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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我与言慧珠的交往(中)

 cxag 2020-08-10

演梅派本戏

 不久,有位姓佟的老先生,送给我一本梅兰芳在民国初年演出的《一缕麻》剧本。这个剧本原先保存在通俗教育馆。《一缕麻》是齐如山根据包天笑写的同名小说改编的,是一出时装戏(戏的内容我记不清了)。我认为慧珠排它很合适,于是就把剧本送给她。她非常高兴,立刻去找朱、徐两位师父,经过一段时间的排练,很快在长安戏院上演,很受观众欢迎在长安、吉祥连演五六场,上座率始终保持九成以上。后来她又从徐兰沅先生那里得到一本《邓霞姑》的剧本,也是梅先生在民国初年演过的一出时装戏,剧本是由李寿峰、李寿山、李敬之三位先生合写的提纲,唱词是梅先生和大家集体创作的,故事是根据当时报纸上刊载的白话小说《周廷弼》改编的。这出戏上演后,慧珠便成为北京唯一演梅派本戏的女演员。这两出戏之所以受到观众欢迎,就在于它是“时装戏”,演员身着民国初年的服装,观众感到新颖别致、吸引人。

言慧珠之《一缕麻》《邓霞姑》

姜师评《梁祝》

 这两出戏演出后,慧珠的名声得到提高,而且收入较丰。朱桂芳和慧珠、少朋共同商议,想趁热打铁,再排两出新戏。我提出把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改成京剧演出,大家都表示赞成。于是大家动手改编,由我执笔,很快完成,再由朱桂芳、姜妙香两位先生设计身段,慧珠和琴师按照梅派设计唱腔。反复排练了四次,在各位前辈先生审查认为可以上演后,首先在长安戏院公演。我还设计了有慧珠剧照和唱词的戏单,印了2000多张,随票赠给观众。演出效果颇佳,连演四场爆满,后又在开明、吉样演出,仍然爆满。大家都兴高采烈。

 一天姜妙香先生到慧珠家,走进屋门便对慧珠说:“这出《梁祝》可真不错啊!你的表演确实入戏了(即进入角色),我觉得‘书馆’那一折戏虽然很短,可你演得很细腻,特别是祝英台的一些非常细微的心理活动,都能运用眼神传给观众。还有‘十八相送’那场,俩人一路同行,祝英台在言谈话语中对一向忠厚老实而又温文尔雅的梁山伯,表露出爱慕之情,那种感情已经从同窗挚友的友情,上升为生死与共的似火般的恋情,那感情波澜的起伏,念白语气、气息的控制,内心独白以至唱腔节奏的掌握,都非常符合封建家庭的少女追求幸福、向往未来的心理活动,确实好!这是你一个很大的进步。”慧珠说:“这都是您和朱先生、徐先生的指导所取得的,我不过是按您几位的教导认真去做罢了。”姜先生又说:“梅先生说过,他有很多爱好戏剧、又能对艺术进行批评的外界朋友,能随时纠正他的缺点,帮他提高艺术修养。任何人在事业上成功都需要良师益友,一个演员更是这样,光有好师父教还不行,还得有些知音的听众,也就是得有较高艺术修养的朋友,才能不断进步。我看迎秋就是你事业上最好的益友。”我立刻对姜先生说:“您太抬举我了,我可不配,只不过是她的好朋友罢了。”慧珠接着说:“我就是把他看作是我在事业上的挚友,他这个人待人忠诚,热心、好义。”姜先生对我说:“今后您就多帮她吧!”我说:“我尽力而为,今后您还多多指教。”

 姜先生接着说:“那天李德彬的梁山伯也演得不错。当师母告诉他英台就是九妹,英台替九妹留赠给梁山伯的玉扇坠,实际就是英台许婚的信物之后,梁山伯当时那种兴奋和急不可待去找祝英台的心情,李德彬把握住了,在念白、唱腔、身段上都把角色的思想感情充分表达出来了。”我接着说:“这和您的指导分不开啊!”闲聊了一阵之后,慧珠要请姜先生去两益轩吃便饭,姜先生说他还有事,便就此分手了。

闯荡上海

 不久,上海黄金戏院的马治中来到北京,邀请李盛藻去上海演出,并请慧珠作二牌,与李合作。开始慧珠不愿给李盛藻挂二牌,没有马上答应。她对马治中说等和师父商量商量再定,请第二天再来听回音。马走后她便叫少朋兄给我打电话,说有要事相商。我立刻到她家,她把马治中邀她的事告诉我,问我怎么办好。我的意见是她应当去,因为这是一个到上海闯牌子的好机会,另外梅先生也从香港回到上海,正可借此机会去拜访梅先生,为今后自己的艺术事业的进一步发展创造条件。至于挂二牌,我说:“这是次要的。过去有多少名角也都给人挂过二牌。现在上海观众还不知道你言慧珠唱得如何,可是人家都知道李盛藻,如果你在上海闯出牌子,将来还许李盛藻给你挂二牌呐!”我这样一说,慧珠也想通了。她要求我和马治中谈谈,尽量把她的节目安排得多些。

 第二天马治中来到慧珠家,我对马治中说:“慧珠这次去上海是头一回,希望您在节目安排上尽量让她多唱几出梅派本戏,也适当地给她一两次唱大轴的机会,为她以后再去上海创造一个良好的条件,请您和李盛藻好好商量,请他对慧珠多多提携……”马治中很痛快地答应下来,于是签订了合同,付给慧珠一部分包银,并嘱她两天后起程。

 马治中走后,我和少朋再三叮嘱她:凡事要认真,要善于思索、分析,对任何人都要尊敬诚实、宽厚相待,不要计较小节,遇到不顺心的事要想得开,不要因情绪影响了演戏……临行的那天,我把她送到了前门车站。

 她走后约一星期,我接到她第一封信。信中说,她和李盛藻合演的《探母回令》、《红鬃烈马》,连续卖了两个满堂,很受上海观众欢迎。从那以后,每隔两天她就来封信把她演出的情况详细地告诉我,并且说她已经见到梅兰芳先生和夫人了,他们对她很好。在演出合同即将届满时,突然某电影公司一位导演到慧珠住的华茂饭店来拜访她,邀请她主演影片《逃婚》,她非常高兴地答应了。她立刻写信把这一喜讯告诉我,并要我转告她家里,还寄来一张她在外滩照的照片。隔20多天又汇来一笔款,让我代她存入银行,准备装修她的住房和添置家具。

影片《逃婚》里的言慧珠与舒适

言母话家事

 一天,我带南横街鸿林木厂的张经理到慧珠家看如何装修她的住房,正好遇到她母亲高逸安老太太。这位20年代到30年代在影剧圈里以扮演老太太红遍大江南北的明星,把我让到她大女儿言伯明的屋里。闲谈中高老太太向我谈了言家的家事。

 她说:“慧珠从小聪明伶俐,性格高傲,好争强斗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她经不起挫折,遇到困难就灰心丧气,钻牛角尖想不开。”接着她又说起她老伴言菊朋老先生当年学戏的故事:“菊朋昆仲三人,长兄言荫先是个画家,多才多艺,无奈老运坎坷,靠菊朋生活;次兄言式先在政界多年,现在河南开封统税局当差,慧珠是过继给式先名下的。式先擅长拉胡琴;菊朋的喜爱京剧,是受他二哥式先的影响。菊朋在清末贵胄法政学堂读书时,便酷嗜谭鑫培成癖,当时他和恒大同、金仲仁、赵子良、玉静尘(也叫赵静尘,即卧云居士,旗人)几个人是同窗好友,而且又都是戏迷。他们经常在一起玩票,起去听谭鑫培的戏。

    凡是谭叫天演戏,他是场场必到,而且细心揣摩,一腔一字也不放松,在考究精细后,又请钱金福给他说‘把子’,请魏锡斋给他说戏,后又从胡琴圣手陈彦衡研究谭派。每听谭戏时,菊朋记腔调、陈彦衡谱工尺,听完回到家里彼此核对,有时通宵达旦,稍有不符,再去观摩,非达到尽善尽美不可,简直是着了迷了。民国7年,恒诗峰与侗五爷(红豆馆主溥侗,字西园)组织‘言乐会’,所有会员均一时俊杰,菊朋也参加了。菊朋时常向侗五爷请教,侗五爷爱他诚恳,将谭派演唱要领一一传授给他,他开始登台,台步总是不自如,侗五爷告诉他:‘老生走须划半个圈,则身段飘洒,免去呆板。’他细心研究近10年之久,方得其中奥妙,所以他的台步大方美观,水袖也很有功夫,全是侗五爷教导的。为了身段灵活,他每天扎靠穿着靴子在家里练起霸,一练就是三四个小时,然后再练刀枪把子两三个小时,吊嗓子一吊就是一整出戏,无论严寒酷暑从不间断。他原在蒙藏院当科员,每月薪水很少,不够家里生活开支,他仍然努力挣扎,不肯改行演戏。在堂会与朱琴心合演时,在戏单上用剑胆化名,与朱的琴心两字合为‘剑胆琴心’,直到他有了成就,得到内行的重视以后,才改用真名。后来梅兰芳看了他的戏,认为他是老生行当中不可多得的人材,才请他与之合作。

   菊朋因为梅剧团有凤二先生(王凤卿),不愿攘他人地位,经过磋商,除凤二先生应演的戏照常排列外,菊朋专演谭派戏目,同梅去上海演出,极受江南谭迷欢迎。以后他又拜刘景然为师,正式下海。他演的《取帅印》、《武昭关》、《鱼肠剑》均为其他学谭者所不能。当同窗好友赵子良死于吉林后,菊朋主动组织一场搭桌戏《龙凤呈样》,菊朋一人饰剧中刘备、鲁肃两角,周瑜因金仲仁患足疾不能登台,由其弟子高维廉代演,玉静尘扮吴国太,翁偶虹扮张飞,刘宗杨扮赵云,张春彦扮乔玄,新艳秋扮孙尚香。各角均为义务演出,上座很好。”

高逸安

 高老太太又说:“我这个人,从不靠丈夫儿女吃现成饭,坐享清福。我在家也坐不住,生性好动,有时去居士林参加些佛事活动,有时应老朋友、老同行的邀请,参加演出话剧或电影。我的小女儿慧兰也和我有同样的爱好,最近我俩就要去南京,参加唐槐秋先生领导的‘中旅’(中国旅行剧团),由慧兰主演《殉情》的费珊珍,我觉得自己挣钱,自己花着舒服,招惹不着烦恼。家里的家务事全由大女儿伯明操持,用不着我操心。她的弟弟妹妹们对这位大姐也很尊重。少朋人很诚实,不爱说话,除去演戏外,常教些马派的票友,小朋唱武生,除去练功外,也常去外面参加些活动。我家这点底细我今天全告诉你了,希望你以后多帮助慧珠,看她哪一点儿做得不对,就指出来。”

 高老太太的话虽然啰嗦冗长,但很坦诚,使我对她一家人,特别是菊朋老先生的家世和他早年学戏时的刻苦钻研的精神,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也更知道了慧珠的个性。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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