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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长篇小说2020夏卷 | 你的姓名(旧海棠)选读1

 老鄧子 2020-08-11

《收获》长篇小说2020夏卷刊载旧海棠《你的姓名》

你的姓名 · 看点

《你的姓名》(旧海棠):

小说从一个朴实的立意“姓名”出发,以第一人称“我”的有限视角叙述,主要讲述了三段与“姓名”有关的故事。

首先是“我”的父亲,他是一个养子,因为收养他的人家没有人了,父亲想认祖归宗回到他出生的地方,故把从做人养子的姓名改成了自己本来的名字。然后是“我”辍学到广东打工,因为年少尚无身份证,为了能进工厂使用了别人的身份证混入工厂。这时的“我”不再是在从安徽来的那个打工妹了,而成为了江西九江人,直到“我”的身份证从老家寄来,“我”才又回归了自己本来的身份。第三个与“姓名”有关的故事是“我”姐姐的故事,她生孩子前得了白血病,在孩子出生后因为感染,不治去世,她的名字从此从家庭户口本上消除了。

小说叙述时间跨度40年,这时家乡发展,农村土地被征,“我”跟父亲去领全家人的土地赔偿款时遭遇到要证明姐姐已经去世的事。小说名《你的姓名》这时不再单指一个人的“姓”与“名”,还指向了一个人的存在与消失。

选读1

你的姓名

文|旧海棠

第一部分  我

    1

有一年电视上播放《新白娘子传奇》,端着碗凑到巷子里吃午饭的人吃着吃着,一个人突然说,老白,你怎么不叫白素贞?那时候我们巷子里种着柳树、槐树、中国梧桐。柳树已经“万条垂下绿丝绦”了,槐树正结花米。碰巧巷子里有一棵开早花的槐树,白花瓣开始零稀地往下落。本是能吃的东西,落到面条碗里人们也不介意,和着面条就吃下去了。这时我妈却要用筷子拣出来在碗边敲掉,然后说,那是个鬼,我因为啥要叫个白素贞?一个人说,是妖怪吧,你咋看个电视都看不懂。我妈说,妖怪还不是鬼。那个人说,妖怪是妖怪,鬼是鬼。走过的桥比别人走过的路都多的大奶奶说,鬼嘛,是死了人的魂;妖怪嘛,是啥动物成了精,还是不一样。又说,妖怪和鬼差不多,都是阴物,都不是啥好东西。大奶奶年纪大,辈分长,她说话了谁也不争,各自扒完碗里的面条回自己家。
也有吃回头碗的,回家盛第二碗出来,还是蹲在自己原来的位置。好像那里是他的领土,只要这一顿饭还没过去,就占着,不让他人抢了。有吃完也不回碗也不回家的,就晾着碗坐在巷子里。好天气时天很暖了,人们乐意在外面待着闲唠嗑。
我妈姓白,有姓无名,排行老二,叫二妮。妈妈没读过书,长大后在生产队扫盲班读过夜校,认得一些数、十几二十几个字。比起识字,妈妈更愿意纳鞋底。她说识字太麻烦了,看着长得差不多,又读这又读那的。她说的是“大”和“天”,“日”和“月”,“田”和“甲”,“黄”和“英”。数字能认1到100,过了100就不太能认,总弄不清“0”是个什么情况,一会在前一会在后。写更不行,签自己的名字时更愿意画圈了事。
我妈妈虽然不愿意人家叫她“白素贞”,被叫多了,也就认了。默认大多不是认,是由不得自己。邻里谁家需要一样东西,恰好我家有,人便说“找白素贞”。后来村里人完全忘记了我妈在我家户口本上叫白二妮。结果成这样,我现在想主要还是乡村文化一直没有一个好的“调性”,像烂泥土,扶不上墙。除了叫我妈妈“白素贞”的一些伯伯叔叔大娘婶子们,有时还有晚辈中的男性,没大没小,学起长辈“胡咧咧”。只有少数持重、更年长的长辈会叫我妈妈“瑞娘”。“瑞”是我姐姐的乳名,叫我妈妈“瑞娘”的人是很让我尊敬的,觉得是好人。
妈妈要来深圳,我无所事事,数着妈妈到来的日期,想起关于妈妈的这些,也多少想起了一些其他的往事。妈妈被叫成“白素贞”的这一年是一九九三年吧,我辍学了,跟着大人一起干农活,学着赶大人的场。
我对大人的场子是陌生的,又好奇。对大人场子里的爸爸妈妈也是陌生的,常常生起讨厌,跟我在家里看到的爸爸妈妈不太一样。有次我跟姐姐说,妈妈在人场被人开玩笑了,姐姐说,大人的事,你不要管。姐姐又说,你不要去凑场子,小孩子凑大人的场像什么话。我说我不小了,我都下地干活了。姐姐不吭声。

2

妈妈九点多下了火车,十点半到家。先生去接她,我在家里的入户花园迎接她,然后把她领到她住的客房。
妈妈一路进屋,见家里有保姆做事神情落寞,刚放下行李就小声地问:“保姆什么都做?”我说保姆不都什么都做。妈妈又说:“你们请了保姆还叫我来?”我说:“这事咱就不争了,我们早就请了保姆,电话里说了几次,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是你说来给我做鸡汤面叶的。你还说女儿生孩子哪有娘家不来人的。我就说好吧,你来吧,但也说你来到就知道了,你帮不上忙。可是你还是说得来,还说广西的保姆不会做鸡汤面叶。”妈妈说:“是这个理,也不是这个理。你爸一个男的又不能来,我不来谁来!”妈妈说完显得有点委屈,很无趣地打开行李包,一把一把地把衣物和土特产拿出来摆在窗台上。我看着妈妈这样的背影又不忍心了,捧着肚子坐到她的床上,想从身体深处的胎儿那里搜刮些好听的话安慰一下妈妈。我说:“妈,也没有不让你来,就是怕你在不住,过不了几天就要走。你又恐高,坐电梯都晕,一天坐几回电梯都够你受的。”妈妈说:“我怎么在不住,上次是你说事少都不用我做,我才在不住。这次你生孩子,我总有事做吧?坐电梯晕我就不出门。”妈妈进城来也还是习惯用在乡村时的“声大有理”的法则跟我讲话,我不好再接话下去。上次是我新婚不久,还在上班,家里周六日用了钟点工做清洁,两个大人的生活能有什么事做!我不想跟妈妈争,忙说:“对,有宝宝你能在住。”从四个月时,胎儿会在我的肚子里翻身,我和先生就称他/她宝宝了。先生下班回来会问:“今天宝宝怎么样?”
妈妈来过我家一次,老家的热水器用电,怕她忘记煤气的热水器怎么使用,还是又告诉她一遍,让她先洗个澡,缓解坐火车的劳乏。她洗完澡又洗完衣服就到中午饭的时间了。中午饭后我们咸咸淡淡地聊了些家常。午睡起来妈妈正式上岗,陪我下楼散步。晚饭妈妈要洗碗,我让保姆给她洗了。这么着,并不无趣的一天过完,睡觉前妈妈还是没忍住要我打电话问问姐姐来不来,什么时候到。我当着妈妈的面给姐姐打了电话,让她跟姐姐通话她又不肯,最后还是我告诉她,姐姐说来,十五号到。
妈妈闲了两天,实在闲着要生厌烦了,浑身难受得吃不下饭,我想总得给她找点事做,就跟她说,我想吃什么什么,让她给我做家乡的面食。妈妈高兴了,包素馅饺子,做鸡汤面叶,炸油糕,做糖三角。然后还在客厅的落地窗下给我未出生的孩子做抱被和垫被。抱被做了一个就没让做了,已经买了三个了。垫被薄的、厚的、大的、小的,让妈妈可着之前爸爸寄来的棉布和棉絮做,能做几个做几个。垫被用处多,沙发上、地上、婴儿的小床上都要用,买了两个也可以多做些,将来当坐垫用。妈妈做的垫被确实比买来的坐起来舒服,服帖,棉芯不游移。其他的婴儿用品我早就买好了,按照医院孕妇学校给的清单一样不落买的。
妈妈为我和孩子做事是真心高兴的,她觉得她在我这里有用了,不是个闲人了。她不能理解一个人什么都不干就光看电视、吃饭,一天一天的怎能生活得住。妈妈有白头发了,做针线活时针蓖过去,白发丝露出来逆着光看很明显。妈妈做活时我多陪在旁边打下手,拉布,穿针,打线格子。但只要我在旁边妈妈就停不住唠家常,东家长西家短。说别人嘛她还好声好气,说到我姐姐,妈妈是要扎手的,连扎两回。我说:“妈你别说了,你看你都扎手了,你生气了。”妈妈说:“怎么会没气,她不起床我就把饭做好了,她吃了连碗都不收,见哪里做不好就开始叨叨我这没做好那没做好。唉,我干脆不做了,我去广场玩去了。我是她妈,又不是保姆,使唤我跟使唤保姆一样。你姐嘛,使唤我,他胡光春凭什么也使唤我?说妈把这个收一下把那个收一下。他有手有脚的不能动吗,非叫我?”我听出来了,不光跟我姐有气,跟我姐夫也有气。更可能是对我姐夫有气,为了不显得她是直接对我姐夫的,还拿我姐铺垫一下。我笑,知道她的心思,叫她不要介意,都说女婿半个儿,当他是半个儿就心平气和了。开始这么说我发现妈妈并没有释怀,妈妈心里的事可能没这么简单。但到底是什么我不想去理,谁跟谁没点纠结的事呢?
妈妈除了陪我散步、买菜、逛街,有时还帮我洗衣服,她觉得什么衣服都用洗衣机洗不好,布丝会洗细,不经穿。她的穿衣标准仍是她成长的困难时期,里三年,外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她还说,以前我们刚出生时的小衣服小被子哪会用新布啊,都是用家里人穿破的衣服改的,刚出生的孩子衣服巴掌大,再破的衣服都能做一件出来。她见我还给未出生的孩子买了尿布,崭新的纱布做成的尿布,妈妈撇嘴,说,能做馏布子!馏布子是蒸馒头用的,做吃的东西,不能用旧衣服旧被单改,传统上馏布子得用新的。
妈妈除了给我的孩子做小抱被、垫被,最后还是没经住“无聊”,用我的旧衣服给孩子做了一些小衣服,都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妈妈在老家有台缝纫机,没有带到深圳来,见她一针一线地缝我有点过意不去,但见她做事比闲着高兴就又由着她了。比起童年见她做针线,妈妈现在的样子是安详的。我们还小的时候,爸爸妈妈要赶着场地干农活,只有在下雨天妈妈才有空做针线,那时的妈妈有点忧愁,也是在田地里赶农活的急切劲,除非是连阴天,滴滴答答的雨下个没完没了,一下十天半月,妈妈才安静,好像是屋外的雨吸走了她身上的烦躁,她清爽了。

未完待续

作家简介

旧海棠:本名韦灵,1979年生,安徽临泉县人。小说发表《收获》《十月》《人民文学》等刊。小说集出版有《遇见穆先生》《返回至相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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