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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于跃|父亲,让我们再多陪你一会儿

 新锐散文 2020-08-08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父亲,让我们再多陪你一会儿

父亲倒下了,倒在了他日夜劳作的田里。

那天,太阳毒毒地照着油绿的玉米地。正是施肥的时候,齐腰的绿在阳光下,竞相展示着生命的活力。烈日下,枯瘦的老父亲似乎在向这满眼蓬勃的生命力展示着自己的老当益壮——自己仍然活力四射。老父亲侍弄了一辈子的地,没有向什么示弱过。可老父亲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病魔已向他紧逼过来,逼得他已无路可走。父亲强忍着腹痛,还想把袋子里化肥施完,可疼痛还是击败了他的意志力。他蹲下来,蹲下来,任凭这满眼的绿湮没了瘦弱的身体。

医院里,当医生避着父亲告诉我们已是肝癌晚期的时候,我们都自责忽略了父亲,总认为父亲一直是那样硬朗。近些日子,我们确实也觉察到了他的消瘦。当提及去看医生时,父亲总戏说有钱难买老来瘦,还说这是长寿的标志。是父亲的乐观,让我们给父亲的健康状况做出了错误的定位。其实从那时起,病魔就开始吞噬父亲健康的肌体。这些也都在母亲那里得到了印证。母亲说,这些日子里,父亲经常说腹痛,可总是硬撑着,说不碍事。还总是说,儿女们经济都不宽裕,不能帮衬他们,也别扯他们的后腿。父亲是在以他的健康为代价试图让我们的生活幸福。可是,父亲你可知道,儿女们能拥有一对永远健康的父母,那是我们最大的幸福啊。

医生说父亲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真的不能相信,父亲这架在生活中几乎分秒不差的老钟,即将停摆。当我们商量为他做手术时,他还是固执地说自己没多大的毛病,不碍事。可他哪里知道,病魔已无情的把他的生命逼到了墙角。哥说手术吧,病好了,还有地里的庄稼等着去侍候。这次父亲没有反对,顺从地听了。他低着头,枯坐着。我们猛然觉得此时的父亲像一个听话的孩子。我的泪水一下子从心底涌向双眼,蓄满的泪水朦胧了父亲瘦弱的身影。

医生担心父亲年龄大了,手术存在很大的风险,但我们还是想让父亲从病魔手中挣脱出来。当插上吸管和尿管的父亲被推进冰冷空洞的手术室时,全家人已泣不成声。我们担心父亲会一不小心从这里飘走,再也听不到我们呼唤的声音。时间似乎瞬间就定格在这里,周围一下子变得是凄惨的白,白得似乎让人眩晕;揪心的静,静得似乎只有手术室外的心跳。漫长,漫长的等待之后,父亲还是挺了过来。我们知道他舍不得离开我们,舍不得那个生活了一辈子的家。

父亲躺在雪白的床单上,面色苍白,躯体嶙峋。那双为我们一家子生活而奔走了一辈子的双腿,为我们全家人的生计似乎一刻也没停下来的双臂,现在只能一动不动的停在那里,整个人像一架停摆的老钟。父亲的左肝全部切除,手术也很顺利。我们喜极而泣,原来父亲这架年久失修的老钟,只不过是暂时的停摆,整修后,还会日夜兼程,分秒不差。

术后的那段日子,是我们兄弟姐妹陪老父亲最多的日子。我们小时候,父亲为全家生计,只是拼命的劳作,没时间陪我们。我们渐渐长大,却都为了各自的事,各奔东西。我们总是为了忙于手头的工作,把看望父母的时间一拖再拖。我们总以为父亲乐以让他的儿女离开他,他总是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可如今看来,其实在我们成家立业,各奔东西之后,留给他的是内心的孤寂。

现在,我们都放下手头的工作,守着他,他一会儿抓抓这个的手,一会儿摸摸那个人的脸,看得出,满眼流露的是看到儿女后内心的喜悦。这时我们才真正懂得,在我们从他的身边相继走开,收获丰收的喜悦,随之而来的是庄稼人春种秋收之后的落寞。

父亲说在他术后养病的这段日子里,是他最幸福的时候,这样他可以经常看到我们。我们暗自流泪,暗暗自责,总以为只要老人物质上不缺什么,他们过的就是幸福的。其实,我们给他们的钱,他们真的没怎么用。实际上,对于老人,物质的富足并不能填补情感的空缺。父亲的病似乎趋于好转,他这艘抛锚的生命之船,终于又可以扬帆起航了。

父亲是一个性格内敛的人,平时不怎么说话,可这段日子里,父亲却说了许多以前不曾说过的话语。我们才真正感受到,其实我们真的不了解父亲。在他的内心深处有太多太多对我们的理解、包容、期望和支持,只是我们在生活中忽略了这些。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虽然他一辈子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他用勤劳的双手,把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拉扯成人,而后成家立业,这就是了不起的大事。

父亲出院了,只是腹部留下了一个吞噬他健康的蜈蚣状疤痕。当他高兴地向前来看望的亲朋好友诉说病完全冶愈的时候,涩涩的酸楚立刻袭上我们的心头。其实他哪里知道,病魔给他留下的时间已经不是很多了。

尽管手术成功,可是术后的并发症还是把父亲折磨得不得不离开他田间的劳作。我们劝父亲忙了一辈子了,也该歇歇了。他苦笑着,一脸的无奈。父亲只能在田头地埂,大口大口地呼吸带着泥土味的新鲜空气。他会时常看着家里的大公鸡站在墙头上,高吭的打鸣;看家里的老猫在墙根下懒洋洋的晒太阳;看小狗在院里撒欢儿;看大白鹅气宇轩昂的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出神地看炊烟袅袅地从房顶上升,然后消散。平日里的一切,如今变得是那样亲切,那样的耐人寻味。父亲亲眼看着玉米由小变大,由绿变枯,枯黄的玉米秸倒下了,收获了金灿灿的玉米。村里村外到处弥漫着丰收的喜悦。庄稼又是一茬,人何尝不是呢?当秋天繁华落尽,树顶的最后一片绿叶也被日子打成黄色,辞别枝头的时候 ,疯狂的病魔已在父亲本来嬴弱的躯体内肆虐。尽管我们都劝解父亲会好起来的,可他还是拒绝去医院里治疗。他是不想让全家人感受眼睁睁地看着连医生都毫无办法时那种无助。他不想让他的儿女为他的病心里装不下。父亲强忍着疼痛给我们说:“不用老是请假回家陪我,你们忙你们的吧,不用老是挂心,人上了年纪,哪有不得病的,我这是慢性病,就慢慢治吧。”我们悄悄转过脸,任凭泪水划过脸颊。其实我们清楚,即使天天陪着他老人家,日子也已经不多了。我们真后悔以往的日子里,没有多陪陪父亲。

当冬天收起最后一丝狰狞,父亲总算又熬过了一个年头。春天把柳条上的芽苞萌动得鼓鼓的,迎春花吹起了金色的小喇叭,空气里到处飘散着勃勃生机。老父亲已被病痛折磨的形销骨立。他一直都没问他的病,那是父亲想给自己留条生路。当我们不忍心看着父亲那么痛苦,从医院里拿来吗啡时,父亲仍然拒绝使用。在他看来,用了这东西,病就无药可救了。父亲想和他的儿女们多呆一些时间。当父亲粒米不进时,他却显得格外的平静,也许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是的,父亲不糊涂,他在村里丧局上写了二十多年的挽联,也许他看到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对死早已不再那么恐惧。他在病痛里挣扎是想能看着我们在生活上能走得更远些,更好些。春日暖阳下,融融的温情直想让人睡去,我们围坐在父亲身边,父亲似乎在和我们促膝谈心,又似乎在安排后事:天下,没有不死的爹娘。爹娘不在了,老大要看管好弟妹,要挑起家的担子,兄弟姐妹要团结,家和万事兴。就是老大遇事好急躁,要心平气和;老二处事好计较,要大度;老三做事好浮躁,要用心;老四…… 知儿莫过父。父亲在用一生的观察,为儿女们的未来规划。父亲微笑,他说,一辈子挺知足的,有六个懂事、成器的儿女,都成家立业了。以后也没什么挂心的了。我们泪水潸然,想极力捕捉他最后陪伴我们的每一丝声音,每一个情态。我们清楚,也许这些将意味着永恒。

在那个万物复苏的季节,春风唤醒了万千的生命,却没能留住老父亲。那天,空气里到处弥漫着雪叶状的白絮,惹得人直是流泪。老父亲这架老钟是真的永久停摆了,我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他老人家,就匆匆地走了。我们真想留住时间,让时间的脚步慢些,再慢些。可老天却不曾多给一分一秒。这让我们多陪父亲的梦永远的跌落在时光的隧道里,成为我们心中一个永远的痛。

作者简介:于跃,山东省泰安市宁阳县葛石镇皋山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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