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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警记·一】风雪三轮车

 一犁_书馆 2020-08-10

当地道的淮安话和严肃的警情相碰撞,会擦出怎样的火花?敬请把目光投向谢老大的“出警系列”。第一集,先让我们在今夜的雨夹雪中,一起追溯33年前那个雪后的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九八五年冬日午后,清江派出所内。

天,雪花漫飞;地,银白一片。我出警回来,刚进门,听到一个声音:不好了!不好了!小谢啊。你们快去看看吧。

掉头一看,马老师,我认得。

自行车一杠,走啊,去看看。

路面全是冰雪。一路摔了好几次,好容易到了北门桥那儿,老远看到一圈人围着。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这说那。看到我,就有人说,派出所人来了,大家让一让!

我走近蹲下身子,用手探了探他鼻子,刚蹲下就闻到扑鼻的酒香。这是经过胃液搅和过的酒发出的味道,行话叫熟酒,熟酒跟生酒的香味闻起来是不一样的。熟酒的香味大多是带着丝丝的甘甜。

好香啊!这肯定是好酒啊,我心里嘀咕着,一下就勾起了我的酒虫子。要不是值班,我的嘴里现在早就喷着这温热的味道了。

再摸摸他小脸,哎喂,温烫烫的。哈哈,没事,不是死人。

不是死人我就不怕了。当警察的当然就是死人也是不怕的。

得把他扶起来,弄到一个不冷的地方呆着才对啊。我试着一二三想发力把他扶起来,抱起来了,一松手他就软下去了。双手抱着他的上身,把他的上衣都拽到了胸口,雪花打到了他的白花花的肚皮子上,他就是站不起来。

还有一个问题,他就是缠着他的自行车不放。

我跟马老师几个人,硬是没能把这个人从自行车上弄下来。

你掰开了手,他的脚又插到大杠里。

你把他的脚分开,他的手又缠到了龙头里。

大有誓死保卫自行车,誓与自行车共存亡的气概。

乖乖,我心里话,这个人还就不简单呢。醉的这样了,你想拿他东西还拿不走呢。

我叫跟我一起来的老李到派出所去骑三轮车吧,我们所里有一个拖纸用的三轮车,老李就去了。

我一边疏导路人走路,不要围观。一边等着三轮车来,先把这人弄到所里,先温暖了再说吧。 

突然听到南边传来了一阵人的喧嚣。

有人在勒着嗓子喊,象清江浦的老人为孩子喊魂的声音是一样。

亮子啊!!!小亮子哎!!!!

声音凄惨,不过这声音缺少了老清江浦人的伴奏,没有锣,就用一面搪瓷的脸盆子,敲的当当当的。不过就这声音在下雪的冬天里喊的人身上也还是寒毛格竖竖的。

我仔细听,这两三个人像是找人的。

当他们走到荷花池巷口的时候,我看清了。确实是找人的。

领头的我认得,是南门小街的二达子。

我也勒着嗓子喊:二达子啊,你干嘛的,喊十里魂的?

二达一看是我,就脚下一滑一踏地到了我跟前,就差要哭下来了。

他说:谢干啊!!!!

这是我刚工作时的官称,是小民警谢干事的简称,这个名头在东大街西大街是知名品牌,比较响亮的。

二达子说:谢干啊!!!!我到所里去找过你了。人家说你出来了。

我说你十里事啊?

他说:诶!!!吊得了,丢得了!!!

我当时还心里想你什么丢得了,象这样丢了亲大大一样的哭丧着脸。

后面跟着的一个人说:二哥喝多了,他没说清楚,是我们一起喝酒的一个战友丢得了。

我说,你们看这个人是不是?

他们这时才看到路边的雪地里还躺着一个人。

二达子一看自行车,就一脸的惊骇,再把那人挡在脸上的罩帽扒开来。

小二达子就嘛喇一声放声大哭:我的亲滴滴的二兄弟哎!!!

我说你哭十里啊,人好好的,也没死得了。

我说你认得啊?

二达子嘴张多大的,就有雪花灵巧地钻到他的嘴里,可以分明看到一丝口水吊在他的嘴角。他眼睛也睁的雪团的。

对着我讲:何止是认识啊,谢干啊!你不知道噢,这人特、特、特是我亲滴滴,滴滴亲的好兄弟。

那样子害怕我抢了他的兄弟一样的。

他低头看他的兄弟,突然头一抬又一甩:对了,特、特、特也姓谢,跟你是本家。

我说,你知道他家啊?

说到这里话才说到正题上来,现在不是说这说那的时候,关键的问题是要把人家送回去。

三轮车来了。 我亲自驾车。

这个睡在雪地上的人,可能感觉到了亲人的来临。也不死死地把车子缠住了。就把他的自行车先搬到了三轮车上。

二达子一抱,他顺势就抱住了二达子的脖子。

弄的二达子一脖项梗子的雪。

二达子就抱着他的兄弟坐在三轮车上,我骑三轮车,另外几个人就推车子。

二达子说,他的家住的不远,少年宫对过就到了。

我们这一行人就这样上路了。

下雪天,什么交通工具最好。要我说就是三轮车最好。我们所的这辆三轮车完全的充当了一回警车,三角型有稳定性的三轮警车。不怕你路再滑,三轮车一往无前。

一行五六个把这个喝多了兄弟总算是递到了家中。

少年宫路对过,那几个六层楼最东的一个楼。

二达子绕了半天,扬着头一二一的数着,然后点点头说对,就是这个楼梯洞。

不要说这二达子人还真的不错。

只见他哈腰低头,把他的兄弟,一个悠肩,就搁到了肩上。然后,一步一个台阶地就往楼上去了。

嘴里还喊着号子。嗨哟——嗨哟!

就这样一直弄到了顶楼。

二达子累的差点吐血。

嘴张多大的喘着粗气。舌头在外一伸一伸,想咳但又咳不出,里外的气进出的不均匀。

我连忙在他的背上拍了几下,二达子总算把气喘的匀和了。

我说:他是住这儿吗?

二达子不住地点着头。

那就敲门吧。

二达子就敲门了。

一边敲,一边轻轻地喊着:00!

他敲几处就喊几声:00,00!

我说你这是接头的密码吗?

他说他这个兄弟的老婆姓漆,叫漆00。

我一下就想到了英国的谍战片007的故事来。

可是任凭二达子的语言再温柔,门敲的再响,门里面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时坐在地上的人,酒劲缓了一点过来。

他说你们走吧,我来。他挪到了门口,嘴里轻声地说:00啊,开门,二哥来了,把人家一个面只。

一面讲,一面敲。

来啊,把个面只,把个面只。

可是十多分钟过去了,里面的人就是不给面子。

”你们走吧。我家00恐怕是看你们人多,不好意思,你们走了。她会开门的。”

我的肚子叫唤了,肚里没食,身子就冷。我说,我先走了,他的车子在楼下,你们再辛苦一会儿。

我和老李就一路上迤逦而行。

心里还高兴呢,算又做了一件好事吧。

到了所里开炉门,热面条。

面条锅刚炖到炉上。派出所的大铁门就被人敲的轰轰的响了起来。

我连忙去看,门口雪地里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一个穿着大红滑雪衫的小女子站在门口。

她见着我就问:你是谢干吗?

我说:安,我是谢干哪。

她说:你把我家亮子弄哪去啦?

我说:你家亮子是哪个啊?我认不得啊。

她说:就是刚才倒在路上的那个。

我说:最里的?不是把他送家去了吗?

这女的显然很是着急,

她说:我一直在家啊,没有人把我家亮子送回家啊。

我说我跟二达子他们一起送回家去的。

女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她吼着:你们送的鬼啊!

我一听这话就想对她吼,干嘛的,人替你送到家了,不说声谢谢也就算了,到派出所还凶呢。

指导员出来了,说情况不对,小谢啊,你们再去看看。

看她这样子也不是闹着玩的,天这么冷也不会闹到这地步。

这事情玩的有点蹊跷,这个醉酒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到家,是不是他们换个地方又喝去了?

我也顾不得吃面条了,我又不忍喊别人,我自己跟她去吧。

第二次,在这个雪天的夜晚,我第二次骑上了我们所里的三轮警车,上了人民南路向北的路。

我让这个红衣女的坐三轮车,她是走着找得来的,说什么她也不肯坐。相反她怕我跑了一样的,抓住车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车子后面走。

昏黄的路灯,照映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一个穿着警察风衣的戴着滑雪帽的男子骑着三轮车,他的后边紧紧地跟着一个穿着红滑雪服的女子。在已经没有多少行人的雪路上走着。

这应当是北京街头起早去贩菜的小夫妻才对啊。

殊不知,这是警察在出警。

虽然不长的路,骑到地点的时候,我的后背已经汗湿了。而且我是越走越生气的,一路上她也没说路走错了。

到了东边的楼,我一指,你家不是住在这里吗?她也点着头。我指着那个西边的楼道,对她说:你家不是住在这个楼道的六楼吗?

一听这话,女的哇的哭下来了。

你说我吧,什么都能处理,就是怕女的哭,一哭我就没了章程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指着楼道说:你们送这楼上去了?

我点点头:是啊!

她不说话了,一边哇哇地哭着,一边一步一步的上了楼梯。

我紧赶慢赶超过了她,上到了六楼。

我一看傻眼了。我们的那个醉汉同志还坐在门口呢。旁边一个人也没有。

一看人没事,我就对那女的狠了起来。

你怎么到家不开门?也不让他进去的?

这女的看到了她的男人,神情缓解了许多。

她说:谢谢你谢干,你是怎么找到我们家的。

我说我找不到,是二达子他们找到的,人家又把他背到了六楼,人家不容易呢,还累的呼赤呼赤的呢。

这女的恨恨地说:二达子二达只,你个死不要脸的,你到我家,我好吃的好喝的给你们,还二哥长二哥短的,为的十里啊,为的是你待我们家亮子好好的,这下你好,亮子喝的睡下了,你往这一扔你跑得了。

刚才的泪眼,这会儿一下子睁的圆了。坐在一边的亮子嘴里嘟囔着:00哪,别说了别说了。

只见她厉声一喊:起来!你装十里死啊?

我的嘎妈妈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喝过酒的人能在第一时间反应的这么快。

只见刚才还坐在地上的醉汉,象是埋伏了好久的战士,听到了冲锋号,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后嘴里响亮地喊到:到!

女子手一伸抓住了他的手:走,跟我死家切。

这一伸手像是给没了电的玩具换上了新电池,亮子一下子就手脚灵便地跟着他老婆要走。

我一伸手拦住了:你开门啊,这是到哪儿去啊?

女子苦笑了笑,对着亮子说:你看看我们家门上的红双喜呢?

对啊!你把我们家门上的红双喜什么时候揭得的?

女子说:你灌啊灌啊,家都找不到了。我们家是东楼道,这是西楼道,你能进得了你的家门吗?

我一下子回过了神来,原来是送错地方了。

看到我,这个醉汉子还来劲了,对他老婆说:这个男的来最里的?

女的说:你修修吧,你积积阴德吧!人家是派出所的,是送你回家来的。

我不想再听他们唠叨了。我只想着我的那碗放在桌子上的面条,这会儿肯定又冷了。

我也没跟他们打招呼,我就下楼了。

背后传来了女子教育男人的声音,一天到晚的,见着战友就没命了,使劲地喝,再说你那个二达子二哥,到我家吃过多少回了。还能把你送到西楼道去,亏他没给你送西边火葬场去呢。

我听的是又好气又好笑。哈哈!

漫天雪地的路上,一个穿着警察风衣的男子,骑着一辆三轮车。在奋力向前。

我看着昏黄的灯光下纷纷扬扬的雪花,不再是小小的细细的,有的已经象小块的棉絮样了。突然地我想到了馄饨,想到了那沸腾的锅里还翻滚夹杂着白白的汤圆子。

我直起了脖子就唱了起来,和着蹬车的节奏:

卖汤圆,卖汤圆,

小二哥的汤圆是圆又圆,

······

任由这大块的雪跑到我的嘴里,钻进我的脖子,我脚下发力,我要快点快点,我亲爱的面条子,还等着我去热一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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