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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宽专栏|“哈哈哈”的二表姐

 新锐散文 2020-08-08

哈哈

丝路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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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李景宽 创作感言

我拿二表姐当亲姐姐,她拿我也当亲弟弟。写二表姐时,先哈哈笑了一阵,接着把她做过的事情过了一遍筛子,专捡主要的来说,次要的说不过来。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李景宽,黑龙江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一级编剧,原《剧作家》杂志社剧本编辑,两届田汉戏剧奖剧本一等奖获得者,创作电视剧《庄稼院里的年轻人》《樱桃》等。出版戏剧集《夕照》、长篇自传《我心空的星》等。

“哈哈哈”的二表姐

二表姐是我大舅的长女,在孙氏家族同辈姊妹中她排行第二。她性格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整天“哈哈哈”,是从心底里发出的,震荡着空气,也感染着周围的人。

她十四岁就参加了革命,很快入了党,那时新中国还没成立。五十年代后期,在家乡新华书店任经理,兼任书店、文化馆、文工团联合党支部书记。她干工作像假小子,风风火火,无论什么大事在她那里都不算事,能担事,能化解事,心里不存事,用我母亲的话说,“心大”。她整天“哈哈哈”,就是参加追悼会不敢“哈哈”。出了门,忍不住又“哈哈”上了。所以,她走到哪里,哪里便有笑声。

她嫁给了一位军官,二表姐夫姓陈,长得十分英俊,不知怎么叫二表姐撞上了,我想准是她的笑声感染了他。婚后,二表姐夫在部队,一年能有一次探亲假。二表姐结婚后,也没有离开娘家,住在娘家厨房隔断出的十平米小屋,火炕,大玻璃窗,通亮。她不会做针线活,也不会做饭菜,都统统由继母来做。她生头一个儿子时,不会伺候孩子,完全由继母伺候,她从来也不说咸道淡。继母是她母亲的表妹,母亲临死前替丈夫做主,若说是成全了这对姻缘,倒不如说是为了托孤。二表姐还有个哥哥(我写过《“笨人”大表哥》),两人相差两岁,都还不到十岁时,母亲就撒手人寰了。是继母把兄妹俩一手拉扯大的。兄妹俩拿继母就像亲生母亲。二表姐在继母面前总是哈哈哈,继母说一不二。

我少年时,第一次接触文学书籍,就是在二表姐小屋那对柜架子底下的书箱里看到的,记得其中有茅盾先生的一部书,还有照片,当时不知茅盾是大文学家,觉得这个笔名怪怪的,读了《春蚕》《林家铺子》,也是囫囵吞枣,不知所以然。但这是我接触文学的开始,永远也无法忘却。

由于二表姐在新华书店当经理,我经常光顾家乡这家惟一的新华书店。看书时候多,买书时候少。那时的书店有柜台拦着,大部分图书放在栏柜后面靠墙的书架上,读者相中哪本书,便指给营业员,由营业员给拿。读者翻书看,没有凳子,更没有椅子,只能站着。翻看时间长了,营业员便问买不买。只好买或把书还回去。那时,每个营业员负责一二类图书,其栏柜都与搭建在高台上的收款处之间有铁丝在高处连着,绷得挺紧的,铁丝上有个滑轮,滑轮上有个铁夹子,售书票据和读者交的买书现款都夹在铁夹子上,用力一甩滑轮,“哗”一声就滑到了收款处,收款员结算完,把找回的零钱和盖了财务公章的收据用夹子夹好再“哗”地甩回来。那时候,买书的读者多,滑轮“哗哗”响个不停。

我是书店常客,营业员知道我是经理的表弟,翻书的时间长短不与干涉。我常常捧着一本书看到下班。经理室在营业室里面,我没有去过。有时二表姐从里面出来,发现了我就哈哈哈笑着,领我去她家吃饭。她家和书店一趟街,距离不远。每次去,大舅妈特意给我做好吃的。二表姐跟我哈哈哈地聊着,天文地理文学历史无不涉猎,我从中获得许多知识。

二表姐夫从部队转业后,安排在沈阳四机部东北办事处,通常叫“四处”。那时,二表姐的儿子上小学了,长得像爸爸,非常可爱,小名叫“小夫”,眼里有活,总替他妈做家务。二表姐对儿子某些方面感到满意时,就付之一哈哈哈。不满意时,也先哈哈哈,然后再开导。1965年二表姐的工作调到了“四处”,小夫也转学到沈阳。二表姐在 “四处”财务处工作,一直升任为处长,仍然跟下属哈哈哈。

每年二表姐都有假期,只要回家,必到我家看她老姑——我母亲,每次来都给母亲带时兴的布料或者新买的衣物。记得有一次探亲来我家,先冲我哈哈哈,我就知道有好事了,接着,从包里掏出一部崭新的《新华字典》送给我,这是我拥有的第一部字典,我以哈哈哈答谢,逗得二表姐又是一阵哈哈哈。

七十年代初期,我在家乡文化馆工作,后调至文工团当编剧。二表姐回来探亲,见到我便打听文化馆和文工团的老人情况,她对他们如数家珍。有时,还去拜访老同事,见面免不了哈哈哈。

二表姐在沈阳生了第二个儿子。七十年代中期,我到沈阳观摩戏剧,曾到二表姐家做客。那时,二表姐夫的相貌跟我少年时见到的一样,还是那么年轻,那么英俊。二表姐夫亲自下厨,每道菜他先盛出一点,然后再往马勺菜里撒一点点盐。我这才知道,二表姐夫口轻,不能吃过咸的菜。他给我炒的菜虽然放了盐,我仍觉得太淡。二表姐尝了一口菜,叫声“老陈”便哈哈哈,起身拿装盐面的瓷罐往菜里加些盐搅拌一下,问我咋样?我夹一口菜尝了,付之一哈哈哈。

九十年代,老儿子结婚之后二表姐夫去了日本,再也没有回国。最初几年,和两个儿子还有通信来往,后来便断了音信。丈夫去国不归,二表姐对此并不在乎,照样哈哈哈。我想她肯定有过伤感,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更何况生活了二三十年的恩爱夫妻,冷丁隔海难相望,再乐观的人也不能抹去心底的思念。只不过她疗伤速度快,被迎面而来的一堆事务冲淡了。二表姐夫的户籍至今还在老儿子的户籍簿上,二表姐曾对我说,只要他过得好,她就放心了。这“放心”二字包含了多少情感内容啊!她把他当作今生最亲近的亲人了。她只要回到家乡,必到孩子的叔叔大伯家去探望,见面依然哈哈哈,相处得感情如初。陈家人对二表姐更加敬重,更加热情。

二表姐退休后,经常回家乡,住在同父异母的妹妹家,于是,寂静的屋里就充满了笑声。她患过脑积水等疾病,都医治好了。我对二表姐说,不是医治好的,是你“哈哈”好的,随即便掀起了笑的声浪。

在沈阳,她喜欢吃一家馄饨馆的馄饨,从家到那家馄饨馆需要乘公交车走好几站地,她不怕远,为了这点口福,她乐而不疲。有一次,她坐在公交车的尾部,车猛然一颠,把她的尾骨颠裂了。经过治疗痊愈后,仍然不忘去那家吃馄饨。老板问她,咋很长时间不见您光临了?她哈哈哈,笑出了眼泪。

二表姐的大儿子小夫中学毕业后参军了,转业后在沈阳一商企工作。二表姐不会做饭菜,也不会做家务,全靠小夫煎炒烹炸、洗洗涮涮。小夫成家后,夫妻俩伺候她。小夫夫妇育有一男孩,学习特别优秀,考入北京大学,又念医学博士,学医八年,在京城当了眼科医生,医术非常高明。老儿子夫妇育有一女孩,也考上了大学。大儿子夫妇上北京看护孙女,二表姐由老儿子夫妇照料,生活无忧,整天哈哈哈。

二表姐今年八十三岁,每次跟她通电话,她还是哈哈笑着,问长问短。心宽的人,寿命都长。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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