酒,有一个朋友喝醉了,大冷天地躺在冰冷的车里。我想着总会有人去照顾她的,陪她说说话,或者打开车子里的暖气给她取取暖,但是没人问没人管,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车里,她的相望相守的朋友却兴高采烈地去看灯。我以为我的眼睛瞎了,以为自己的思维出了毛病,愣着神瞅着满街的红灯笼,听着不断头的鞕炮声,才确信此事实实在在。

那晚回到家里,我打开一瓶烧酒,举起酒盅连喝了三盅,开口问妻子:“现在的人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冷漠?”然后一把捂住腮帮,似乎要哭出来。如今,看着四个老人的暖暖的情谊,我的心又活泛起来,庆幸这个世界还是有温度的,这个世界还没有死。

看完霞庄,李建华又领着我们一帮人看了仟仵,看了泉源。走在被大山珍重收藏的一条条弯弯路上,我又开始听着李建华的讲述。他说,抗日战争时期,有许多八路军将士牺牲在这座大山里。从2015年开始,大山里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到大山里寻找烈士的遗骸。有的遗骸胸腔的骨头都断了,专家学者认定是弹尽粮绝之后跳崖自尽;有的遗骸仰躺在山洞里,手里还紧紧地抱着生锈的长枪,专家学者认定是烈士受伤后,自己爬进了山洞,得不到医治牺牲了……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几十年过去了,他们穿着的衣裳还是干干的,还能清晰地辨认出衣裳上一块又一块的补丁,还能看出他们的气魄和热血。今天,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谁也说不清楚他们在闭上眼睛的时候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但是,他们用鲜血和灵魂裹住了整个河川,把那一片片和祥的彩云拉下天空,让后人可以套上骡子在那片土地上播种,看着骡子拽着的木耳水车在嘎吱嘎吱唱歌。

我随着建华走在那条路上,幻想着那时的弯弯山路一定是开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开的满山遍野,给他们做成了千个万个的花环。我坐在那个叫仟仵的喊台上,看着湿漉漉大山往外渗水;看着那个叫泉源的龙口上竖起的烈士纪念碑;看着那条流淌过的小溪上女人们欢笑着洗衣服。我似乎感觉到有许多热血铺满大山,似乎看到一个个发光的灵魂飞舞起来。

想到这些,我的心里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热血沸腾。然后双手抱成一个合拳压在大石上,心里的波浪一片片翻滚,用山峰作笔,紧紧锁着眉头瞅着密密的连翘花,用自己的心灵描述着那块蕴藏着精灵和热血的风水宝地,看着百姓扛着镢头铁锹撅起春天的希望,撅起昨天的热血,用犁铧耕过冷漠,把它埋进垄梁。

我终于笑了。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张灵芳,笔名听海,山西省长治郊区政协工作,喜欢写作、书法、网球。一个在泥土上独立行走的人。先后在省市文学刊物上发表过长篇小说《金刀》和中篇小说《十字路口》、《洁白的连衣裙》、《心罪》及短篇小说《二喜爹的手机》、《扣夫》、《飞舞的冰凌花》、《飞龙打虎》以及散文和百余首诗歌。著有十万字的史论《炎帝足迹百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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