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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张一曼|再婚的女人

 新锐散文 2020-08-08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再婚的女人

娟子遇着了一件事,她肚里的孩子停止发育了。

娟子在门诊室一侧的椅子上坐着,等着刚从体内抽出的那三管血的化验结果。门诊室里一屋子的病人和家属,有个病人正要咨询那位姓胡的医生,从外面过来个男人递给胡医生一张化验单。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胡医生连忙起身,对那个要咨询的病人说,:“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做个手术。”胡医生脸上有着难掩的喜悦,语气里有着难得的和气。“多久啊?”病人似乎等了些时候了,“五分钟。”娟子愣了一下,那手术五分钟?诳人的吧。

早上来到医院时没到上班时间,等的工夫,她见过那个送化验单的男人,那男人的妻子也要做流产手术。娟子的心里一阵荒凉,那不再发育的孩子,在医生那里,只不过是一个五分钟就可以解决掉的肉囊啊。不过娟子的心里复杂得让她对自己心生厌恶,因为胡医生脸上那难掩的喜悦在她的心里竟也时隐时现着。

她是不情愿生下这孩子的,一个月前那个私人诊所的医生说,娟子肚里怀的又是个男孩儿。她要的不过是那男人帮自己养大孩子而已,自己的俩孩子还没成人,她不敢也不愿冒这个险。可是娟子不敢再擅自做主打掉孩子了,自打知道自己又怀上了,娟子便日夜受着煎熬。眼看日子越走越远,娟子的心像火烧一般。如今,上天竟帮娟子做了决断,让她再不用受肚里这孩子的负累。医生告知娟子结果的时候,娟子的心可耻地轻松了起来。娟子感觉自己的身体变的跟阴天潮湿的棉花一样,徒有温暖的样貌却没了一丝的温度。

那男人被唤去拿药了,即便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男人看不懂药盒上的说明书,但是娟子在上次来医院的时候却没让他陪着,甚至出门前还撒了谎。

那个被娟子打掉的孩子也是个男孩儿,也是娟子一个人偷偷去做的鉴定。如果是女孩儿,娟子是会把她生下来的,哪怕只是为了那男人几年的辛劳,也会给他留下个血脉。可偏偏是个男孩儿,谁让自己已经有了儿子呢,娟子无不自私地思量着这一切。从那个窗台落满灰尘的手术室出来,娟子没敢休息太久就回家了,回家娟子一刻不停的让自己忙活着。她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那男人说要带他去医院,娟子死活不去只说是累了。那男人便让娟子歇着,说把活儿放那儿吧我慢慢儿做。那时娟子的心同样是复杂的,愧疚中掺杂着狠绝。

上午十点的时候,轮到娟子手术。娟子心想:咋这么多人做这样的手术啊,每天不知道得有多少个孩子被带走。不知道那书上说的天堂里,那幸福快乐的天使是不是这些没长大的孩子变的。如果是,那么我的孩子也会是天使啦,他们会在天上看着他们的妈妈哥哥姐姐,还有那男人他们的爸爸,他们在天上会保佑我们吗?娟子的心里一阵酸楚,眼圈跟着红了起来。那男人结实却粗糙,是注意不到娟子的情绪异常的。

要不是家里那十亩地,娟子断不会看上那男人,那十亩地是娟子养大俩孩子的唯一指望。娟子是打定主意终身不再嫁的,可是地里的苞谷和花生熟了,一村子的人都在地里忙活,娟子进不了地,她的女儿还不满一岁。她知道她也可以把女儿送到娘家,让自己的妈帮着照看。可是,她不愿因此被两个弟媳嫌恶,更怕时间久了连娘家都不敢回了。况且,娟子的妈本就有仨孙儿要照看。再说,也不是收一季庄稼的工夫孩子就会长大。

这时有人来了娟子家,提了那男人。也是在那一刻,娟子牢牢记住了“权衡”这个词的含义。如那个牵线之人选择的时机,如那看起来不善言辞的男人怀着的心思,更如如此境地的娟子。娟子低头不语。一个过了四十岁带着俩孩子的农村女人,已经不再有选择的余地。你有几分姿色又如何?心有不甘又如何?秋收前茅厕的粪池满了,娟子没敢找近门儿的叔伯帮忙。她撑着单薄的身子把那满池的污物担到了地里,蹒跚趔趄的脚步使裤脚溅满了污秽,像极了娟子脸上已风干的泪迹。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娟子告诉满脸泪水的自己,以后的日子都要这样过的,咬咬牙就过去了,咬咬牙,孩子就能长大了。可是现如今看着熟了一地的庄稼,娟子有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悲楚。生在乡下长在乡下如今活在乡下的娟子,乡下就是她的全世界。无助的娟子,却又是俩孩子的全世界,至少现在是。那牵线的人看娟子不说话,心想这事儿有门儿,寒暄几句就走了。第二天,那男人就出现在了娟子家的苞谷地里。

一个身材短胖的护士领娟子去手术室做术前准备,走到半路却去了别处,娟子一时也不知往哪儿走了。那短胖护士回来见娟子还杵在原地,竟不耐烦起来,“咋还不过去!准备着!”娟子顾不上和短胖护士生气,只是跨进手术室的时候,心里猛地抽了一下,像是被马鞭狠抽了一鞭。娟子几乎能感觉到自心底渗出的细小的血丝,在胸膛里刀割般游走。没人看得见这游走的血的细流,她的儿子和女儿,那男人,他们都看不到。还有那个已经不存在于她生活里的丈夫前夫或者还有其它什么称呼,他更看不到。婚后的女人没了丈夫,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因素,不管这原因是啥,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从此他不会再和女人有任何关联。男人大多数时候是决绝的,不管他是以什么样的形式离开,藕断丝连似乎是女人常干的事儿。

娟子不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她知道要褪掉裤子躺在那张手术台上的。那张手术台上,不知躺过了多少女人,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或年轻靓丽或年老色衰或时尚光鲜或粗俗笨拙或大大咧咧或羞涩无措,不过无论她们多么自行轻贱或是自命不凡,也都逃不出这专为女人设下的魔咒。有时候,男人是挺有用的,比如地里的苞谷熟了的时候,但是由男人带来的痛苦也如同下了地狱一般,比如他不管不顾丢下的两个没长大的孩子,比如此刻被架在手术台上的自己。

“脚放架子上,把腿分开!”短胖护士打断了娟子的胡思乱想,那简单粗暴的声音无情的抽在娟子裸露的小腹上。羞耻感瞬间遍布了娟子身体的角角落落,一寸都没给她剩下。这种耻辱感有如和那男人扯了证的晚上,那个笨拙而又急切的男人带给她的是末日般的屈辱和绝望。虽然儿子在舅舅家住着,虽然一岁多的女儿早已入睡,虽然已是深夜准确说已近凌晨,虽然她以为能够侥幸躲过那个晚上,但是,那个夜晚是她注定躲不过去的。那男人即便怕着她,但是娟子还是被自己的理智绑在了那张床上。娟子依赖着那张床,那是她劳累一天后能让自己满血复活的地方。娟子又深深的痛恨那张床,尤其痛恨那夜的床。

偌大的手术室里没人帮娟子擦去眼角淌下的泪水。是啊,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很难再招来男人的疼惜或是怜爱,何况是被生活揉搓过的娟子。手术室只有那个短胖的护士,那个满脸难掩喜色的胡医生,一个看起来还在实习期的男麻醉师。娟子的双手死命拽着衣角,拼命地往下拉,试图能够遮住裸着的让自己倍感耻辱的身体。冰冷的带着明显金属质感的器具在娟子的身体里剥离抽吸剥离再抽吸……五分钟后,是的,是五分钟后,娟子感觉那个男孩儿化作一股暖流咕噜一下离开了自己的身体,那暖流似岩浆般炽热,灼得娟子倒抽了一口凉气。死后我会下地狱的,娟子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当娟子在那个结实而又粗笨的男人身下欲哭无泪之时,她的灵魂就跟那没成人的孩子一样,也永远地离她而去了。其实原本娟子就清楚的,她清楚她将会付出些什么,不过她更清楚她能得到些什么。

作者简介:张一曼,喜欢把自己放到一笔一划的文字里,喜欢把自己的情感安置在淡淡的色彩里。愿世间所有的人都能被时光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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