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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张贺霞|上学

 新锐散文 2020-08-08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上学

我们张家胡同,一直是我童年记忆的摇篮,在我幼年的认知中,这条窄窄的胡同又深又长,两边危房林立,高高地遮挡了阳光风景,在暗影中我和妹妹手拉手怯怯地走过。“你们是双胞胎吧?”我们被人拦住问道。

“不是,我比她大”我赶紧摇手否认。

小时候我一直长得瘦弱,比我小两岁的妹妹长得快,我们俩一般高,因为家贫,我和妹妹常年穿同样的粗布黑衣,所以进进出出,被误认作双胞胎的时候多。

当我们从那条古老的张家胡同穿过时,会觉得两边危房似乎要向中间倒下来,感到无由地恐惧。

这条小胡同也曾热闹过一段时节,因为在这胡同靠北段有过一座小学校。那是我的启蒙学校。

不知什么原因,在我们到了上学年龄的时候,学校没有招收新生,因此,我们就和比我们小一岁的孩子们凑在一起,等到第二年才入学。这样,两拨孩子加在一起,我们组成了我们村最大的一个小学班,三十几个人,没有我们的教室,只能和别的年级挤时间,两天抽出一个半天来给我们授课。天暖,我们就在村边小树林中上课。树上挂一个黑板,老师在黑班上写字,我们吱吱呀呀地读,各人搬一条小凳子,趴在凳子上写字。

眼看到了秋天天凉了,大队在张家胡同找到一间高大的空房子,做我们的教室,从此,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教室。

这个教室高高的,大大的,中间一个大门,两边对称各有一窗。窗台很低,回字纹窗棂,糊着粗纹纸,有调皮的孩子伸手把糊窗纸捅出个小洞。冬天,风从小洞里钻进来,很冷。教室的门很大,是双扇门结构,上课时关上,教室里的光线变暗,依稀能看到北墙中间的一道裂缝。在北墙角下还有一块墙皮花掉了,能看出下沉的痕迹,听说墙角下沉的地方以前挖过地道,不知通向哪里。

据说,这儿是李姓人家的祠堂,想当年闹日本的时候,李氏家族的老弱病残,在这祠堂下的地道里避过难。不过文革时破四旧,祠堂被砸,摆放在祠堂里的祖宗牌位被扫地出门,这空下来的祠堂改换用场,做了我们的小学堂。

祠堂的院门原是冲南开的,走东边的李家胡同,后来院墙拆了,东南西三面都能走,我们平常更喜欢走西面的张家胡同。

祠堂院子的庄基比西面胡同高,西面的院墙拆了,剩下一截青砖的墙基,我们就跳上窜下地从这庄基上出入学校,去祠堂上课。平常下课,我们也喜欢在张家胡同玩跳皮筋,跳房子。尤其喜欢扒着西面空房子的墙碱玩下腰拿大顶游戏。

西面的空房子是红砖砌的,似乎是当时我们村唯一一座红砖砌的红房子,墙面砌砖一卧一陡,墙碱以下青砖打底,因为青砖大红砖小,所以这所房子的墙碱比别的房子要突出好多,我们头冲下反手扒住墙碱,然后倒立着双脚举起来,头下脚上地贴在墙上,比赛倒立时间,刺激又开心。

这红房子原是一座空房子,是五叔家的。五叔在天津上班,后来五婶和孩子们也陆续搬到天津去住,这个院子也就空了下来。小院子的门常锁,我们就扒着门缝向里看,里面阴森森的,打扫得很干净,不过,这院子里面究竟有什么,直到今天,仍然是个谜。虽然后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五叔的大儿子辉哥从天津被分配来住在这里,红房子虽有人住,可是辉哥说话很侉,一口标准的津腔津韵,出来进去昂着头,很骄傲的样子,凡人不理,我们对他敬而远之,所以,我们就一直没有机会去这院子里探险。

课间休息我们喜欢到红房子后面的苘爷爷家找水喝。苘爷爷家的房子翻新不久,虽然都是陡砖,且墙面上青砖多红砖少,但是,和村中周围的旧屋破房子相比,苘爷爷家的房子算是漂亮的,院子周围到处弥漫着清新洁净的气息。

是的,他们家从院子到堂屋,到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用老话人讲“他们家院子干净得连个草刺也没有”。尤其是他家的物件,每一件东西的摆放似乎都经过了一番设计。看似随意自然,实则井然有序。南面前邻的墙上挂着暂时不用的铣耙锄头等农具,院子角落里则安放着两个摞起来的草筐子,院子不大,甚至冬日的斜阳都难以投射下来一线光影,不过,因为院子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倒比四邻的院子显得宽敞许多。

他们家的水缸也是放在堂屋的一角的,不过,水瓢的瓢把上系条线绳,挂在墙上,这和别的人家不一样。我们小心地取下瓢来,喝完水仍然把瓢子挂在墙上。苘奶奶坐在炕头上,手里做着针线活,静静地看我们喝水。

苘奶奶常年有病,虽然面色苍白,人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头发总是梳得光光的,身上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有的地方已经打上了补丁,但是,那补丁缝制得精细,虽然颜色和衣服不大一样,却裁剪别致,并用绣花针法补绣,使那补丁看起来倒像是工艺品,再加上苘奶奶身材姣好,一件打了补丁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能穿出别样的韵味来。因此,在苘奶奶面前,我们再也不敢像野孩子一样疯闹。我们轻手轻脚地在她家喝了水,静静地陪奶奶坐一会,再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倘若手里不小心带了草棍之类的东西进去,也不敢随意乱丢,怎样拿进去就怎样带出来,绝不敢丢在她家的。

苘奶奶的病拖了几年,身体不断瘦弱下去,没有钱吃药,不到五十就过世了,苘爷爷不再续娶,孤身几十年,活到八十多岁,一个人单过,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无疾而终,到死也没有拖累儿女。

与苘奶奶对门的拴奶奶家的情景和苘奶奶家截然相反。

她家又脏又乱,踏进她家院门就像走进了垃圾堆里。从门洞到堂屋,各种柴草历历拉拉散落着,中间夹杂着鸡鸭羊的粪便。进他们家门简直是无处插脚呢。不过,她家养着的几只山羊却十分可爱。

羔羊性格温和,我们围在羊儿周围,小手轻轻抚摸一下羊身上柔软的皮毛,感到异样的兴奋。因此,下课去拴奶奶家看羊,是我们最喜欢的课间游戏。如果说在苘奶奶家我们玩得拘谨,那么,在拴奶奶家就玩得肆无忌惮了。我们在院子里打滚,把院子里的柴草扬的草叶飞扬,骑在羊儿身上在羊圈里追逐,躲在柴草堆里捉迷藏。我们这群土孩子很快就和这乱腾腾的院子融为一体了。

拴奶奶家房子多,一排两进正房,各有三间,虽然出入走同一个院子,却独门独户住着两家人,他们是拴奶奶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单过。从他们家西门进去,西边的门洞,盛着大儿子家的柴草,中间有一个羊圈,里面盛着二儿子家的柴草,羊圈旁边是一个猪圈,再往里走,靠东墙跟还有一个柴房,拴奶奶就住在这柴房里。拴奶奶守寡多年,艰难地拉扯大两个儿子,为他们娶亲生子,帮他们带孩子,却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过,宁可独住柴房。

拴奶奶从柴房出来,抱着一个小弟弟,看着我们笑。

拴奶奶穿着蓝布褂子,头上梳着发髻,有点散乱,她怀里的孩子似乎周岁刚过的样子,挣扎着要和我们玩。拴奶奶有时会把孩子扔到地上,让他和我们一起玩。她自己则抱起柴火,帮小儿子家做饭,我们常见到拴奶奶手忙脚乱地抱着孩子一边喂猪,一边做着家务。

拴奶奶后来也活到八十多岁去世,那时她的两个儿子发达起来,率先在村子里盖上了漂亮的红砖瓦房,虽然最终她还是住在柴房里去世的,但是,儿子们给她办了一个极其隆重的葬礼,空前绝后,也算是风光了一回。

李家祠堂里因为就我们一个班的学生上课,所以,也就只有一个老师带我们,同时兼任着我们的语文数学音乐体育所有的科目。我们的老师是邻家颖姐姐,十七八岁的样子。开始我们并不怕她,她在上面教我们拼音,读a、o、e的四声,我们觉得有趣,就笑,颖姐姐生气了,就叫我们一个一个地读,读对了才可以下课出去。我们女生学得快,早早读完了下课,剩下笨笨的男生,仍然留在教室。

我们跑到焕婶婶家看花。

焕婶婶家住在学校东边,与李家祠堂之间隔着一大片空地,她们家只有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子,与土坯房相连的是几间空房子,房子扒了,只留下一片土坯的废墟,这片废墟以前是焕婶婶家的住房。

焕婶婶家日子过得窘迫,焕叔叔喝酒耍钱不干活,他们家挨肩四个儿子,都在上学,焕婶婶有肺病不出工,一家人只好靠吃救济粮过日子,寅吃卯粮,所以焕叔叔就扒房子上的青砖卖钱。扒房时把房山扒倒了,大儿子的腿压在房子下,砸瘸了。

焕婶婶吃饭饭休息,就在坐她家院子里晒太阳。

焕婶婶家的院子很大,四周没有院墙,甚至连篱笆墙也没有编。焕婶婶带着孩子在四面开放的院子里挖出来一个小菜园子,种上茄子,辣椒,西红柿等蔬菜,在园子的边上扔几颗花籽,夏天,院子里的茄子辣椒成熟了,摇晃着挂在秧上,地雷花也开花了,小喇叭一样的鲜红嫩黄的花朵在枝头摇曳,招来蜂儿蝶儿采蜜,我们就去捕蜂捉蝶。我们在焕婶婶家的院子里玩耍,对面学校的情景会一目了然。倘若老师招呼上课,我们能迅速地赶回教室,不用担心迟到惹老师发火。

焕婶婶寂寞地坐在她家院子里,一双失神的大眼睛望向远方,那神情,有多少愁苦,便有多少落寞。

我们小孩子在焕婶婶周围跑来跑去,有时采来一株野草问她,她便笑笑,告诉我们那野草的名字。焕婶婶长得十分清秀,虽然瘦骨嶙峋,但是面色潮红,再加上一双美丽忧郁的大眼睛,我们都十分喜欢她。

我们站在学校门口远看焕婶婶孤寂地坐在她家院子里,心中便升起一种怜惜的情绪。会想起奶奶讲的孔雀东南飞的故事,都说焕婶婶和刘兰芝一样可怜。

我们的学校是李家祠堂改的,我们在这里上课下课的时间很自由。颖姐姐独自一人教我们所有科目,那时没有表,也没有计时工具,我们看天色上学,有时半天就上两节课,往往上完第一节课,课间便被无限拉长,在这长长的课间活动中我们到周围人家中去探险,小小的心灵里便过早地装满了生活的困苦。生病的苘奶奶和焕婶婶,忙碌的拴奶奶,还有骄傲冷峻的辉哥哥。人生磨难,我们学会了坚强。

 作者简介: 张贺霞,喜欢读书写字,有文字发表于报刊和网落。愿我的文字描绘一路风景,播种一份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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