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杂诗》第五十八首

《己亥杂诗》第五十八首

张杜西京说外家，斯文吾述段金沙。

导河积石归东海，一字源流奠万哗。

自注：年十有二，外王父金坛段先生授以许氏部目，是平生以经说字、以字说经之始。

【笺说】

龚自珍的母亲名段驯，是段玉裁之女，所以龚自珍称段玉裁为外王父，即外祖父。段玉裁，字若膺，号懋堂，晚年又号砚北居士，长塘湖居士，侨吴老人，江苏金坛人。乾隆二十四年（1759）举人，历任贵州玉屏、四川巫山等县知县，后引疾归，居苏州枫桥，闭门读书。他是清代文字训诂学家、经学家，其主要著作为《说文解字注》。

这部书，他先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开始编纂长编性质的《说文解字读》，历时十九年，至乾隆五十九年告成，共五百四十卷。继而以此为基础，加工精炼，又历时十三年，于嘉庆十二年（1807），终于写成此《说文解字注》,以后又过了八年，直到嘉庆二十年（1815）才得以刊行。从属稿到付印，前后达四十年之久。很快，被公认为解释《说文》的权威性著作。与段玉裁同时的文字学家王念孙推许为，自许慎之后“千七百年来无此作矣”！

龚自珍十二岁的时候，外祖父段玉裁传授他许慎《说文解字》的“部目”，即是部首，如《说文解字部首》，亦称《说文解字部目》、《说文解字建首》。这也是龚自珍文字学的开始。

段玉裁是戴震的弟子，他说：“昔东原师之言：‘仆之学不外以字考经，以经考字。’余之注《说文解字》也，盖窃取此二语而已。”（见于陈焕《说文解字注跋》）这二语，龚自珍又称为“以经说字，以字说经”，即是研究文字训诂的门径，又是研究古代经典的门径。从字到经的循环，正是现代学术主张的阐释之循环。

张杜西京说外家，

首句写道，西汉时期，张、杜两个家族的来往，还得说得力于外家的张家。

此句的“张杜”，指西汉以张敞为代表的张姓家族和以杜邺为代表的杜姓家族。

张敞，字子高，西汉茂陵（今陕西兴平）人。祖父张孺为上谷太守，父张福事汉武帝，官至光禄大夫。张敞以太中大夫事宣帝，徙居杜陵（今陕西西安市东南），曾任京兆尹，豫州刺史等职。为政有方，为能吏干员。汉宣帝时，张敞曾从齐人学正读，遂传至后代。（参见《汉书》卷七十六《赵尹韩张两王传》。）

杜邺，字子夏，茂陵人，是张敞的外孙，幼丧父母，随其舅父、张敞的儿子张吉生活与学习，得其家学。初以孝廉为郎，后为主簿，不久又为御史。汉哀帝即位之初，任凉州刺史。（参见《汉书》卷八十五《谷永杜邺传》）

后来张吉的儿子张竦，很早因父亲张吉去世，就跟从杜邺学习，学问很好，尤其是长于文字之学。而杜邺的儿子杜林，也跟从张吉和张竦学习，学问渊博，被认为是“通儒”。（参见《后汉书》卷二十七 《宣张二王杜郭吴承郑赵列传》）

“西京”，汉代有两个京城，即西汉时的长安，称西京；东汉时的洛阳，称东京。

“外家”，泛指母亲和妻子的娘家。这里从杜家的角度看，外家就是张家。

此句显然是以汉代的张杜两家比拟段龚两家。龚自珍的母亲段驯是段玉裁的女儿，而龚自珍又受教于外家的外祖父段玉裁。而龚自珍妻段美贞，又是段玉裁此子之女。

斯文吾述段金沙。

第二句说，对于古文字的研究，我是继承金沙的段玉裁外祖父的。

“斯文”，本指文化典章，语出《论语·子罕》：“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这里特指以《说文》学为代表的古文字学。

“述”，继承。《书·五子之歌》：“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孔传：“述，循也。”

“段金沙”，指金坛人段玉裁。金沙，即金坛，因地产金沙，故又称金沙。龚自珍在《己亥杂诗》第三百零四首，又一次称：“而翁学本段金沙”。

导河积石归东海，

第三句写道，大禹在黄河泛滥时，从积石山加以疏导，是黄河水东归大海。

此句的“导河积石”，从积石山开始疏导黄河水。语出《尚书·禹贡》载：大禹“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南至于华阴，东至于厎柱，又东至于孟津，东过洛汭，至于大伾；北过降水，至于大陆；又北，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海。”

这句是比拟段玉裁疏解《说文解字》的之功，如同大禹疏导黄河水流入东海一般。可见文化建设之功，可比自然改造，不可轻视。正如曹丕所说，“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典论论文》）。

一字源流奠万哗。

末句写道，考镜出一个字的字源和它的此后字义的流变，使得千万种喧哗的争论都安静下来。

“一字源流”，指造字的本原，以及字义的发展变化。比如“元”，从金甲文的字形，可知本义为人头、人首，这是此字的“源”，后来由人首之义，发展为有开始的意义，这就是“流”了。

“奠”，安定。《书·禹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孔传：“奠，定也。”

此句写出了能辨认出古文字的源流的重大意义，这不仅使我想起，学者曾把一个甲骨文单字的破译，比喻为一颗超新星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