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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约作家】李彦良|骑着毛驴带着被子看外婆

 新锐散文 2020-08-08

新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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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毛驴带着被子看外婆(44)

李彦良

我的母亲生在史家,长在毛家。所以我有两个外婆家。早年,史家外婆是住山庄的,毛家外婆也是住山庄的,但不属于一个村,两个山庄之间大约相距有二三里路,弯弯曲曲的都是地边路,两个山庄里的人即使不熟识可也都互相认识。正是由于两个山庄相互离得不远,史毛两家才在有了母亲后结了缘。毛家外婆的祖籍在离昔阳城不远的西南沟村,祖上耕读传家,明清时期曾出过有文化的人和官。清朝咸丰年间辗转到东冶头村后,光景也还不错,田产也还不少,还有能力供晚辈读书识字。听妈说,毛家的谱书都是成套的。在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毛家人曾躲到一个叫赵家汇的山庄住过,那里有毛家的田地,还有一个曾经住过长工的院子,院子里还有一眼旱井,解放后那份产业划归给了白沙岩村。史家外婆祖籍河北井陉,家境贫寒,逃荒逃到了东冶头村北的前庄村,曾在一个名叫东圪套沟的庄里住过。那两个山庄在我小时候都去过。妈是史家外婆的第三个孩子,她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史家外婆为了让她的儿子吃上二茬奶,在生了妈后,就把妈送给毛家外婆了。妈妈出生在1924年。在妈出生之前,毛家外婆已经生过好几个孩子,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全都夭折了。正想抱个孩子“压个籽”,也好等待自家再生。听毛家长辈人说,妈妈出生后是她的爹爹把他用挎篮挎到毛家的。毛家还给史家外公吃了一顿饭,吃的是什么,人们不知道。他们说史家外公放下孩子扭脚翻身就走,刚走到门口,毛家人就把他拉住了,让他吃了饭再走。史家外公大概太饿了,心里对孩子也太难舍了,就倒坐在毛家的门槛上把那碗饭吃了,而后把碗递给毛家人,再也没有敢回过头看看自己的亲骨肉,低着头立马就离开了。这样,妈的小命就到了毛家,毛家人给她取名“拽小”,希望她能给毛家“拽”来个儿子。后来,在妈妈5岁那年,毛家外婆生了舅舅,而且壮壮实实的,舅舅和妈就相继长大了。毛家老少都认为是妈妈给毛家带来了吉祥。妈在毛家,是掌上珍珠,是家族的希望,一家人宠她,爱她,特别是她的奶奶。周围的人谁敢说妈是毛家抱养的女孩,妈的奶奶就拄着拐杖到对方的大门口去“教训”人家半天。据妈说她的奶奶还曾让她到村里的女子学堂读书,可她不喜欢读书,就没有读成。可以推测出妈的童年还算是没有什么大忧虑的。

后来,在妈十岁那年,她的奶奶病故了,而后毛家的家境也一天不如一天了。随着妈的长大,她也就慢慢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毛家外公虽然也认识几个字,但是,远不如他的几个弟弟有学问,且生性懦弱,体力不壮,还从小患有咳喘病(虽然他并不抽烟),也就没有什么大的本事。到了妈妈婚嫁的年龄,毛家外公外婆逐渐地感到,妈妈和舅舅都少亲少靠,过得单薄,不如给孩子们多门亲事,多个亲人。于是,在妈妈娶进李家后,毛、史两家商议,就同意让妈妈与史家外婆相认了。但是,妈妈至死也认为史家外婆不亲她,而毛家外婆对她恩重如山。对于与史家外婆的往来,她认为是礼节,应该的,不失礼就行了。而与毛家外婆的关系却身心相关,情愿付出一切。她知恩还报,是那么想的,更是那么做的。

在我的记忆中,妈每天都要去毛家外婆家看看,不然就寝食难安。妈说,她的爹妈是可怜人,活着不容易,养大她更不容易,这辈子必须照顾好毛家的外公外婆。我小的时候总是跟在妈的屁股后面,看着妈给外婆收拾家务,推碾,磨面,缝缝补补。再大些,就跟着妈,给外婆拣拾柴火,或是去接在地里拣柴的外公,傍晚时去给他们烧炕。随着外公外婆的年事渐高,妈妈每天把便盆放置好才放心地回家,第二天一早再去倒了。毛家外婆的衣服和被褥从来就是妈给缝洗的。给外婆洗脚,剪指甲,裹脚,给外公洗脸,剃头,刮胡子,全是妈要做的事,外公外婆越老,妈妈对他们的伺候也就越周到。至于吃的,可以说是我家有一只蚊子,也得给他们送一条腿。即使是个糠面窝窝也得给他们尝一尝,否则,妈一个人是吃不下去的,至于送去后,他们能否吃到自己的嘴里,她也就管不啦。妈除了无微不至地照顾外公外婆,再就是关心舅舅了。妈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在她的命运里,除了养父母,就是舅舅与她亲了。她对舅舅的帮助可为尽心竭力。在舅舅家碹窑时,妗去榆次她妹妹家住家养病去了,妈就拖着病体给干活的人做饭,一做十多天,最后病倒了。大便干结,我用手指帮她抠粪便,就那,也要去帮舅舅。妈说:“我是她姐,该帮的。”对毛家舅的孩子们,更是无微不至地关爱。直到她临终前几天还叮嘱我:“记住,你舅舅不会说巧扮(好听)话,可他心实。他才是你的亲人,你要看他亲。”

相比之下,妈对史家外婆的人就不一样了。她的理由是“我上有姐,下有妹,他们单把我给了人,狗妈猫妈还不舍孩呢,权当我没了,他们在我身上没有恩,我怎么能看他们亲?”但是说归说,逢年过节还是要去看望史家外婆的,史家舅和姨有人来了,也是尽力给做好的吃。走了,也就不念叨了。我受妈的影响,自然是与毛家的人亲近,一说去史家外婆走亲,就不大情愿,似乎成了一种负担。我小时候的每年正月里,妈总要去史家外婆住一两天,史家外婆的村吃的是旱井或露天池里的水,我实在发愁吃舅舅家的饭,所以一去,就想回家。又发愁盖他们家的被子,要去,就必须带上自己家的被子,只有那样才能够睡得着。妈对我说说:“再出门,就不带你了!”我知道妈是在吓唬我,妈是不会让我离开她的,我也离不开妈,妈去哪,我就硬要跟着。除了史家外婆,妈也就没有什么可走的亲戚了。所以,我打小就怕妈去看史家外婆,更不情愿在史家外婆那里住下。我们村离史家外婆的村子只有八里路,要去,必须先征得毛家外婆的同意。实际上,常是毛家外婆催促着妈去,然后,由爹赶着毛驴,毛驴背上有鞍,再把我和妈要盖的被子在驴鞍上搭开,让妈坐上去,我不是坐在妈的怀里,就是坐在妈后边的驴屁股上,带的礼品,也就是几个馒头,然后就出发了。爹跟在驴的后面,那时的路不好走,得走多半天。

中途,在干河的岸边,有个牧狼的窝,就是一个逮狼的装置,用石头垒就的,有两米见方但不很高的拱石窑。关键的部位是劈石和弹弓,弓的弦上有引诱狼的肉食,狼要偷肉吃,肉食一动,弓一弹,大大的劈石就会正好落在狼的身上,紧接着,牧狼窝就全塌了,狼即使死不了,也就跑不了啦。凡走到那里,我即使在驴背上坐着,心里也觉得害怕,怕牧狼的窝里面有狼,必须得让爹抱着,还要把眼睛闭上。回来时,也得爹去接。小心眼里觉得骑着毛驴带着被子看史家外婆,真够麻烦的。妈看出我的不愉快,就说:“都是我这命给俺孩添的麻烦。俺孩当大了以后,千万记住日子再不好过,也不能把自己的亲生骨肉给了别人,找对象寻婆家,再好的条件也不找那有亲人也亲不起来的人家。”但是礼仪上的事,妈即使为难自己,也要去做。那大概也是妈做人的智慧。大舅在榆次,病重时,妈去不了,就让家兄代表她去看望。听史家二舅说,大舅临终嘱咐他的儿女们说:“我是多吃了你们二姑的口粮(外婆生了妈后的奶)才活过来的,你们别的姑可以不去走动,二姑是必须去看望的。”但是,大舅是大舅的想法,孩子们都在外地忙工作,专门回来看他们的姑姑也不可能的,妈自然对没多见过面的侄儿侄女们也没有多少念想。妈病故后,大舅的孩子们也有葬礼,但妈已不知晓了。而她的心至死至终挂念着毛家的人。家的祖坟,就在毛家外婆住过的赵家汇的山庄边。妈给毛家先祖们上坟一向主动积极虔诚。在我的记忆中,特别是在外公和外婆逝去之后,清明和十月初一再冷,七月十五再热,她也要去亲自祭奠。妈总是和毛家的人一起去上坟,我也跟着,进明堂(实际只有一块倒地的四方石头了),祭后土,跪坟堆,拜古松,礼仪传家,毛家的规矩就是比较多。妈如果实在去不了啦,也要把供品让上坟的人捎上。

在妈故去后,我继承了她的传统,逢到鬼时节,总要准备些祭品,我去不了,也要让表弟们捎去烧祭。那样做,即使是虚幻的,但却是妈盼望的,我不能让她失望。我只有认真地去做了,方才可以将妈妈的嘱托释怀。我越来越觉得妈说过的“天地有眼睛看,草木有耳朵听,活人不能胡弄死人”,实在是教育我做人的至理名言。虽然不是什么豪言壮语,我却牢牢地记在心里。与史家往来,是妈妈活着时的心病,但也是毛家外公外婆心痛养女的仁义之举。理智驱使我,与史家的亲戚一直走动着,史家,总是妈的生命之根。我虽然已经年过七十,但童年那跟着妈妈带着被子骑着毛驴看望史家外婆的故事还恍如昨日。

人到世上,唯有父母自己不可自主选择。生恩大如天,但养恩重若地。人离开天地是难以存活的。如今毛家的舅舅和舅妈都已归天,我与表弟妹们的往来仍很近密。年过九秩的史家大舅妈和二舅、二舅妈都还健在,我也尽力去看望。毛家和史家人都待我如至亲。两家表弟妹们的光景也都很富足,晚辈中有研究生有留学生。毛家对母亲的养育之恩和史家的血缘之根留给我的情缘,将值得我和我的晚辈永远珍重。


REVIEW

作者简介:李彦良  山西昔阳人,1948年生,无党派界别,退休教师,省作协会员,退休前为副教授职称。2004年由文史出版社出版《三音集》,2011年由九州出版社出版《瓦妮说童年》,2015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点击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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