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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记得

 文侯读书 2020-08-08

每一缕春风记得去年冬天的寒冷,今年来的时候,总带着更多的温暖和颜色。我相信,春风也是来报恩的。风萧萧,雨绵绵,这是给植物和人类最好的礼物。隔壁的爬墙虎一定记得这些年的习惯,绿骨朵正迸发成小叶叶。墙根还有棵五角枫,绿叶扶疏,葳蕤鲜亮,母亲正站在墙根,跟院里一个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目光深远,在袅袅春雨里站着,望向路的尽头。宿舍和工作单位能在一起,这也是当代中国留存不多的聚合方式了。我们下了班,五分钟就能到家,老太太的儿子和我们一个单位,稍远点儿,但十分钟也能到家。从那个稍远的地方,他一定是小跑着,和周围同事打着招呼,歉意地笑笑,在春风里,经过校园的雕塑,经过两棵粉色的樱花,经过已经落尽花朵的白丁香,经过刚刚抽出花穗的紫藤萝瀑布,他就可以看见楼下等他的母亲了。

而此时,还没有下班。老太太和她的保姆,和我母亲,都在楼角站着。她应该已经给儿子又打了不下百通电话了,否则不会在潇潇雨中等儿子。

保姆于这位记忆力严重衰退的老太太,不怎么耐烦,就像眼前的春色一样引不起她的兴趣,看我母亲和老太太说得那么亲热,嫌弃地说了一句,“和她说什么话啊,她谁都不认识,我伺候她这长时间我都不认!”后来母亲说,当时这话也噎了自己一下,但老太太口齿伶俐,收回远望的目光,对着保姆就说上了,“谁说我谁都不认识,我认得我儿子!你是谁,我认你干嘛。我儿子供我吃供我穿我认得他就行,你是谁!”

回家后,母亲和我说起这句话来,眼眶湿润了。母亲比老太太小十多岁,记忆当然还好,然而一直忘事的毛病始终不曾减弱,当然也不曾加重。家里三只鸡有时候撑得嗉子鼓囊囊的,有时候鸡食盆被啄得叮当响,妻子就赶紧从二楼下来,把鸡喂上,从来不去埋怨。

清明节老家上坟回来,我和母亲吃了她最爱吃的米线。我先吃完,嘱咐她去路边等着,我把洗上的车取回来。等我取车回来,发现母亲不见了。正着急,远远的,我看见母亲从取车的方向小跑着过来了,还挥了挥手里的一袋糖炒栗子。她只是觉得我来回麻烦,就想给儿子省一趟,没想到半步没省,反而害着儿子担心。

有一次去给岳父送个菜,炒好了放饭盒里,打电话说就在马路边站着别动,我停下车递给你。到了他家的胡同口儿却不见他,忽然从马路对面看见他了。老头儿以为我从北边过来,怕我调头,就穿过马路往北走了一段儿……

我们不曾忘记,只不过这个世界太复杂,到老时才知道应该活得简单,简单到群山退去,万壑退去,众生也退去。只剩一条河,一树花,一堵墙,一个人……不过请放心,在我们自己也退去之前,我们一直记得。

记得春风拂面,记得微雨江南,记得紫藤萝瀑布,记得五角枫年轻时绿色的睡眠。

我记住了,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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