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来稿选粹】姜建发|有关小龙虾的几种打开方式

 新锐散文 2020-08-08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有关小龙虾的几种打开方式

此刻,正值酉时,夕阳开始作别西天的云彩,徐徐遁入山林。在临街的小餐馆里,我们一行七八人,自由散漫地歪坐着,了无芥蒂地闲侃着。陪着我们的,是一满桌香辣四溢的美食,其中一味,是小龙虾。

而陪着我的,有长者,有美人,还有杀气腾腾的高度白酒。

长者正可聆教,美人恰宜添香,只是这酒,我难免是要又一次地畏而远之。虽然他们屡屡劝导我,甚至献上这样一个说法——没有在酒席上喝醉过的,不足以谈人生,但我依然不愿意与之亲近。退而求其次,此刻我愿意亲近的,或许是那一盘红通通香喷喷吃起来一准令人汗津津的小龙虾,尽管我还谈不上爱吃它。

我肯定不是吃货。我瘦弱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一点早已是有目共睹,毋庸赘言。但此时我选择了双手齐上,左撕右扯,狼吞虎咽,啧啧有声。我挥动油腻的手挡住了谁敬的酒,突然开腔:要不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或许我可以算作半个“有故事的人”,在今天的故事里,几只潜伏许久的小龙虾将露出水面。

距今大约三十年前,而今夏季夜宵市场上火爆的小龙虾,其实是蛰伏在农家稻田里,令人心里痛恨,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一大害虫。

小龙虾是货真价实的舶来品,更科学的定义,应该叫外来入侵物种。其正式名称,叫做“克氏原螯虾”,原产地在北美。一般认为,这一物种,在距今百年前由美国引入日本,而在全面抗战爆发前夕,经日本而传入我国江南水乡地区。所以有人说,小龙虾其实是日本鬼子投放在中国的生化武器,但谁能料到,中国人民居然武装到了牙齿。

小龙虾以江南水乡为基地,然后溯江逆流而上,闯入我的家乡江汉平原,作为一种陌生的物种,潜藏在曲曲折折的河流沟壑里,长期以来不大为人知晓。大约等到后来它在故乡农田里泛滥成灾时,我才猛然意识到,也许我正是释放这种害虫的主犯之一。

我清醒地记得,自五六岁开始跟着父母在田间垄上干活,在深坑淤泥里爬滚,见惯了泥鳅黄鳝,无惧于水蛇蚂蟥,却丝毫不知道还有小龙虾这货的存在。那时候,一到春去夏来,稻田旁边的水渠,就是男孩子们钟爱的地方,我们会用竹篓鱼罩丝网等工具,在里面一遍遍地捕捞。除了泥鳅黄鳝,其他诸如适合红烧的鲫鱼与鳊鱼,适合油炸的白条刺鳅,适合炖汤的黄颡与鲶鱼,都是我们眼红心热的对象。在那个尚未摆脱贫穷二字的八十年代,能吃上荤菜,就是一件幸福的事。然而,我从未捕捞到小龙虾。

我是在离村十几里外的地方,与小龙虾猝然相遇的。

我和我侄子辈的小伙伴大宝,结束了暑假里在外走亲戚的生活,一同结伴回去。我们在凹凸不平的乡村土路上百无聊赖地走着,一边看着好容易偏斜的日头依然发出毒辣的光亮,一边感受着炙热的路面有热气升腾而上。突然,大宝指着数百米开外的一团浓郁的绿荫说:“要不,我们去那里歇歇……”

我知道的,那是一处茂密的树林,占地有好几十亩,紧挨着一大片河塘,原本是乡镇农科所搞实验的地方,后来因政策原因而荒废了,多年来无人认领也无人问津。它有一个怪异的名字,唤作野猪林。为什么这样叫呢?估计从前真的有野猪出没。

所以我的反应是,果断地一口拒绝。然而大宝斜着眼看着我说:“哪有什么野猪?我只听说里面有蜂蜜……”

他的话许是刺激了我。于是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一溜烟地跑过去,在一大片近乎野生的林子里撒欢,惊飞了无数只鸟,吓跑了很多条蛇,蜂蜜没摘到,还差一点被马蜂给蜇了。在我们惊惶未定的躲避过程中,在一条浅浅而又曲折的溪流旁,小龙虾隆重登场。那时它可能是从洞穴中爬出来透气,也可能是定时性巡山。反正它挥舞着两只硕大的前螯来开路,蜷曲的尾部在铺满落叶与青草的地面轧过,完全是顾盼自雄我自为王的范儿,直到遇见了我们。

它并不是来挡住去路的。一刹那间,它停了下来,我们也停了下来,并且还蹲了下来。估计在它看来,站着的我们许是什么奇怪的树木,然而蹲下来的我们,绝对是从未见过的会动的某种庞然大物。我们转动着好奇的眼珠,它应该也努力前伸着铁盔一般的头颅上的两颗小眼珠。

然后它落荒而逃。那突然爆发的惊人的后退速度着实把我们吓了一跳,也激发了我们的斗志。

它躲进了浅水中的洞中。我们伸出那摸过泥鳅黄鳝甚至是蛇的手往洞里掏。自然,毫无经验的我们被蜇了。我们不仅没有知难而退,反而是誓不罢休。最后是,从大半只胳膊深的洞穴里,掏出来一只,又一只。而顺着这条溪流,又陆续发现许多的洞穴,自然掏出了许多只。

我们大概是一网打尽,我们宣告大获全胜。

我们脱下长裤,系紧裤管,将龙虾装入里面。装不够时,又摘来荷叶包裹。我们极度兴奋地跑回家,向大人们展示我们的意外收获。大人们也没怎么见过,反正确定是虾,然后决定与左邻右舍一起分享。各家的做法各不相同,有一整个放在灶里火烤的,有直接下锅油炸的,有揪下虾尾肉清炒的,然后次日大家的反应一致:难吃!还有人因此而拉肚子……

难吃而又没有经济价值,并且还惹得爹娘的责备,我们将愤懑发泄在剩余的虾身上,径直扔进河塘里,让它们喂鱼去。然而半年的功夫,村里的人发现,河塘之间筑起的堤坝多了些裂缝,鱼跑了不少;田埂垄头更是有了许多的窟窿,高处稻田蓄的水因此而流走了;沟渠里有死去的泥鳅黄鳝飘起,身上有遭虐杀的痕迹……这一切,都是龙虾干的好事!

后来,大人们自发地开始了捕杀行动,特别是在听到县水厂在收购小龙虾的消息后。没多久,小龙虾几乎就绝迹了。直到现在,老家农村里对早已美味传天下的小龙虾,依然爱不起来。

至今我坐车回家,都要在野猪林这一块下车。只是这里早没有什么树林了,一条笔直的省级公路打这穿过,也从老家门前经过,直通几里外的长江!

等我开始将小龙虾定义为美食之际,我已到了上大学的年纪。而所谓时代,也被唤作成了新世纪。

那时,餐饮界开始渐渐流行这样一种说法,叫做:“中国小龙虾看湖北,湖北小龙虾看潜江。”潜江之所以以小龙虾出名,那是因为油焖大虾这种老少皆宜的吃法,正是潜江人的发明。

潜江紧邻敝县,二自古以来,天沔潜如今省直辖的三地,和我老家一样,一直归荆州管辖。所以读大学时,遇到这些地方的同学,我都称之为老乡。记得刚读大学那会,我们一改中学时代以来长期吃学校食堂的习惯,专门选择在校外小餐馆用饭。我们通常以寝室为单位,一行四五人呼啸着出校门,在校园周围各色餐馆里穿梭与找寻美味。那时的饭菜价还很便宜,素菜大概两三元,荤菜不过五元,而火锅,基本上都是二十元。然而我所属的这个小圈子,基本上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就餐时极少点火锅。我们觉得冬天里适合吃火锅,我们觉得有了高兴的事儿适合吃火锅,还有我们以为,火锅是用来请客的。

而小龙虾这道更加稀罕的菜,自然不会出现在学生常用菜谱了。但就在某一天,它们出现在餐馆的鱼缸里。它们在几乎无水的鱼缸里显得很躁动,不停地爬来爬去,那硕大的前螯,在玻璃上撞得叮当直响,然后这声音成功吸引了我一位同学的注意力,而他,正好出生在潜江。

我的这位同学平时就以小龙虾为家乡特产而自豪,还一度说,家乡准备办一所龙虾学院。于是,这突然出现的小龙虾让他一下子激动起来,进而与店老板攀谈起来:

“老板,你这里还会做龙虾?

“当然……要不来份试试?

“龙虾有很多种做法哦!我不会做,就只会吃,但就是不晓得你这里做的味道正不正宗唦……”

“那你就来一份试试……”  

双方说的都有几分含含糊糊言不及义,看客般的我们也都把它没当回事,然而当一盘油烩的龙虾大餐摆在我们面前时,还真把大家吓了一跳,立刻便有两个嘴快的叫了起来:“搞错了吧!我们没有点这道菜……”

匆匆跑来的老板用围裙使劲揩着手,然而指着我那同学一字一顿说道:“不就是他点的啊……”

就在那一刻,同学的脸腾地火烧般红了起来,一如我们面前盘中那些通体鲜红的龙虾。沉默了片刻,他嘟囔了一句:“我就那么一说……”

最终,我们拒绝了这道菜,哪怕店老板眼睛喷火般瞧着我们。我们一致判定那位同学只是随口一说,也许这龙虾触动了他的乡愁;而且我们向来用餐是人均点一道菜, 谁也不会突然超额来破坏规矩。当然,那时的我们,是货真价实的穷书生。

在刚刚步入二十一世纪的那个年代,在湖北省某地某餐馆,一道标价十余元的龙虾,我们这一群人没有谁敢大方地请客并且宣布说自己吃得起!我们本本分分地关心着“粮食和蔬菜”,从没想过奢望什么“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后来流行一句话,叫做“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然而,贫穷限制的又何止是想象?

时至今日,我们早已不觉得吃一顿有小龙虾有什么压力可言了,但是,却还有许多别的什么,让我们吃起来倍感压力!

此刻,渐入戌时,街道上已是黯淡了许多。酒也喝了许多,话也聊了许多,各色的菜也吃了许多,只是小龙虾,大家上手的依旧不多。

看来我们都不是吃货,更多的是整日里为稻粱谋的平凡之辈。我们短暂的相聚,不过是万米冲刺中的一次必要的休憩;我们片刻的欢娱,却足以淹没背后许多的单调、烦闷与压抑。

自然,我们不如小龙虾,可以招人喜欢,能够“脍炙人口”;还有,我们也不像它拥有两支刚健有力的前螯,还可以霸气外露地挥舞几下,即便不一定管用;以及,我们不可能似小龙虾那样,可以简单粗暴地,经由他人驯化而成。

作者简介:: 姜建发,八零后,荆州人氏,现居宜昌。中学教师。读书从教,说语弄文。常期开卷有益,更愿同道勖勉。

新锐散文

请支持如下稿件:人性之美、大爱情怀、乡愁、

亲情友情爱情、生态情怀、性灵自然等。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