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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宽专栏|老姑

 新锐散文 2020-08-08

哈哈

丝路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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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李景宽 创作感言

老姑的故事没有虚构成分,她的婚后遭遇和后来在家庭中地位的改变,依稀透发出传统伦理道德的穿透力,还能透发出姑嫂情缘在人性中的闪光,这对我们今天的当代人读这样的故事应该没有阻隔吧?

作者简介

李景宽,黑龙江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一级编剧,原《剧作家》杂志社剧本编辑。

老姑

妻子的老姑,我理所当然也叫老姑。老姑患重病时,妻子才七岁,跟母亲去北安看她,那是妻子第一次与自己的老姑谋面。当时,老姑在医院病房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肚子滚圆,患的是俗称“大肚子病”。妻子一眼就认出了老姑,老姑见了这个老侄女,第一个动作便是拿起床头柜上削好还没吃的苹果塞进她的手里。妻子说,那是她第一次吃苹果。老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让嫂子带她回娘家,她愿意死在娘家。重病中的老姑回到了娘家,嫂子精心伺候她百余天,她安详地合上了双眼。老姑的故事妻子是听母亲讲的,如今又转述给我。

老姑出生大约是在1914年,黑龙江垦荒之地一个穷乡僻壤的村落,身上有个姐姐和哥哥。母亲死后,父亲带着三个儿女徒步走到黑龙江一个叫甜草岗冯太后屯,投奔岳父家。不久,其父到外村干活,中途被狼吃了。三个遗孤被姥姥家收留。姐姐14岁就远嫁至老家吉林德惠的江南,由于想家,抑郁而死。剩下兄妹俩,感情甚笃,虽然孤苦,哥哥总能让妹妹欢乐,捉一只大花蝴蝶,摘几枚野果,就让妹妹开心不已。哥哥结婚了,从姥姥家搬到太山屯,贤惠的嫂子也疼爱这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姑子,姑嫂之间的感情胜似亲姊妹。

老姑十八岁那年,出落得像水仙花一样好看。由于家里穷怕了,为了让妹妹不再受穷,在哥嫂力主下,嫁给了本屯富裕户邢家二当家的。邢二当家的虽然脸上有麻子,但能干,有心计,年轻就主掌一个大家庭,却绰绰有余。他有一个哥、三个弟、一个妹子。父亲个子高,有文化,通情达理,治家有方,四十多岁时就有派头,那年夏天上田里看庄稼,拄着文明棍,打着遮阳伞,比玉米杆还高,地里铲地的人戏称他“邢大杆”,自此这个绰号便叫开了。邢大杆才至中年,家里劳力多,都很任干,只在农忙时节雇短工,不雇长工。邢家在当地口碑好,讲人情,守信誉。

当时东北沦陷于日本铁蹄之下,日本兵经常进村骚扰,加之胡子常来砸窑抢财物,抢民女,为了安全,老姑把辫子盘在头上,哥嫂把她送进了邢家大院,连个婚礼都没举行。邢老大曾向胡子讨马,回来的路上被胡子打黑枪打死了,连尸首都没找到,下葬时棺材里装的是死者衣服,这叫衣冠冢。所以,由他当家,大嫂主内。老姑过门之后,和大嫂轮班做饭,一人七天,每顿做什么饭菜,需要大嫂发话。大嫂个矮,脸上有麻子,但会来事,能拿得起放得下,深得公婆信任,她在邢家主内,说一不二。

老姑与丈夫婚后感情还算笃定,先给他生了女儿,再次怀孕不久,正值大嫂守孝一年有余,生有两个儿子,才二十岁挂零,她要改嫁。公公邢老爷子执意不允,说:家里有还向外边找啥。他说这样有违伦理的话是有他小算盘的,若让她改嫁两个孙子怎么办?让她带走吧,必然要改姓更名,等于是丢掉了两个孙子;让她留下两个孙子吧,缺爹少妈看着可怜;不如如此这般,不出邢家大院,不与外人道也。不丢啥,不少啥,还保住了俩孙子。他自以为得意,其实坏了门风。

这个时候,老姑刚生下儿子,小叔子老三、老四也相继结婚了,只有老五不到结婚年龄,三个已婚的小叔子都跟大嫂有染。老姑被蒙在鼓里,她发觉大嫂对待她比过去好,还常给她抱孩子,她也没在意,只是以感恩之心对待大嫂。

老姑的儿子刚出生好闹夜,有一次半夜,孩子又闹了,老姑在朦胧中听见有人敲窗户,那时候的窗户是纸糊的,窗棂隔断成无数个小方格子,窗纸上涂着桐油,在屋里看不清外面,只能见到影影绰绰的轮廓。只见丈夫闻声而起,披衣匆匆地上茅厕了。乡村的厕所都建在房山头。老姑觉警了,悄悄跟了出去,发现丈夫跟大嫂在茅厕里正干苟且之事,这对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来说不啻当头一棒,老实人也急眼了,不顾一切地上前抓个正着。邢二当家的恼羞成怒,举手就打。

第二天清晨,邢二当家的余怒未息,拿马鞭子打媳妇。邢老爷子在一旁给儿子撑腰说,媳妇是抹在墙上的泥,去了旧的换新的。可他万没想到,这事竟让二儿媳发现了,你发现了不该抓“现行”默认就完事了,不少你吃,不少你穿,可你偏偏坏了邢家的事。为了给另外两个新过门的儿媳立威,堵住她俩的嘴,再加之二儿媳没爹没妈,只有一个哥哥还老实巴交,至于她那个嫂子是外人,不会为小姑子跟他反目。所以他说了狠话。

老姑的惨叫和哭声,传到了西墙外的娘家。哥哥真被邢老爷子看透了,老实巴交不善于出头,况且还给邢家打工,得罪东家后果可想而知,他思前想后,在屋地上急得直转磨磨。嫂子娘家在城里开大车店见过世面,听出是小姑子被打的嚎叫声。她心疼小姑子心切,不顾丈夫愿意不愿意,立刻冲进邢家,从邢二当家的手里夺下马鞭,厉声地质问:我家姑娘是给你家泼米了还是撒面了?丢人了还是现眼了?支为啥这么给打?老姑由于嫂子来给她撑腰,仗着胆子把叔嫂偷情之事说了,嫂子得理不饶人,就跟邢老爷子吵起来,说,你老邢家混窝子,你邢大杆不怕丢人,我老江家可怕丢人,你不说媳妇是抹在墙上的泥吗,我把俺家姑娘领回去,你给你儿子换“新泥”好了。嫂子扯起让小姑子的胳膊就走。老姑回头顾及正哭的俩孩子,嫂子暗示她别管,这是制服邢家的招数。

两个孩子哭着闹着找妈妈,尤其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小子没奶吃哭号不止,嗓子都哭哑了,邢老爷子的老婆心疼孙子,埋怨丈夫,大骂二儿子和大儿媳妇,邢家大院闹翻了天。

这个村里有个大户老刘家,跟邢家是表亲,邢老爷子求刘家的当家人刘二秧子,又求屯大爷李罗锅子,一起来老江家说和。一连三天,嫂子没给他俩面子,还表示离婚也不要孩子。邢老爷子急得像屁猴猴,万般无奈,只好叫大儿媳妇去江家院里直溜跪着,双手擎着烟袋举过头顶——这是女人请罪的一种方式。嫂子一看,也怪可怜这个大媳妇的,该见好就收,于是提出两个条件:一、把俺家姑娘打得鼻孔窜血,老邢家要给找大夫看病,在家养伤百天之后才能回去;二,俺家姑娘回到邢家必须当家,说了算。这两个条件邢老爷子都一一答应下来,当天,他赶车请来中医娄大夫过来看病,又亲自把米面送到江家。可见,邢老爷子处理家事还算能屈能伸。

从此,老姑在邢家当家,掌管钱粮,逢年过节买啥,分给各股孩子穿的、吃的、玩的,都由老姑说了算。

后来,这里即将解放,邢老爷子听说解放区正在分田地斗地主划成分,立刻分家,把一个大家庭分成了几个小家庭。这里很快解放了,斗争地主分田地时,老邢家划成分为中农,邢老爷子这步棋走对了,算是有先见之明。那时斗争地主非常惨烈,邢二当家的胆小害怕吓死了。

那年,老姑的儿子十六岁,考上北安技校念书,毕业后分配在北安一家保密厂上班,老姑被儿子接去了。儿子娶妻生子,老姑中年可谓儿孙满堂,可惜四十四岁就病逝了。

老姑死后,妻子把老姑照片放大,镶上镜框珍藏起来。逢年过节祭奠先人时,不忘祭奠老姑。我和妻子管老姑儿子叫他三哥,他工作早已调转到北京。三哥晚年时,没有母亲的影像,妻子便把老姑照片又放大送给了他,他捧着母亲照片老泪纵横。现在,三哥也离世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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