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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话词之雅俗

 湖南周慎 2020-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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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格律

作者:李凯 著

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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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格律全集(精装)

作者:张小燕,陈佳 著

当当
今天晚上与大家谈谈词的雅俗这个话题:
我们讲过词不同於诗的最明显特征,在於词具有更明显的乐理性。不同的词牌有不同的声调情感,其韵位、平仄的安排都直接影响词情的表达。这一点不同主要是体现於音乐表现而言,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把词作為一种艺术形式去考证的。而我们学词却是把它作為一种文学形式来看待的。也就是说,从文字的角度去考证,词不同於诗的地方在哪里呢?这就是词的第二个特征是,词比诗通俗,比诗柔媚。
词為什么比诗通俗呢? 古時候,能有机会接受文化教育的人,或者说能有文学作品问世并流传的人,非富即贵。杜甫后半生虽是穷愁潦倒,但也曾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与之相交的,绝无草莽布衣,从他手上流出的诗作,受众群体也首先是那些达官显贵、仕子文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然后才口口相传手手相接地转至平民百姓之中。大家都知道,唐朝是我國历史上最為鼎盛的一个時期,但这种鼎盛是横向比较於世界其它國家,其总体國力的昌盛程度而言的。而宋朝,是我國古代商品经济最发达的一个朝代。如果就历史纵向的发展去看,宋朝的富庶是唐朝所远远不及的。宋朝经济能如此繁荣, 很大程度上缘於宋朝重农而不抑商的经济政策。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宋朝是中国古代史上以“积贫积弱”而著称的一个朝代,这里的“贫”是指國库的空虚,而不是指百姓的贫穷;“弱”则是指对辽夏金的抗战能力孱弱不堪,逢战必输,一输就赔。大量的战争赔款更进一步加重了宋朝财政的负担,国库年年入不敷出。為了增加财政收入,宋朝在國策的具体实施过程中,基本放弃了自商鞅变法以来实行了一千多年的重农抑商政策,使得商品经济空前繁荣,市民阶层队伍也随之空前扩大。於是,来到酒肆、“瓦子”中寻求精神享乐情绪释放的【注: 瓦子,是在宋朝時才开始出现的集休闲娱乐集市於一体的一种场所。】,就不再拘限於那些达官贵人了,普通市民亦可参杂其中。词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迎来它的巅峰時代。用於宴乐曲唱的“词”,呈现在普通民众面前時,它不是以文字的形式出现,而是以琴曲鼓乐的形式由伶人之口吟唱出来的。受众者,首先是“听众”,而不是“看众”,它必须用一种大众化的通俗语言来表达。所以,词比诗通俗。
但说词“俗”,其实是相对的,比词更俗的是“曲”,不管南曲还是北曲,尤其是曲由“散曲”发展為“戏曲”“戏剧”之后,它就完全不能允许创作者去拿捏文词了,基本上就是市井白话。因為其受众基本完成了由官僚士大夫文人阶层到平头百姓的转向。
曲作為一种文学艺术载体形式,為什么在元朝時最为鼎盛呢?一是缘於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二呢,元朝是蒙古人入主中原统治中國将近一百年的一个朝代,蒙古人当時的文明程度是远远落后於中原民族的,其整体的文化程度文学素养也普遍偏低。使得相对高雅的文学体裁,其传播速度骤然减缓,而通俗的市民文学则迅速窜红。再者,元朝是一个典型的民族大融合時期,也是我國历史上少有的实行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的朝代,最有文化素养的汉民族被划归在第三第四等的“汉人”“南人”之中,属典型的劣等民族,绝大多数高级知识分子被排斥在高官显贵的队伍之外,而不得不混迹於市井巷陌之间,这些人的精神文化追求也逐渐转向於市井创作。这是散曲杂剧在元時走向成熟并得到发展的又一个重要原因。
这就是唐诗宋词元曲的大致发展脉络。从广义上讲,曲和词基本属于同一类的体裁,在语言的组织上,文词的运用上,没有什么严格的区分,只是相较而言,词的文气更重一些,也相对清雅高调了许多。但不管如何,就情理载体而言,它们终究都属于诗这个大家族的,都只是不同的诗体而已。
宋词本身的雅俗,也有其发展过程和不同词派词风上的手法要求。有一种诗词流派被称为“花间派”,是晚唐五代時期的一种词派。其名的由来缘於一本词集:《花间集》,该词集由当时的18家词人500首作品编辑而成,编者为五代西蜀赵崇祚。作品代表人物有温庭筠、皇甫松、韦庄等等。大多以离情别恨,旅愁闺怨,私情燕尔之类的為主要内容。其词风,历来被诟病為格调低靡。但学词却不能不看《花间集》。它是唐宋之间词体地位逐渐走向高潮的一个不可忽略的重要峰值。欧阳炯在《花间集序》里给它的定位是“诗客曲子词”,施蛰存则说“《花间集》是知识分子的俗文学”(施蛰存之《词学名词释义》),这都颇为耐人寻味。曲子词,是供歌妓们在酒席宴乐時,歌唱以娱乐所用,显然有其“俗”的一面,但是,这“曲子词”却是“诗客”们所写,又自然而然地带些清新雅致的风味。说得透点,就是雅人去俗了一把。雅和俗的本质区别是内涵气质的区别。官僚啊,大学教授啊,在KTV里一样俗的一塌糊涂,只是“俗”的时候,其本身所秉持的文学素养决定他们又下意识地会玩得情调高雅一点,格致雍容一点。《花间集》就是这样一群雅客、一群诗人们填写的曲子词。他们玩音乐玩文字玩出来的这些东西,无论当時还是传承到现在,其文学价值都相当高,甚至,形成了一个流派以至于影响到后来的词学风貌。


词之文体的演化过程中,北宋时的柳永贡献极大,他原名“三变”(也叫“柳七”),后来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词由小令向慢词的发展和丰富,他起了关键性的作用,词境的开拓,内容题材的丰富,词的通俗化、口语化,其影响在词史上皆功绩彪炳。柳永的词带有浓厚的市民生活气息。可惜这位大词家,其人生态度就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鄙视功名利禄,放言狂喻:“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放浪形骸,一生僚倒,死的时候还是一群歌妓捐钱给安葬了事。柳永之词,虽然也有“花间派”的痕迹(这和他的生存环境有关),也免不了凄婉缠绵,儿女情长,但是却无靡靡之气。他的词作中那股放浪不羁的豪迈气概,透过字里行间,溢於词外,使其词境清新脱俗 。
在群星璀璨的宋代词学界,以苏东坡和辛弃疾为代表的豪放派,在北宋中后期,异军突起,以诗为词的特点,和婉约派分庭抗礼。词逐渐诗化,其音律属性被逐步抛弃,成為一种案头文学。这不仅是词之音乐性逐渐减弱的主观原因,也是词之一味俚俗有所改观的一个重要時期。苏轼的词冲破了专写男女恋情和离愁别绪的狭窄题材,具有广阔的社会内容。尽管李清照曾讥讽苏轼不懂音律不懂词,但这并没影响苏轼在我国词史上所占有的特殊地位。他将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精神,扩大到词的领域,扫除了晚唐五代以来的传统词风,开创了与婉约派并立的豪放词派,更进一步扩大了词的题材,丰富了词的意境,冲破了诗庄词媚的界限,使词之特性不再仅限於席间燕乐,也使词之文学特性更加鲜明,此時的词风,或者说这一派的词风,其通俗化和口语化的特性就大为减弱了。
文学意义上讲,体裁之间不存在什么高雅或低俗之别,文字组织形式及韵律要求不同罢了。“雅”“俗”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有一个具体的衡量尺度。什么样的语言是通俗口语,什么样的语言是书面语,它完全取决於每个个体的文化程度和生活环境,打个简单的比方:“偶尔做某件事”,这句话大学教授之间表达為“偶一為之”,中学教师则说“偶尔会做”,而没读过多少书的白肚子汉怎么表达这句话? “很少做这事”,都是口里说出来的,听众都懂,我们能不能说人家大学教授说的就不是通俗的口语呢?
我们经常会遇到一些所谓的填词高手在评词的時候,批评別人所填之词“缺乏词味”“不像词的语言”,或者干脆说别人填词“没有过语言关”,我想给出这种评价的人,其考虑的角度无外乎两点:第一,词的语言不够通俗;第二,字词的组合不够柔媚。关於这种评价,我们也要一分为二地去看待。
诗词曲的雅俗程度不同,这一点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我们一味地追求词要通俗化、要市民化、要口语化、要柔媚化,肯定是不对的。举几个实例
《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苏轼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念奴娇(赤壁怀古)》/苏轼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以上两阕,都是出自苏子之手,千古流传的名作,里面有多少语句是有别於诗句的?有多少语言组织是口语化的?比方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走千堆雪。”没有一定的文辞素养的市井小民能信口说出这样的语句么?
再看:《渔家傲 闺思》(宋·吴礼之)
红日三竿莺百啭。梦回鸳枕离魂乱。料得玉人肠已断。眉峰敛。晓妆镜里春愁满。
绿琐窗深难见面。云笺谩写教谁传。闻道笙歌归小院。梁尘颤。多因唱我新词劝。
这一阙《渔家傲》中,我们能找出它在语言组织上与诗句的不同么?或者反过来说,诗的语句就不可以这样写么?
《归朝欢(双调)》/柳永
别岸扁舟三两只。葭苇萧萧风淅淅。沙汀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渐渐分曙色。路遥山远多行役。往来人,只轮双桨,尽是利名客。
一望乡关烟水隔。转觉归心生羽翼。愁云恨雨两牵萦,新春残腊相催逼。岁华都瞬息。浪萍风梗诚何益。归去来,玉楼深处,有个人相忆。
柳永的词号称生活市民气息最为浓厚,是词走向市民化的重要推手,擅於捕捉生活的细节,以朴实通俗的语言来营造空灵的诗词意境。但这阕《归朝欢》中,到底有多少通俗口语化的语言组织呢?我们可以自己去体会一下。
所以,我们不要太过於迷信那些所谓填词高手的评价。不要担心自己填写的词没有词味。
但是,话说回来,从狭义的角度讲,词作為独立於近体诗之外的一种文学载体,其特点,又不可否认地会体现在各个方面,语言的组织、字词的使用确曾有许多不同於诗的地方。我们要填好词,填出其语言的通俗性,风格的柔媚性,这,却又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如何把握词之雅俗的尺度,一直以来也是我们学词人的重要课题。即使是主張以诗为词的豪放词派苏轼,他的词作中,也不乏大量使用俚语的词句。
例如: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水龙吟 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
问向前、犹有几多春,三之一。《满江红(东武会流怀亭)》
浮世事,俱难必。人纵健,头应白。何辞更一醉,此欢难觅。《满江红(正月十三日送文安国还朝)》
游人便作寻芳计,小桃杏、应已争先。《一丛花》
苏子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柳永,李清照,朱淑真等,其婉约词风,决定他们填词内容大都是节选自生活现实,那种俚俗柔媚的味道就更加明显!
我今天讲这么多,目的只有一个:辩证地去看待诗词曲的雅俗程度问题,不要过分追求词的媚俗,也不要太过迷信评词“高手”们关於是否填出“词味”的评述,随心填词,以我手写我口,就可以了。
当然词的通俗与妩媚是其重要特征,我们后面的课程,还得让大家从宋词鉴赏中去领略与学习如何把握好填词的雅俗尺度,如何使我们填出来的词既俚而不俗又柔和妩媚。我将从词中虚词的使用,和口语入词两个方面来组织这方面的学习。开年之后学句式,相信到時候大家所填之词会突破由诗到词的瓶颈,实现一次质的飞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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