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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先学|​守秋晒秋

 新锐散文 2020-08-08

哈哈

丝路新散文

siluxinsan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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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守秋晒秋

 

秋把调色盘打翻在我的故乡,枫、麻栎、黄栌、槭等植物没有丝毫保留,把储蓄了一年的或红或黄或橙的色彩交给秋风;秋风也不构思,只是随着山形,得意且随意地皴、擦、染、点,群山便满眼全是放肆的斑斓,却也有层次,且浓淡相宜。这时节,山林里的野果也熟了,猕猴桃、金樱子、牛卵坨、乌米饭……多得数不过来,至于毛栗更是漫山遍野,它咧开刺球,吐露出深褐色的毛栗子炫耀着!与此同时,父老乡亲辛劳种植的迟苞谷、红薯和晚稻等庄稼也都熟了。

故乡山高林深,便有颇多的兽。我年幼时,曾有狼闯进村子,在屋后和家犬打架;鹰和鹞从村前古松上飞来,直落家门前把鸡叼走;夜里,老虎不顾有人在溪边洗澡,从圈里叼起猪跃涧而去!如今庄稼和野果成熟了,常年风餐露宿的野兽自然不会放过这遍地的盛宴,它们在这个时节或拖儿带女喜气洋洋举家从深山迁徙到距田地不远处临时住下,或翻山越岭欢欣鼓舞前来田地间边饕餮边破坏边恋爱。总之,兽们在野果和庄稼成熟的日子里格外活跃!但它们的快乐却给我的父老乡亲带来了烦恼甚至是愤怒,村里的壮汉们便要夜里守秋与兽们展开攻防游戏。

在禁猎的时代,故乡大约有两种方式驱兽守秋:一是在山里搭建寮棚敲梆守护;一是对家门周围的田园守护,只胡乱立几个稻草人就好了。

在我小时候看来,稻草人只能给在野外游荡的我增添几分恐惧,其实对兽类没什震慑作用。讲究一点的人家,会给稻草人身上披挂些破衣烂衫,扣顶破草帽,这样的稻草人多少有几分生动;那些蔑视鸟兽的人家,他们只是在田间地头随便戳一根棍,上面半吊着一只稻草便算是稻草人了,他们最多在稻草上再横一棍,算是它伸直的手,如此,这孤形吊影的稻草人的每根稻草都现出倒霉、落魄和沮丧。但无论啥样的稻草人,它最初立在田园时,尚能驱鸟。但鸟也是精的,它们渐渐知道了稻草人不但没杀伤力,倒有几分可爱,便在饱腹或飞累之后,栖息于衣衫褴褛的稻草人身上啁啾,还恶劣地在稻草人头上肩上飚屎来嘲弄我们。甚至,我还见过筑在稻草人身上的鸟巢!

连鸟都蔑视的稻草人,诸如野猪、山牛、黄羊等大兽甚或兔鼠狸獾等兽类,直是忽略它的存在。我们山里人便只好在田亩地头或恰好长在田脑上的大树上搭起草寮窝棚住进去,深夜敲起竹梆守护五谷杂粮了。当然,这是晚上要做的工作。白天,壮汉们要上山成片放倒杂木,晒干了为冬日所用;他们上山挖蕨根打粉作为口粮补助或调剂日常口味;他们修整晒场,清理仓廪,还要劈好富含油脂的松明,备作夜行照明。

女人们也在忙着,她们把收割了的中稻田挖了栽白菜;到山坡上用镰刀杀出防火道,放火烧荒撒播萝卜种;她们把新米泡好蒸熟,再把米饭倒入大小都有的竹篾做的圆形模具里,将饭粒摊匀,再左团右团,做成团圆的饭饼,然后晒干成就了这里人家特有的食品——团馓;她们把陈年老苞米煮开花、把隔年红薯干泡软蒸熟做糟酒,预备入冬后蒸馏成点火就着的烧酒给男人享用……但眼下最叫她们忙乱的是晒制各种干菜。

摘老一点的黄瓜,一剖四瓣或六瓣,只在蒂把处牵连着不断开,将它们挂绳上晒,待瓜条蔫了,收木盆里撒海盐渍出汁水,次日再晒个七八分干,又收盆里将它揉得柔和了,扎成小把装坛封存,用来炒肉或炒豆干。入秋后,茄子像是知道本轮生命到了最后光景,疯了一样拼命地结。女人把茄子摘了煮软,用筷子把茄子划开,平摊在簸箕上晒。也是晒到半干,撒盐揉了次日又晒,用剪刀将已成皮状的茄子剪作小块,再盐腌了,也是封死坛子里,用在青黄不接时取出来蒸或炒着吃。制作白辣椒是所有腌菜和干菜的主打产品,辣椒摘回,挑选没有虫眼的、老嫩适中的洗净并焯了,晒田里或村前村后的大石头上。到下午,原本清翠的辣子靠太阳那面就渐白了。翻过再晒,整个辣椒到次日全是象牙白。然后把辣椒剪成小块,也是用盐腌了揉了再晒,最后入坛封存。时间把吸收了太阳味道的白辣椒在不透气的土坛子里幻化为特殊的香味,这时的白辣椒有着难以想象的包容性和随和性,它甘愿为众多荤素食材的脱颖而出扮演配角。此外,还要晒制冬瓜皮、南瓜干和红辣椒,自然还有萝卜干、红薯丝或红薯米。用来制作一种接近于梅干菜的名叫老菜的高帮子青菜,则是挂晒在菜园篱墙上。

如此,本就五彩缤纷的故乡,现在连石头和篱墙也被故乡的女人彩妆出了几分温柔,丰收二字就是这样在斑斓中奢侈又豪华起来!故乡的女人到晚上也不得闲,她们边和山下来打毛栗的客人谈天,边在油灯下浆洗缝补。这个时节,山下远一点的人家的女人吃过晚饭赶夜路上来借住一夜,天未亮就上山打毛栗;山下近一些的村民,一般都是天未亮便起床赶上山来打毛栗。主人家和借住的人不一定是亲戚,也许是亲戚的亲戚,也许就是陌生人,但都会热情接待。她们的谈天包罗万象,但最后总会把话题归结到孩子的婚姻上,于是各种做媒工作开始了!客人边和主人谈天边搭手帮主人做点事,眼看半夜了,才和主人一起熄灯、埋火、关好前后门窗,去睡了。而这时的壮汉们已经打着火把各去各的山坳驱兽守秋了。

山林秋月笼罩,不见了白日各种的绚丽,只一片混沌,却是被乡亲称作“谷路”的银河十分真切。一些夜鸟的鸣叫有几分孤单甚至是凄清,不知名的兽在远山有呼有唤,而近处的林间,则时有窸窣声响,不知是蛇鼠还是狐兔?

壮汉到了目的地,在土里小心踩熄火把,爬上搭建在树上的寮棚,先拿起竹梆,对着夜里的田亩有节奏地敲出脆脆声响,并放开喉咙哦吼几声。梆声落下,世界刹那静了,连在树梢上妖来妖去的夜风似乎也被这竹梆声惊住了,溪涧流水声却更加清越。良久,世界恢复了先前状态,夜虫唧唧,俗称石板蛙的胸棘蛙也唱了起来,它咕呱咕呱的歌声深沉又浑厚,甚至还从远处传来了犬吠似的麂鸣。鹿科的麂,是我熟悉的一种野兽,没禁猎之前,故乡猎人猎获过它。故乡的麂多为乌(黑)麂和黄(赤)麂,它们时常进入菜园偷食红薯苗。独来独往又机警非凡的麂虽然晚上偶尔鸣叫,但却只是白天活动。野猪可不管白天黑夜,也不管肚子饿不饿,只要它高兴,就会窜出来,到稻田里酣畅淋漓地泥浴一番,再到红薯地里拱食红薯。野猪是一种乐观的动物,它总是对自己的将来充满了希望,它深信任何一块田地都会有它的食物,纵使什么都找不到,起码能在撒满阳光的水田里打个滚!同时,野猪很容易知足,它从不指望从田地里获取更多的东西带回家,只填饱肚子就满足了!野猪不会被这节奏感很强又带有孤独色彩的竹梆声轻易惊走,它会边听边继续吃稻子或红薯,甚至会在竹梆声中幸福地泥浴。所以,守夜的人往往会在次日天亮后发现,眼皮下的田昨夜又被野猪祸害了!这种情形往往使守夜人沮丧并愤怒,但这种心情很快就会被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说笑声或歌声打消掉——外村来打毛栗的人来了!守夜人一夜的疲倦便顿时云消雾散,他知道,这些外村来打毛栗的队伍里,一定有借打毛栗上山看人看人家的。或许其中的一位村姑昨夜就住在他家!如此,守夜人便拘束地站路边茅草丛里,把巴掌宽的山道全部让给她们,让给她们放肆的笑声。守夜人不敢明目张胆看她们,只把眼来睃她们打跟前走过的各种布鞋或破了补好的解放鞋.但他知道这人群里那个特殊的她,从他身前经过时也是心如惊鹿的。待人群过了,他回头看去,果见了群人中的那个她也是羞羞地慌慌地回头向他张望,两个正好对了一个眼……

多见世故的太阳从山那边翻了过来,它在山巅看看忐忑的守夜人,看看满怀心事的打毛栗的她,笑笑,不语。故乡斑斓的山水遂多了一些情节。

作者简介:何先学,1964年生于湖南资兴,毕业于湖南师大,先后从事过井下采煤、电影放映、教书、报社采编和市政府秘书等职业,现退休。挚爱烹调,热爱摄影,但无任何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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