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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上的夏天

 文侯读书 2020-08-08


夏天,真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季节。它酷热到极致,也将生命的能量发挥到极致。冯骥才说:“它是耗尽自己的一切,才显示出夏的无边的威力。而生命的快乐,就是能量淋漓尽致的发挥。
因为热爱这生命的快乐,我原谅了夏季这黏腻的湿热。
儿子常常问我,小时候没有风扇空调,怎么熬过夏天的。我记忆中夏天的乡村有多妙不可言,是他无法想象和理解的。
夏天,是乡村一年四季中短暂的一段美好时光。庄稼恣意疯长,草木一片葱茏。我挎起菜篮,走向自家的菜园。房前屋后,靠土地生活的人们,怎舍得浪费一切有利用价值的空地呢?于是家家都有一片或大或小的菜园。那些边边角角的土地,在人们手中焕发出生机,紫色的茄子,红色的西红柿,翠绿的黄瓜,更少不了南瓜架,嫩黄的花朵招蜂引蝶,这是土地对勤劳的人们最无私的馈赠,让我从小便对土地有一份虔诚的敬畏。
成年后,我总保持着去菜场买菜的习惯。朋友力劝我,超市的菜又便宜又干净。可是,那些剥洗得干干净净,用保鲜膜裹得整整齐齐的蔬菜,怎么也无法激起我把它们带回家的欲望。是少了什么呢?我也难以言说。
每次进到菜场,那些带着露水和泥土的青菜,竟让我莫名的欢喜,如果能跟商贩们砍下三毛五毛的价来,简直是一种实在的乐趣。更妙的是,早起买早点,偶然在街角遇到赶早市的菜农,更像淘到了宝一样狂喜。他一早从自家地里摘得了玉米和豆角,头发上还沾着露水和草籽,我便认定他的玉米是最香甜的,他的豆角是最脆嫩的。
应该说,在物质尚不充足的年代,夏季的餐桌是最丰富的,可顽固地占据我记忆的却是每天晚饭时母亲用木柴熬煮的玉米粥的香气。夏日天长,家家都把饭桌摆在院子里,餐桌上非常简单,无非是一碗粥,几碟自己腌制的小菜。我已记不清母亲在粥里放的是绿豆还是黄豆,唯有那浓郁的香甜,让我许多年后还难以释怀。
夏夜对于乡村而言,永远充满了最初的神秘和向往。孩子们拖着凉席,铺在门前的空地上,天空幽蓝而静谧,星星如钻石般闪着光芒,墙角夏虫轻吟。大人们挥着蒲扇驱赶蚊子,话题永远是土地收成和家长里短。孩子们渐渐入梦,耳边的声音便成了梦呓一般。
多年以来,我一直坚信,每个乡村里,总有些人如神一般存在,她可能就是邻居的大娘,裹着一双半大解放脚,粗布大褂干净挺括,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一开口,整个人就散发出一种光芒。她的脑中存着无数的神鬼故事,对我们小孩子来说,那是一个令人既恐惧又向往的神秘世界。她常常用极其生动的语调,在我面前打开一扇新奇又充满诱惑的大门。多少个夏夜,都成了我最急切的期待。
成年后,我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苏童《水缸里的文学》,他说:“我一直相信,所有成人一本正经的艺术创作与童年生活的好奇心可能是互动的。”他的文学梦,最初便是从一口水缸里萌芽的。讲到这里,我的思绪飞回到童年的夏夜,我对文学的热爱,又何尝不是那一个个夏夜故事的指引呢?
苏舜钦有一首诗:“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夏日午后的乡村,人人都成了诗人。大人们在午睡,黄狗卧在墙根里打盹。我走进斑驳的阳光里,穿过长长的街道,来到村后的杨树林,坐在高台上,风吹过树叶,一连串的蝉声将夏天的日子拉长……那个孤独的身影,遥远又清晰。
我跟儿子讲,乡村的夏夜,人们为了消解酷热,有的会在屋顶上睡觉,儿子一脸神往。常常是父亲带着家中男孩,在房顶铺上凉席,享受夜晚的凉意。我有时会想,那个躺在屋顶上的孩子,仰面便是满天星斗,似是伸手可及,连做梦都带着氤氲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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