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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杨建增|忆昔曾经养羊时

 新锐散文 2020-08-08


新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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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昔曾经养羊时

我家开始养羊时,我大约六七岁。那时的农民差不多全被禁锢在黄土地上,整日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如鸡一样在土里刨食,更无从谈起来钱的门路。父母眼见我们一天天长大,家中开销也日渐增多,除了养羊别无它法,于是就在村中一户养羊人家买来一只母羊,让我们拔草喂养。那时生产队也有羊,白天我们把羊交给牧羊人,晚上再让羊回到自家吃一些草。

记得刚买来时,羊还不习惯我家,经常跑到原主人家去,我们要不停地去把它牵回来。那时我们姐弟尚小,只能一个前面牵,一个后面推,费好大的劲才能把它驱赶到家。一旦它撑开四蹄死拽着不走,我们连一点办法都没有,若不留意被它踩到脚面,不是淤青就是破皮,严重时还会流血,常疼得人泪水汪汪、咬牙咧嘴。有一次母亲一个人去牵,羊跑她追不上,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膝盖的皮肤擦去了一大片,好长时间都无法走路。傍晚我们特留神听牧羊人的呼喊声——羊来了,在家的小孩要赶紧去赶羊。如没人赶,要么羊被圈到生产队的羊圈,要么到家无法进门,会跑去吃别人家的东西,我不止一次听到他人的责骂声,养羊的人家只得小心翼翼。我们姐弟常一个牵着羊,一个拿些草学羊咩咩叫着,像哄小孩儿一样把它往家里哄,这样的情景大约持续了一两个月羊才习惯自己来到我们家。

第二年它产下一只羊羔,此后我们便一直用“老羊”来称呼它。它在我家生活了十多年,不断的厮磨中我们把它当成了家中的一员,且形成了一份不需言传的默契。在野外,只要它看到我们家中的人或听到熟悉的声音,它就会咩地叫一声,很亲热地向你靠拢,你不在它头上摸两把它绝不会离开。可遗憾的是它每年产的羊羔都是公的,每隔一年我们会买掉一只大的,留下一只小的和它相依为伴,因此我家的羊一直就那么三两只。

那时有人看到我家的羊常打趣说:“羊下母跟一股,羊下公挤破门”。可在那穷困的年代,花钱的地方很多,哪有时间等羊多得挤破门,父母恨不得羊尽快长大,好卖些钱接济家用。尽管知道家中需要用钱,可每次卖羊时我却十分不舍,种种伤感弥漫心头,会郁郁寡欢好一段时间。

家畜的感应并不逊色人类,羊被牵去集市时,多会泪眼婆娑、叫声凄哀,常让人心悸摇动、黯然神伤,那种感情非身临其境之人根本无法体会。即便去日久远我还会想,我家的羊在别人家到底过得如何,它会不会被人虐待。有一年接近年关,我跟母亲去集市卖羊,在众多的羊里面,我家的那只最肥最大,很多人看上就是不出价,最后有人出十二块钱买去了,母亲十分高兴,那天她除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外,还特意给我们买了两角钱的糖。

十多年后我家的那只羊很老了,让人意外的是就在它离世的那年,居然生了一只母羊羔。春天一过它衰老得已嚼不烂草根,身体瘦弱得连反刍也十分困难。因跟不上羊群,我们只好把它留在家里,给它拌一些流质食物。但它体能特征一日不如一日,离世前几天已无法站立,靠人撑扶才能勉强起身。给半碗汤,它只是用嘴小啜几下,然后闭上眼睛一直静卧,终于在一个午后它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小羊羔一连几天急得乱转,发出哀伤的呼唤,放进圈里头会使劲地往门外挤,其孤苦伶仃的神态正如无娘的孩子。此情此景让我们全家都十分难过。那天父亲把它埋在了门前的一棵树下,以示念念不忘有恩于我家的那只“老羊”。此后我们便把所有的爱都给了那只小羊,几年后小羊繁殖了好多只羊,包产到户后,我家已有七八只羊了。

我们小时候没有毛线可买,村中养羊的人把羊毛撕弹干净后,自己用线锤或用纺车拧成线,然后把三股再合为一大股用来织毛衣。而能染色的颜料更是奇缺,大多数人织的毛衣是原生态的白色。有些门路宽的人从别处弄来一些染料,倒上多半锅水再加入颜料,然后煮沸,直到毛线上色为止,这样织出的毛衣色彩不再单一,冬天给人一份暖色的感觉。

记得我们村织毛衣的人大多为男人,奇怪的是他们织得既快又好看,后来看到女人织毛衣时,我还疑惑了好长时间,它几乎颠覆了我的认知,待弄清织毛衣原来是女人的看家本领时我才释然。那种毛衣虽然厚重暖和,但羊毛连接松散容易断线,如果不及时修补破洞会越开越大。而外露的羊毛头还十分扎人,需要好穿长时间才能适应。

我记不清穿过多少件那样的毛衣,但在上高中住校时,相比于其他冻得瑟瑟发抖的同学,我感觉自己幸福得多了。在季节变换时,凭着那厚厚的毛衣我少挨了无数的冻,这不得不感谢我家的羊了。

我们把每次剪下的羊毛积攒起来,祖母用纺车纺成线,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有一件事我至今难以忘怀,在一个冬日,父亲去三十里外的集市去卖毛线,沉沉的一大包卖了二十多块钱。不知是人家做局,还是小偷团伙作案,卖完毛线他去商店买东西时,有几个人在他身边一阵乱挤,让他无法站稳,但他没有想到有小偷故意为之,当那些人散去,他掏钱买东西时,才发现衣兜早已割破,钱被人拿走。这让一生从不屈服命运的父亲难过得几乎哽咽,好长时间还闷闷不乐,那年我们家的年也过得十分萧条。

包产到户后人们的日子逐渐好转起来,村中多数人不再养羊。我们家因腾不出人手,也只好把羊卖掉,而积攒了几年的羊毛却没人要,放着会被虫蚀最后只能扔掉。就在不知如何处置时,村中来了几个毡匠,父母把所有的羊毛全都擀成了毡。擀毡特别费水,那时我们吃的是沟里的泉水,用水必须到沟里去挑,父母硬是一担一担地把水挑来,经过无数次的冲洗才擀出十几张毡。

除自家用外,父母又给亲戚家送了几张。在子女中我是唯一没有给父母帮上忙的一个,可父母精挑细选,用上好的羊毛为我擀了两张新毡,我一直把它铺在床上,算来它们已伴我二十多年了。如今父母已离世,睡在那带有他们体温的毡上,翻转于曾经的往事之中,个中滋味只有自知了。

作者简介:杨建增,甘肃天水某中学教师,曾在报刊及网络平台发表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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