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丝路新散文 siluxinsanwen 白 1 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王士敏 父亲王文学,生于1915年农历九月初五。父亲三十岁之前叫王文书,乳名书荫。 我长大了时候常想,父亲高大憨厚,又不识字,咋起了个文绉绉的名字?问起父亲,他就一句话:你爷爷起的嘛!但问奶奶,奶奶就一脸的笑容:“给你爹起这个名,你爷爷请了个教书先生,我给人家做了两碗哨子面。你爷爷是想让你爹念书成材,让那教书先生想了半晌,给你爹起了个小名叫书荫,大名按辈分叫王文书。”说到这里,奶奶长叹了一口气:“可你爹命苦,别说念书了,活命都难啊!” 父亲连一天书也没有念过。 父亲四五岁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出坡放羊。八九岁的时候,便能独自在近处放牛放羊。有病的爷爷有了父亲这个帮手,轻松了不少。但爷爷的心里难受,正上学的孩子,却因为自己窝囊,穷的念不成书,还跟着自己在廖天野地里受症。 童年时的父亲是拽着牛尾巴、跟着羊屁股长大的。 父亲曾给我说过,他跟着爷爷放羊遇狼的故事。 那是一个黄昏,父亲扛着一根棍子,嘴里吆喝着,走在羊群的前面,爷爷手拿放羊叉,跟在羊群后面,撵着羊群迎着西下的夕阳往回走。翻过马驹岭,一只狼从沟壑里窜出来跟在羊群后面。 父亲先见到了狼。他回头看羊群时,发现一只模样像狗的跟在了羊群和爷爷的背后。“爹,你后面有一只狗。”爷爷回头一看:“不对,是狼!”“狼咬人哩!爹,咱窜吧!”父亲说。“别说话,领着羊往前走,不要回头。”爷爷说。 父子俩不再说话。爷爷在后面用放羊叉撵着羊群往前走,只听得羊们“咩咩”地叫着,有的还不时地在山道旁的树枝上勾着叶子吃,它们全然不知道危险已向它们袭来。 那只狼跟在后面悠悠地走着,眼睛不停地盯着羊群,它在寻找下口的机会。爷爷在羊群后面稳稳地走着,心里却忽忽通通地跳着,眼睛一刻不停地瞄着那狼。走到岭下一片树林旁,跟在后面的狼瞅准了一个机会,一只小羊趴在一棵小树叉里贪吃,那狼就朝小羊扑来。但狼的这一招被爷爷看了个真切。只听得爷爷大吼一声,手持叉子飞快地朝狼肚子上戳去。走在前头的父亲听见爷爷的吼声,回头见爷爷向狼扑去,抡着棍子就朝狼打来。爷爷大叫:“不要打狼头,戳它的肚子,打它的腿!”那狼招不住两根棍子的刺戳,没叼住小羊,夹着尾巴窜了。 狼窜了,爷爷腿软了,坐在了地上。少年父亲却不知厉害地笑了。爷爷告诉他,今天要不是父子俩打狼,而且打得准,打得狠,那吃人的恶狼还不知道要祸害成啥哩! 父亲说到这里时,我说,叫狼吃一只羊不就没事了吗,你们何必冒险呢?“胡说,那时咱一大家几十口人一年都不舍得杀一只羊,你爷爷哪肯让狼吃羊呢!”父亲眼睛瞪着我。 就是从这一次遇狼起,父亲从爷爷那里知道了遇到野兽时的防身招数。到我十几岁的时候,父亲又把这些招数教给了我:“狼怕戳,狗怕摸,野猪怕吆喝。狼咋怕戳,因为狼是铁骶脑(头),麻杆腿,豆腐腰。狼肚子又细又软,就怕戳,腿细长细长,只要瞅准狠打,一打就折。狗才不怕你打哩,越打越咬,但它怕用石头砸,怕砸住它的狗头。那山里的野猪皮厚着哩!你拿棍打它敢咬死你,但黑夜里几个人在几个山头上吆喝着,就能把它撵到山洼洼里,它就上套了。” 父亲说的这一套,我后来真的派上了用场。我十九岁那年,我被委以生产队长。那一年春上,队里的牲口没吃的,我带着一伙年轻的社员上山割野草。在麻姑山的阳坡上,我们确实看到了一只狼,这狼大白天看着我们这一群钻在野草中的庄稼人,一点也不害怕。我叫社员们每人折了一根树枝,准备好了,我一声大吼:冲啊,杀!十几个社员一起向狼戳去,那“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的气势,把个野狼吓得夹着尾巴逃跑了。 父亲少年时就学会了庄稼活,为此,他没有少吃苦。他十三岁的时候,有一次耙地,一不小心,脚踩进了耙圪崂,那一犋牛拉着躺在地上的父亲跑了一畛地。那一回,父亲的腿上、背上全被擦伤了,模糊的血肉沾着泥土,把奶奶心疼坏了。奶奶为父亲擦洗了半天,又找乡医抓了草药,连着喝了十几天,睡在床上的父亲才站了起来。 在距离龙尾头五六里地西南方向,有一个不小的村子叫柏底。它是一个历史悠久、文明祥和的村庄。 古时侯,柏底村柏树茂密,在村子的四周,有四颗大柏树,那柏树粗的两个人抱不住。人们就住在柏树下,柏底村由此得名。 村里大多数人家为王姓,可能是大柏树的护佑,数千年来,这些王姓子民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实在顺畅。到了民国二十年前后,村里有几户已经相当富裕。 父亲就是到这村的一户王姓财主家打短工的。这家财主,当时拥有土地近百亩,常年雇着十几个长工。到了夏秋两季农忙时节,短工得雇几十个。这年夏天,王姓财主家的麦子丰收了。十几个割麦的短工,在平展展的麦地里,一字儿摆开,他们一人六行麦子,这一晌,他们要把财主要求的一来回十二行麦子割完。在红彤彤的太阳照射下,十几个短工飙开了。他们手里的掠子(割麦工具)划着一道一道金色的弧光,这弧光,不断地印在他们脸上,凸显出如珍珠般的汗珠,随着他们臂膀的一甩一甩,那汗珠一溜一溜地洒进他们脚下的麦地里。 这里,我要啰嗦几句,说说掠子。这种始于元代的割麦农具,在古代北方农村应该是一种先进的生产工具。但大对数穷人是购置不起的。而且,用掠子割麦有力气和技术的要求,是青中年劳力使用的农具,体弱者和女人是难以驾驭的。 父亲走在这支队伍的前面,随着他臂膀的左右起伏,明晃晃的掠刀将一丛丛麦子齐齐地割掉,揽入如簸萁般的掠子怀中,再随着他双手的掀动,掠子里的麦子就一堆堆地睡在了地上。那时节,父亲用掠子割麦是柏底村的一道风景,他那矫健的身躯,在金色阳光的挥洒下,在银色掠刀的闪耀中,像一个娴熟的舞者,深深地吸引着塬上割麦的庄稼人。 在相邻的麦地里,一位中年妇女领着俩闺女和一个男孩在吃力地用镰刀割麦,麦垅里,三个女人的脸上,汗水沾着一缕一缕的头发。娘四个顾不得抬头歇息,因为割麦时节的天气像猴子的脸,说变就变,要不从“龙口”里把麦子夺回来,一年的吃用就没有指望了。 割了两垅麦子到头的父亲看见了这母子四人艰难挪动的身影。自小就恩善的父亲动了恻隐之心,抡起掠子就在这家人的地头割了起来,只一袋烟的功夫,母子四人的腰直起来了。 中年妇女眼里的泪水和脸上的汗水像一道道溪水,淌进脖子里。那个站在她身旁的大姑娘,眼睛里露出感激的目光。她们还没有来得及说声感谢的话,父亲已经转身割麦去了。 父亲显然看到了那个大姑娘,那一刻,他觉得她是个能干的姑娘。 这年的秋天,奶奶托的媒人进了柏底这户王姓人家。姑娘的父母痛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第二年的春天,父亲娶回了那个大姑娘。 她就是我的母亲。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王士敏,山西垣曲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东方散文》、《散文福地》编委、运城市书法、摄影家协会会员,垣曲县作家协会主席,垣曲县舜文化研究会副会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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