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湖北】邓贵环|妈妈,我还想做你的“恩人”

 新锐散文 2020-08-08
东方散文

一个有性格的公众号

ID:dfsw123456

东方散文

春季版

妈妈,我还想做你的“恩人”

 邓贵环

又到了清明节,我在这个本来要去给母亲烧纸钱的日子里,想着她,边流着泪写下这些话。

母亲离世已经多年,每到清明,我都尽量回去看望她,给她插青。

我是她最疼爱的老幺。她在世的时候,倾其一生的力量,化作一粥一饭,一丝一缕,养育我长大,培养我读书。我生了孩子,她还在巴心巴肝地伺候我心疼我,而我只为她做了本分之内的几件小事。就是这几件事,她竟然逢人就说,老幺是她的恩人。

我工作的小镇与我的老家相隔30里。那时候虽说通了公路,但那被拖拉机和拉木料的货车碾压过的狭窄的村道土路,深坑不断,卵石嶙峋。我们互相看望都很不方便,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想给他们买点年货,都往往在遥远的路程前却步。

我家住的那里,出门就是一座大山,有太阳的日子,早上九点钟阳光还照不到我家的房顶。冬天里别处的雪早已融化,地面都干了,我家院坝里还是厚厚的积雪。家里那几块瘦薄的土地,任爸爸妈妈流下多少汗水,也都只能勉强糊口。我想,要是他们在好一点的地方有住房,有土地,付出辛苦就有收获多好啊!

于是在课余的时间,我就去学校周围转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卖。我教书的学校所在地,是一处地形像一个巨大的磨盘,四面环山的平整开阔的地方。虽说海拔高了一些,但地理位置和作物种植条件都很好,就如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很快,我就在那里找到了一处主人要卖的房子。那是一栋大三间的土坯瓦房,房子宽敞,周围也敞亮,房前的院坝差不多有二分地。房子下面是石山,地基稳固,地势也好,下再大的雨也淹不着墙脚。 当时我们一点积蓄都没有,只好到处借钱。亲戚,单位,都借了,终于凑齐了钱,买到了那栋房子。

一到手,我天天一下课就去打理:扯杂草,扫院子,除尘,整理房间。一个星期,房子内外就收拾清爽了。房子虽然已经陈旧,外墙的水泥外皮还有不少地方已经脱落,露出了斑驳的土坯,但我仍然觉得看起来挺顺眼,挺舒服。整理房子的那些天,我不止一次地想象我的爸爸妈妈干完了一天的农活,在温柔的夕阳里泡上一杯茶,悠闲地坐在院坝里休息,和邻居聊天的情景。整理到最后,我仅仅在堂屋墙壁的正中贴了一张毛主席画像,再贴了一对门神,换了一把锁,就算收拾打理好了。然后我开始耐心等待一个我有空的时间,去把我的爸爸妈妈接过来。

那天当两辆大卡车轰隆隆地开进小村子的时候,我的爸妈还在地里劳作,因为通讯不便,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我那天会带着卡车回来搬家。妈妈听我喘着气说完了回家的意图,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但随即,她流着眼泪摸了摸我的头。记得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她这样地摸过我的头,现在,我又做回了那个令她疼爱的小毛丫头。

母亲爱美,但我们拮据的家每年给孩子们做完一身新衣之后,已经没有余钱给她自己做了,她就只好一直穿我们姐妹不再穿的旧衣服。之后便养成了穿我们旧衣服的习惯,即使我参加了工作,姐姐们也可以给她买新衣了,她也坚持不花我们的钱买衣服。她生病的头一年,我去县城学习,见到城里的中年妇女都穿着一件或红或绿,或黑或紫的缎面立领背褂儿(一种无袖棉服,但比棉服稍薄,修身效果更好),显得富态而华贵,我也想给我的妈妈做一件。我托人在枝江买来上好的棉花,又在县城买了一段红底有金色暗花的绸缎,去城里请裁缝师傅给我的母亲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我把新衣服拿回家给母亲试穿。穿着新衣的母亲在镜子前面转了又转,照了又照,眼里含着泪,脸上的笑容却灿烂如花。第二天母亲特意穿着新衣去我舅舅家玩了一天,逢人就说是她老幺给她做的。

可惜她没穿上几次女儿给她做的新衣就病倒了。

母亲的病情很重,我们都瞒着她,不让她知道真相。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买了药回家养病。一天,她坚持要去我大姐家玩几天。我劝她别去,我说去大姐家路远,交通也不方便,可是她不听我的劝阻,执意要去。

到大姐家没几天,就感冒了,开始发高烧,盖几床被子还瑟瑟发抖。我大姐吓坏了,赶紧找来医生,给母亲抓药打针。时间一天天过去,母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大姐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还是不见效果,就给我捎信,让我把母亲接回来。

那天我请了一辆吉普车,去大姐家接我的母亲。

看到我,母亲又哭了。她说:“我晓得你忙,走不开,看我又给你添麻烦了!”说着,眼泪顺着她浮肿的脸颊往下流,姐姐上楼来,给我和母亲拭泪,她也哭了。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的脸上总有汗水,那是太阳还没出来就起来下地劳作、傍晚才疲惫归家的时候;是每天背回如山一样的一垛猪草的时候;是在烟熏火燎的灶前为一家人煮饭的时候……母亲总在流汗,她很少流过泪水。即使当年她带着我和两个姐姐住在养猪场里衣食无着,她仍咬牙坚持,不吭一声,不流一滴泪;我离开她去外地上学,哭哭啼啼不愿走,她非但不哭,还训斥我说出去读书是多好的事情有啥好哭的。而现在,在我的面前,她却一再地流泪。

回家的路很不平整,高高低低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头横陈在路面。车子走在这样的路上忽高忽低,剧烈颠簸。就连我这个好好的人就觉得难以忍受,可以想像我病重的母亲坐着车走在这样的路上是什么滋味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搂着她,让她的身子半躺在我的怀里。我边走边和她小声说话,安慰她不要害怕,告诉她坚持一会就到了,她气息微弱地在我耳边说:“幺儿,你是我的恩人哪”!我瞬时泪如雨下。

回到家没几天,母亲就陷入了昏迷。人说母子连心,我是相信的。我的二姐远嫁重庆,每年最多只能回家看望母亲一次。母亲病危的时候,亲人们都来了。大家守候在她的身边,只有二姐没有赶到。之前我给二姐去了信息,因为太远她还没能赶回来。可是这边的母亲似乎已经等不到看上她的二女儿一眼了。

眼看病床上的母亲已经气息奄奄,可就是不咽下最后一口气。突然堂屋里传来了二姐的脚步声和哭声,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有什么心愿已经了却一样,眉头舒展,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她也许早已知道会很快离开我们,尽管我们一再隐瞒真相。在她生病的一年之中,她想方设法给我们几个主要的亲人都一一做了告别。首先是执意去看了她远在重庆的二女儿,又固执地去我舅舅家住了几天,几个姨家也都一一拜望。连平时不怎么走动的我的几个姑婆那里也各去小住了几日,直到最后病倒在我大姐的家里。

妈妈,我知道你是不舍得离开我们,我也多么希望能一直做你的“恩人”,给你吃最好吃的东西,带你看最美的风景,每天陪你在黄昏里散步聊天啊!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对你说了这些话,妈妈,你都听到了吗?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邓贵环,湖北秭归屈原故里人,高级教师,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多篇作品发表,有散文随笔集出版。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