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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新散文全国征文】千百度|老井(287)

 新锐散文 2020-08-08

哈哈

丝路新散文

siluxinsanwen

1

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287
老井

千百度

 

老井很老。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老井就已经是村子的一部分了,和村人朝夕相伴,见证着整个村子的繁衍生息,熟悉每个村民的喜怒哀乐。 以前村子落后闭塞,村民憨厚朴实,谁家有事都都相互帮忙照应,许多大小事在老井边就谈妥了,大到红白喜事、小到借物还钱,每天早晨,聚集在老井边担水的都是家里出力掌柜的,基本上都就一锤定音了。小时候,总在老井特有的辘轳声中醒来,似乎老井从没歇息过,钢丝绳紧缠在木头上吃劲的声音夹杂着担水村民的谈话声,带着旱烟味的咳嗽声、小媳妇刚梳洗过的清香的香皂味,伴着老井后面山头初升的灿烂太阳和二爸家地里挺直的葱叶上晶莹的露珠,翻开了村子新的一天。

我的老家在甘肃静宁西北部一处向阳的山坳里,与联合国宣布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宁夏西海固地区的西吉县只隔一道山梁,干农活的人往往在山头上与山那边的西吉人相互喊话,歇息时坐一起喝水抽旱烟拉家常。这里干旱少雨,吃水是生活的一大难题。

从我记事起,家里人都很节俭,尤其是用水,记得奶奶洗手洗脸经常用一个小碗舀半碗水,先嘴里含一口水,再慢慢吐出来,洗手洗脸,下面盛着一个盆,水落下去到了盆里积攒多了再洗衣服、喂猪喂鸡,总之一滴水,都会榨干它所有价值。

水是从很远的河里担上来的,一担水不停歇得四十多分钟才能到家,河里的水从崖下面的水眼里渗出来,村民挖一个坑,慢慢就能积聚一坑水。一担水往往第一桶稍清,第二桶泥稠,如果别人刚担过,得等半天水慢慢往出渗,所以,担水的人往往要带一把木勺,从泉眼里面往出刮水,其实刮出来的大多是泥浆,担回家稍微澄一下就做饭。由于泉水经常不够用,就会勉为其难在饮牲口的泉里担水,饮牲口的泉水又咸又苦,碱性很大,里面衍生了很多小动物,所以桶里发现游弋的小蝌蚪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冬天泉上结了很厚的冰,担水的时候还要带一个斧头或其它利器,砸开冰眼,舀一担冰水,小心翼翼的经过下过雪、结了冰的弯弯绕绕的上下斜坡,吃一担水的艰辛常人难以想象。当时大爹二爸分家早,我爸常年在外,爷爷年龄大了,患有哮喘,担水的任务自然落到年轻力壮的四爸身上,冬天一担水回来,鼻子往往冻得红红的,眼睛眉毛上结着冰霜,头上冒着热气,两只手冻得僵硬,放到被子下暖半天才会有知觉。

吃水如此困难,并不是村里没井,而是有井一直没有用。井在村子南边的一处地垄下,不知道何年何月有的井,也不知道为什么弃之不用。后来包产到户,井地分到二爸家,在爷爷的主持下把井重新掏开,在视地如命的年代,二爸非常仗义的在自家地里留出一条路,供担水用,这一用就是永远。而他家的菜园子每年都冒着被小孩祸害的危险,顺手一把葱、两只玉米棒子是很平常的事,而二爸对此表现出的宽容大度在我心里长久的树立起了他高大的爷们形象。爷爷做了辘轳,在煤矿上班的爸爸利用工作之便,提供了钢丝绳,总之,村里李姓为老井做出的贡献是不容置疑的。

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了井水。井水甘甜清澈,较之带碱的河泉水,井水是如假包换的农夫山泉,也方便了很多,省去了很对人力和时间。自从老井重见天日,辘轳声就一直响着,成了整个村子三十多户人畜的水源,甚至连邻村的村民也隔三差五来担水。老井是眼活水,五六丈深,干旱不枯,逢涝不溢,大夏天喝一口井水,甘甜清冽,极为解暑,冬天一桶水上来却冒着热气。农村的孩子没有多少讲究,口渴了直接对着桶喝水,也没听说有闹肚子的,而常年喝井水的村民很少生病,六七十岁的老人在城市患有各种病痛,而村里五六十岁的人还能顶一个好劳力,八九十岁高龄老人还在做饭带孩子,大多无疾而终。

老井在西北极为干旱的地区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主要特点有二:一是水源丰沛。一两个村子的人畜用都绰绰有余。二是水质特好。清凉中带着一丝甜味。在干旱的西北黄土地上找一眼井水是件难事,找一眼甜井水更是难上加难。相邻、村子别的地方、甚至和老井相邻几十米远打的井都是咸水。老井是村民的骄傲。

后来,香港宣民会慈善组织在我们村投资水窖,送水泥和图纸,并派人现场指导,每家修了很深很大的水窖,硬化了院子,下雨时把院子扫干净,雨水流到窖里用于洗衣、牲畜饮用,浇菜园子等,有的人家担水实在有困难,就直接饮用窖水,水窖在西北干旱地区是一个伟大创举,直接解决了天旱断水的难题,村民吃水没有了后顾之忧,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村民脱贫致富的进程。但是窖水取代不了老井的地位,人的饮用水还是离不开老井。

老井陪伴了我的整个童年、少年以及一部分青年时光。可以说,我是喝着老井的水长大。上小学后就分家了,妈妈和我姊妹三人开始了艰辛的留守妇女和留守儿童生活,担水是一项必不可缺的日常农活,每天天不亮,妈妈就担着两只大桶去老井担水,往往到第二担水回来的时候天才刚刚亮,冬天的时候月亮明晃晃的照着,妈妈就开始去担水,风吹落叶的沙沙声、田鼠不经意的打闹声、猫头鹰凄惨的叫声,往往令年轻的妈妈毛骨悚然,而似乎只有满溢的一缸水才能保证一天生活的从容淡定,她柔弱的肩膀义无反顾的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的重担。

到了初二,我的个子疯长,周末假日能为妈妈分担一点家务了,担水是首要的家务。家里的桶似乎特别大,在井边往往有人热心的帮我搅辘轳,一桶水一分两半,两半桶水在我的摇摇晃晃和村民善意的笑声中担回家。后来慢慢能担一担水,一路上三步一换气,五步一休息,扬扬洒洒,等回家就剩大半桶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一担水已经不在话下,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水缸灌满。

吃着老井的水,我成了村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高中生、大学生。大学在很远的城市,放假回来也是和同学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我像某个文人说的,如同一个出了蛋壳的小鸡,对于孕育自己的那颗蛋充满了不屑。自以为见了世面的不屑老井的费劲,不屑于农活的艰辛枯燥,不屑于老家的原始和落后。后来,我终于住进了城市的钢筋水泥洋房,用上了一拧开关水就哗啦啦流的自来水,开启了现代化的新生活,对于老家,对于老井,就像桶水中老家蓝天恍惚的影子。而退休了的父亲,却孩子般执意要回老家去住,每天早晨一担水,和村里人在井边拉家常,然后在院子外的地里种菜,养鸡。在村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妈妈却开始奔波于一市两县,照顾着我姊妹仨和爸爸,今天给这个烙油饼,明天给那个收拾卫生,隔段时间回去照看爸爸。这次妈妈从老家回来,聊起老家的人、聊起老井,村里人生活早已翻天覆地,住上了新房子、开上了小轿车,老井也旧貌换新颜,村里集体掏钱将老井改造成机井,水管压到每户的灶头,源源不断的为每个村民奉献者甘甜的井水。     

而我,没有回老家已经快十年了,地处矿区的工作地,水质很硬,本地多数人患了胆结石、尿结石甚至不治之症。在县城的楼房越住越高,睡眠却越来越差,时光愈走愈远,而辘轳声却愈来愈近,经常出现在似睡非睡的梦里。

后来读到东坡先生的词《临江仙送钱穆父》“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做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而像我一样喝着老井水长大的孩子,一别老井经年,如同蒲公英一般在天涯海角落地生根,老井,成了故乡的梦,一声辘辘响,牵出多少乡愁啊。

而喝一口老井的水,已经是一件奢侈的事。

作者简介: 千百度,本名李春林,生于1982年2月,长于甘肃省静宁县,毕业于延安大学,旅游管理专业,现为一名事业单位普通干部。爱做梦,爱自然,爱旅游,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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