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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还爱那只臭猴子

 文侯读书 2020-08-08

       小时候接触《西游记》是受我二舅影响。

       我二舅什么都会玩。养的鱼五颜六色,大泡泡眼方圆十里找不出第二个来;养的兰花不少,春兰蕙兰墨兰的一根都能开出清香四溢的花;松树小盆景娉娉婷婷,在我们这里获过很多奖。我最爱听他给我讲书。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这句《西游记》里的诗是我五六岁时候二舅告诉我的,至今记忆犹新。他上高中时候已经读过很多中国古典小说和苏联的《铁流》、《青年近卫军》之类,中华书局80年代一套五册布脊精装的《全宋词》现在在我书橱里,是他分两次和我老姥姥借钱买的,也是高中时候。长大之后,只要见了我就会考我,比如,“一个女字旁,一个弱小的弱是什么字”,比如公鸡的五德是什么……如果说起《诗经》和《论语》,我就多半接不上嘴了,讪讪地笑笑,等他告诉我。现在二舅五十多岁了,在徂徕山下经营着他小时候最拿手的事,养花养树种好多黄豆冬瓜和萝卜地瓜,很开心。他考了三次,最终也没上大学,但他是我心中最有学问的人。

 

       我一直觉得二舅也是我们家长得最帅的人,可是他不修边幅,夏天基本就是趿拉板,眉毛胡子界限都不明显,头发花白随便用手抹到脑后。他给我讲《西游记》,最欣赏无忧无虑神通广大的“美猴王”。大了之后,再去看书中的猴子却不甚美好了。

第四回

         这巨灵神睁睛观看,真好猴王: 身穿金甲亮堂堂,头戴金冠光映映。手举金箍棒一根,足踏云鞋皆相称。 一双怪眼似明星,两耳过肩查又硬。挺挺身才变化多,声音响亮如钟磬。 尖嘴龇牙弼马温,心高要做齐天圣。   

第五十八回 

       大圣本是良心,沙僧却有疑意,真个二人同驾云而去。不多时,果见花果山,按下云头,二人洞外细看,果见一个行者,高坐石台之上,与群猴饮酒作乐。模样与大圣无异:也是黄发金箍,金睛火眼;身穿也是锦布直裰,腰系虎皮裙;手中也拿一条儿金箍铁棒,足下也踏一双麂皮靴;也是这等毛脸雷公嘴,朔腮别土星,查耳额颅阔,獠牙向外生。

        原来,“美猴王”是自封的。唐僧就在这几个畜生徒弟的护送下开始了取经之旅。路上的女妖怪生活在畜生群里,也没几本时尚杂志翻翻看看,一下见了唐僧便拔不动腿。被看杀的卫玠如果放在《西游记》里,一定会被女妖精想死!我小时候不知道金鱼的宝贵,曾经用小铲子将一条大肚子泡泡眼断为三截,与我的诸表妹过了家家,想来也是没见过世面的缘故。姥姥用了它“已死”给孩子们玩的障眼法骗过了二舅,所以我姥姥有菩萨心肠。

     《西游记》里悟空不仅没有因为相貌丑陋留下心理阴影,反而会在别人受到惊吓时去安慰。比如七绝山投宿,面对老者责难,行者赔笑道:“老官儿,你原来有眼无珠,不识我这痨病鬼哩。相法云:形容古怪,石中有美玉之藏。你若以言貌取人,干净差了,我虽丑便丑,却倒有些手段。”

         悟空的自恋当然来源于自己的神通,这是超越了模样美丑的自信。成书更早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的猴行者还是一位白衣秀士,但到了《西游记》里就完全变成了猴儿。相比之下,还是吴承恩老先生的安排更有戏剧性,或者冥冥中他安排了一场颇含禅理的遭遇。

        我的发小“大玉”,指头粗壮,超我二倍有余,但是学医出身的他却能割得一手好包皮,写得一手好字;我大学同学胡君虽然粗壮,但是手脚都小,老拳却极刚硬,宿舍的木头门大多为他所破。每到一处寺庙,我对于正面的佛祖菩萨兴趣不大,我最爱两旁的罗汉护法。虽然他们与“宝相庄严”不沾边,但是全身散发的气场令人肃然起敬!

      悟空做了一路护法,端的是有滋有味有声色,惊动天地泣鬼神。在当妖精与成佛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于是对成为斗战胜佛的悟空的形象有一段描写:

容虽毛脸,已露慈悲之相;眼尚金睛,却含智慧之光。雷公嘴,仗佛力渐次长平;猴子腮,弄神通依稀补满。合眼低眉,全不以力;关唇闭口,似不能言。善痕可掬,疑不是出身山洞;恶气尽除,若未曾闹过天宫。

      儿时的英雄,犯上作乱的“美猴王”,自恋自信自狂自大一扫而光,端端正正的,真有了佛的模样。

      时至六月,雨阳皆肥。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徂徕山下,二舅吉祥。念兹在兹,该当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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