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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八月二十五日，是成成哥的忌日，离开这个世界整整四十个年头了。 成成姓刘，我本家堂姑的儿子，是我表哥。 他没有家。父亲解放前在国民党军队任职，解放初被判刑，后获释被单位留职，一去就是二三十年。成成五六岁时堂姑因病去世，无人照顾，只好寄养在我堂叔家——成成的舅家，这也就开始了我和成成的渊源。 成成，中等个儿，粗壮墩实，大头圆脸但“丘豁“显眼，棱角分明。厚厚的嘴唇翻在大嘴外边，眼睛大而瞪，似乎眼珠随时有掉下的可能，甚至有些吓人，小孩见了哇哇大哭，跑的老远。走路身子前倾，跌跌撞撞，给人一种向前爬倒的担心。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由于先天智障，人称“憨成成“。 堂叔家和我家紧挨，我家也是成成稍远些的舅家，也是成成常来的地儿，他比我大十几岁，倒成了我小时的伴儿。 上学前，我和成成形影不离，我喜欢和他玩，有他这样一位“震山虎“在身边，没有人敢欺负我。成成也喜欢和我在一起，总能吃上些我从家里“偷“的所谓好吃的。我和成成玩，成成总听我指挥，我很有成就感。有个三天两天不见面，我就像失去了什么，无趣乏味。那个年月，人们凭工分吃饭，堂叔也不可能总让成成逛着，不久，成成就去生产队干活了。每次见他从地里土兮兮回来，他瞅着我，我瞅着他，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滋味，是心疼成成哥？还是我自感失落？我说不清。 不几年，我也上学了。有一年冬天，放了寒假。我又能和我的成成哥在一起了，不过再不是玩，而是为家里干些活儿。最常干的是相跟上去地里剜柴——拾些树枝刨些树根之类。 有一次我挖半崖一枯树根，由于不好站立，身子不正，小镢没了准儿，一镢下去，直撇腿上，顿时鲜血冒了出来。我滑到地面，成成哥见状，抓了把面面土撒在我腿伤口处，血止住了但腿疼的不能走路了。成成哥只好背着我，一只手提着两个筐子，一只手揽在我屁股后面，还不时问：“疼么？“我爬在成成哥的脊背，双手搂着脖子，宽大的身躯透着热乎乎的体温，坚实的臂膀散发着浓浓的汗味，我不觉得难闻，似乎觉得馨香！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成成哥己是二十好几的青年了。饭量大，很能吃。人常说“十岁小子，吃死老子“。那时正是国家困难时期，家家缺吃少喝，成成哥受饿那是肯定的了。记得常常我家吃饭时，不速之客总是成成。母亲总是问:“成成，吃了么？“，成成哥总会低声说:“吃了！““吃了“二字从口中出得艰难和涩碍！眼睛却不由自主在窝头和熟红薯上扫来扫去。我们都知道成成哥没吃饱，饿着呢！成成哥知趣，从不主动要着吃。母亲总会给上一节两节红薯什么的，成成哥也不推辞。一来二去，成成哥总会来蹭饭，每次总能有些许满足。 成成憨，憨人也有憨人的脾气。成成犟，犟人也有犟人的理儿。喜欢谁，掏心掏肝都愿意，不待见谁，几丈远都“抽“着走。 我父亲年岁大，家里一些体力活有时让成成干，记得一次成成在我家出猪圈的粪，我也在帮忙。邻居大婶来串门，想让成成也给她把猪圈出了，并许诺做香饭让成成吃，成成头都没抬，一言不发。大婶再三央求，成成竟扔下工具跳出猪圈走了，大婶讨了个没趣。这位大婶刻簿刁钻，惯用”眼前招“伎俩，用你时，甜言蜜语，不用你了，“一扫帚扫得精光。成成对这种人嫉恶如仇，可能也领教过。 那时每年春节，村里闹家戏，一入腊月，大队的三间南房就成了排练室。每晚开排前，燃上一堆棉柴火，人们围在一圈，既能取暖又能看戏，更多是打发时间。孩子们当然也是这儿的主角，你拥我挤，叽叽喳喳，“小车子占满店了“，排练队长大声喝道：“出去！爬你妈被窝吃奶去！“边喊边往外攒，娃娃们你被攒出他又回来，捉开了迷藏。不知是谁想到了成成，让他把门，成成欣然应允。每晚他早早到场，手里拿个细木棍子，怒眼目瞪，木棍乱舞，但很有分寸，从未打着娃娃。其实娃娃们并非是要看戏，只是每晚找个乐儿，有了成成这个玩伴，倒也趣味多多！排练室内“叮叮咣咣“，歌舞升平，排练室外你追我赶，激战正酣。我也在这群孩子之列，但不是战斗员。成成总“走后门”让我进去，当然我也很守规矩，独烤霸王火，尽品戏中味。“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成成说不下媳妇。三十好几那年，艳福来临。有人给瞅了个对象，邻村人，大成成几岁，名叫“狗都“，比成成还憨。憨就憨吧，奸的谁嫁他呀？饥不择食了！结婚那天，我第一次执笔写了副对联，上联：舅妗操劳办喜事，下联：亲友帮忙娶狗都。众乡亲知道成成要娶媳妇都前来帮忙，几位大嫂还剪了喜字窗花贴在老式“丁字拐“窗上。成成不会骑自行车，生产队特地派了辆四套骡子胶轮大车，车上朝前放着老式圈椅。不知是谁还把村里放电影的发电机、扩音器和高音喇叭固定在车上。出发了，只见成成哥身穿兰色的良中山新衣，第一次穿了双“洋袜子“和新布鞋，胸戴红花，正襟端坐在圈椅里，脸刮得精光透着明亮。大眼微闭，面呈喜悦。前面两铳开道“咚咚“震耳，后面串串鞭炮”叭叭“声脆，喇叭播放着音乐，骡马抖擞着精神，一路喜庆一路歌，一路欢笑一路乐。像古代将士出征，像旧时皇帝出巡。似乎有些荒诞，但也热闹非凡。我想，成成哥心里该有多幸福！我那天是负责成成哥礼仪的，吃饭时注意吃相，吃一口放一下筷子，夹菜夹少点，从靠近自己这边夹，不要翻越“喜玛拉雅“到“尼泊尔“那边去。不要弄脏衣服，上完厕所裤子要系端正。不要瞪眼，不要多说话等。我心里高兴，暗自祝福。 成成缺心眼，生产队的技术活不会干，可吆牲口赶车是行家，再调皮捣蛋的牲口成成都能驯服的服服贴贴。长鞭一甩，“叭叭“作响，大车急驰，尘土飞扬，这是成成最英耀的时刻。 四十五岁那年秋季，成成像往常一样载完最后一车粪吆着车刚回到村口，碰见本队一社员，此人和成成关系不错，想让成成给他往自留地送一车肥，劳累了一天的成成应允了。车进地时，地虚而松软，须把牲口的劲吆在一起，只见成成长鞭高举，”吁“，“得”两声吆喝，四匹牲口蹄子刨地，大车拐弯加速冲进地里，刹那时悲剧发生了，成成哥被捎绳绊倒，满载粪土的车轱辘拦胸碾过，成成哥走了，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街坊邻居哭了，人们为成成的苦命而悲痛！ 成成哥的墓是我参与挖的，并负责技术，我费了心思，四棱四整，四角见线，比村里年长的老人墓都漂亮。发葬那天，抬棺填墓的人人山人海。人们怀着怜悯的心情，送成成最后一程。下葬后，我下到墓底，轻轻为成成哥的棺木拂去尘土，并点燃面捏的小油灯，当最后一块土坯(胡基)即将封严墓室时，我从不宽的缝隙中朝里望了望，看到成成哥的棺木安静地躺在里边，我再也忍不住了，顿时泪如泉涌，失声痛哭！ 成成哥没留下后代。四十年过去了，我每每想起，心里总隐隐作痛。成成哥，我小时的伴儿，我永远怀念你。   故乡万荣∣您身边的家 感谢关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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