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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 聂钦|一声昆腔百年情

 新锐散文 2020-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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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昆腔百年情

寻根

年前回乡,午后得空,便想出门去村中转转看看。家乡武义桃溪是有着“陶公后裔乡,江南桃花源”美誉的千年古镇,因“旧有桃花,沿溪千树”而得名。镇所在地陶村是全国第四批传统村落,省级历史文化名村。也是陶渊明后裔聚居地。

冬日的暖阳中,漫步来到了青石板铺就的幽静古街。古街两旁那饱受过沧桑岁月的双层木屋,镌刻着曾经繁华的印记,凝固着亘古不变的乡愁。在漫长的岁月中,它记录着家乡的历史与传说,诉说着家乡的昌盛与衰落。

古街边那家挂满主人剧照的老屋,播放着婉转悠扬的昆曲。这正是陶村草昆第一代传人徐凤鳌的故居。从小就常听爷爷很自豪地对人说,陶村昆班在全省“两台半昆班”中占了半台,但我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是半台。于是,喜欢听戏看戏的我,便带着疑问,进入这充艺术气息的老屋一探究竟。

走进故居的厅堂,就是昆曲坐唱班“儒琴堂”坐唱和排戏的地方,而厅堂前的天井,则是周围邻居们听戏看戏的场所。厅堂上依照当年坐唱班样式排列着桌凳乐器,让我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艺人们在倾情演奏,天井中则站满了听得入迷的乡亲。

参观完徐凤鳌故居,看过草昆的介绍后,我终于对家乡的草昆历史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陶村的昆剧被称为“草昆”,是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昆剧从发源至今已经有600多年历史,是中国最古老的戏剧之一,被尊称为“百戏之祖”。昆剧以词曲典雅,行腔婉转,表演细腻而著称。陶村的昆剧之所以称为“草昆”,是因为剧团多在农村草台和祠堂演出,观众多为农民和手工业者。表演艺术上有别于正昆,自成一派,以“金华官腔”兼容宣平话为戏曲语言,唱腔节奏加快,音乐气氛强烈,动作简洁粗犷,剧情紧凑精彩,成了深受四邻八乡农民喜欢的草昆。

陶村昆剧的渊源,要从清未开始说起。当时从金华昆剧大本营,戏剧家李渔故乡兰溪迁居而来的药商徐凤鳌,和陶村本地的同龄人陶云芳志同道合,酷爱昆曲,常在一起吹拉弹唱。后来两人共同创办了“儒琴堂”昆曲坐唱班,在闲暇之时娱乐乡民。经历20年的发展后,眼见坐唱班人员老化,后继乏人,徐凤赘毅然决然的让三个儿子弃商从艺,把整个家族投入到了陶村昆曲的发展上。通过请进师傅教戏和外出学戏取经,扩大了规模和影响,并改名“翕如堂”。而后又扩建成立了半专业性质的演出班社“民生乐社”。

经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风风雨雨后,在金华昆腔日渐萧条,濒临失传之际,唯有陶村昆班保住了这一剧种,和温州永嘉巨轮昆剧团、杭州国风苏昆剧团,成为全省仅存的“两台半昆班”。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爷爷说陶村班为全省的半个昆班。

徐凤鳌和陶云芳当年对昆曲艺术是有多大的热爱,才能把自己的一生和后代整个家族都投入到发展陶村草昆的事业中去,老一辈艺术家对艺术的追求精神着实令人敬佩。

看戏

顺着老街边上的清渠水流,信步来到村中剧院前。剧院虽大门关闭,却听得剧院里传来鼓乐之声。寻声而去,从剧院的后门进去便是戏台,原来是本村的昆剧团在排练。只见本村草昆省级非遗技艺传承人季贵平,何育美等人正指导着大家在排练昆剧《十五贯》。

在当天排练的演员中,好多都是儿时村中剧团的老演员,看着这些老演员在认真排练,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物,把我的思绪又带回到了小时候看他们排戏时的情景。

同屋的陶岳勋伯伯是剧团的正生,他为人和蔼,特别喜欢小孩子,小时候常常带我去村大会堂看他们排练。印象最深的也是他们在排练《十五贯》,岳勋伯伯演的是知县过于执。陶村草昆的第二代传人徐凤鳌的儿子徐五连是戏先生,给他们说戏教戏。他演的娄阿鼠灰谐滑稽,闻名八乡。他通过伸懒腰、打呵欠、老鼠抓痒等动作,再配以生动细腻的表情和眼神,将娄阿鼠这个无赖的贼态勾画的维妙维肖,令人捧腹。而最见功力的是第七场《访鼠测字》中的倒毛功。在被况钟测字说中所偷人家姓游后,为了表现娄阿鼠内心的震惊和慌张,坐在凳子上的娄阿鼠随即一头往凳子底下钻,非常敏捷地穿凳而出,动作干净利落,非常漂亮。这个动作叫作倒毛穿凳子,徐五连在五六十多岁时还能穿凳而出,足见其功力。很多人看陶村班的《十五贯》就是为了看他演的娄阿鼠,最期待的就是看倒毛穿凳子这个动作。

我那时在剧团看了排练后,回家也在堂屋有模有样的学起来。大人们看了都哄笑不已,夸我做的好,并起哄让我也来一个倒毛穿凳,我不知深浅,让一个叔叔坐在凳子一头,我就一头往凳子下钻,结果可想而知,头上撞了个大包,躺在凳子底下哭着起不来了。

那时候陶村剧团农闲时也外出去演戏,但过年那几天都会回村为自家的乡亲们演出娱乐,为过年热闹气氛助兴。我们小时候虽看不懂戏,却最喜欢做戏时的那份热闹。

“号——号号号——嘟——嘟嘟嘟——”三声先锋号台响后,戏台上鼓声,板声,锣声,笛声,二胡声,鼓乐齐鸣,开始了闹花台,并通过大喇叭传遍整个村庄及田畈。

陶村有句俗话, “远听振通号台响,田畈拔草脚底痒。”振通就是陶云芳的儿子,剧团正吹。号台一响,听得乡亲们心里痒痒的,迫不及待地呼朋唤友,扯儿抱女的往祠堂前的戏台下聚集。不一会儿功夫,整个场子就挤满了人。戏台边上,卖甘蔗的,卖馄饨的,卖瓜子的,卖葱饼的小摊也都支起来了。

开台戏都要先“叠八仙”。台上闹花台结束后,“叠八仙”就开始了。英姿勃勃的值日功曹崔干正在开霸,传令众仙齐聚华堂,踩着矬步的魁星,带着天聋地哑的文昌帝,翻着筋头,舞着金箍棒的孙悟空,在周仓,关平的左右护卫下威武的关公,文武八仙依次登台,最后天官在众仙童仙女簇拥下登上高高的华堂接受众仙庆贺。

其实台上的演员都是村里的农民,不演出时他们都和普通的农民一样下地干活。要演出的时,收工后匆匆洗净脚脖上的泥巴,换下一身干活的衣服,穿上龙袍铠甲,带上凤冠霞帔,粉墨登场,就一个个成了王侯将相,才子佳人。那高高在上的天官,就是我们老屋的陶岳勋伯伯演的。常常看见他急忙忙的从田地里赶回家,挑两桶猪食喂了猪,就急匆匆的跑到对门的戏台化妆间化了妆,穿上龙袍,转眼就成了众仙朝拜的天官紫薇大帝。

“汇千古忠孝节义,成一时离合悲欢”,戏台上一个个忠孝故事在演绎,一声声婉转动人的昆曲在天地间飘扬。正是这些农民艺术家们,把陶村草昆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才能让我们现在还能欣赏享受这古老的戏曲艺术。

传承

从剧院出来,已是斜阳西下,于是便准备回老屋父母处。老屋就在祠堂前戏台的边上,也是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大屋。现在只剩下几个老人在居住。儿时的老屋可以说是挤满了人。晚饭后的老屋,是最热闹的。不演出的日子,陶岳勋伯伯的房间总是挤满了人,听他讲述那些精彩的戏曲故事。那时每晚都是赖在伯伯家不肯回家睡觉。

岳勋伯伯的二哥陶岳宣伯伯是剧团的正吹。在家的日子晚上常常和团里几名副吹在家一起研究练习笛子,唢呐,号台的吹奏,优扬的昆曲余音绕梁,久而不绝。这是继承了先祖五柳先生“釆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耕读遗风吧!

岳宣伯伯师承陶村草昆的二代传人正吹陶振通,他将古乐谱风味的昆调“浪街曲”的工尺谱译成简谱进行传授,并被编入《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浙江卷》。每当除夕和元宵热闹的活动结束后,半夜子时,艺人们穿长袍,戴礼帽,挑着锣鼓担,沿着老街一路吹奏着舒缓,幽雅,柔和,细腻的“浪街曲”,陪伴着乡亲们进入甜美的梦乡。陶村“浪街”这一传承了百年的民俗已被录入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也有岳宣伯伯的一份功劳。可惜自己那时却不知向两位伯伯好好学习昆剧技艺。现在闲暇之时只能偶尔拿根笛子自娱自乐地胡乱吹上一段。真的好遗憾,时光若是能倒退,自己定当好好跟岳宣伯伯学正吹。

回屋和父亲谈起刚去剧院看了《十五贯》的排练,父亲兴奋地告诉我,大年初一陶村剧团又要给乡亲们演出昆剧了。

陶村草昆的第四代技艺传人季贵平,继承了外太公徐凤鳌的遗风和情怀,放下自己经营多年的事业,和村里的何育美等草昆技艺传承人,在2002年组织村里昆曲爱好者成立了“陶村昆曲传艺社”,对昆曲表演进行抢救、挖掘,恢复了大量剧目,去年在传艺社的基础上扩大规模,成立了陶村昆剧团。陶村村民终于又欣赏到了久违的昆剧《十五贯》,看到了那个可恨又可笑的娄阿鼠。

陶村昆剧团还把草昆带进校园,组织小学生学习昆剧,为百年传承的陶村草昆注入新生力量,让这优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家乡的古街,戏台,那是看得见的乡愁;家乡的草昆,是优秀的传统文化,会说话的历史,是听得见的乡愁。但愿这家乡这些记得住的乡愁能发扬传承下去,愿那一声悠扬婉转的百年昆腔一直飘扬在家乡的上空。


作者简介:聂钦,出生在以《桃花源记》而闻名于世的陶渊明后裔聚居地浙江武义陶村。爱阅读,爱好文学写作。近年己在各地报刋、网络平台发表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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