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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鸿 ★爸妈的一世情 岁序又行至初秋了，夏的余热和秋的清凉纠缠在一起，让人有着一种从夏的热闹中走出的喜悦，还有着一种光阴迅捷、繁华逝去的惘然。 午夜梦回，凄然而惆怅，还有一丝丝的欢喜。梦中又见到了母亲。幽暗的梦境中，我和母亲同行，不知要去往什么地方。遇到一片大水，水面平静而幽深，母亲勇敢的走进水里了，要蹚水而过。我急忙把她拽出来，我对母亲说：“我们从山那边绕过去吧。”我们回头朝山那边走。有母亲在，和母亲作伴而行的感觉真好，很温暖，很踏实。梦中的母亲照例是微笑着，那笑容很温馨。自母亲走后，我时常在梦中与她相见，母亲总是这样微笑着，很愉快的样子。我自此揣测，母亲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很舒心，很幸福。梦中母亲的笑容于我是一种慰安。 不多日之后，又是一年七夕节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必是萦绕于心头的思念酝酿了夜晚的这一梦境吧。近来，时常梦到母亲。我相信母亲隔着时空亦是日日想念自己的亲人的。七夕是母亲的生日。1933年的8月8日，正是阴历的七月初七。姥姥把过节的包子蒸好了之后就生产了，母亲来到了这个世上。是正午时分。八十四年之后，母亲也是在正午时分离开。母亲在世的时候，一直说自己生在七夕日，命不好。我却总是想，七夕之时，牛郎与织女相会于鹊桥之上，人间欢庆，家家过节，这是多么浪漫和美好的时刻，怎么会命不好呢！ 母亲生得美，皮肤尤其美，雪白中透着淡淡的粉，直到老也仍然是一个肌肤堆雪的白净人。母亲做娘家村里的妇女主任时，带领村里的姑娘到各村唱戏，三里五乡的人都知道有这么几个漂亮姑娘。待到母亲去县城读中学之后，一身的书卷气更是与乡下姑娘不同。 母亲生逢战乱年代，炮火硝烟耽误了母亲的读书时光，等到战火平息，好学的母亲在重回学堂之后，一路读下来，待母亲从中师毕业、当上了中学老师之时，已是老大不小了。母亲三十岁与父亲结婚，两年之后，生下了我哥，又两年之后生下了我。一儿一女，这是母亲毕生的欣慰与骄傲。母亲在离世那一年说过：“我和你爸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就是有两个好孩子。”父亲在读大学的时候由同学牵线认识了母亲，大学毕业之后就“投奔”母亲而来，二人结婚组成了家庭，母亲比父亲大了五岁。 像那个年代的很多夫妻一样，父亲与母亲婚后有二十年的时间是分居两地的，他们在不同的岗位工作，爸爸是高中老师，母亲是初中老师。国家搞运动的时候，母亲还曾经被下放回老家，做了一段时间的小学老师。直到我读高中的时候，一家人才团聚。在这二十年间，母亲拖着病弱之躯，一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母亲常年吃中药，父母还要赡养老人，家里早年的生活是清贫而拮据的。可是妈妈手巧，衣服、鞋子，都会做，一家人的衣服鞋子都是她自己做。一家人团聚之后，妈妈有了闲暇，身体也大好了，她又在房前屋后开辟了菜地，自己种菜吃。还养了鸡，下的鸡蛋不舍得全部吃掉，就把其中的一部分送到集市上卖掉。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家里的生活开始逐步好转，家里的经济慢慢宽裕起来。哥哥和我相继考上了大学，我们家苦涩暗淡的生活逐渐显出亮色，有了甜蜜幸福的味道。 不管生活曾经多么艰难，父亲与母亲从没有气馁过，他们始终怀揣着对生活的热爱与希望，勤勉的努力着，奋斗着，他们相信总有一天日子会好起来的。他们无暇顾及花前月下，他们的爱情就浸润在苦涩日子的简朴与勤劳中。他们共同承担着家庭的重担，一起创造美好的生活，这就是他们最好的爱情。父亲与母亲都是不善于表达的人，我从没有听到过他们用语言向彼此表达自己的爱意，可他们彼此忠诚，心无旁骛的一起经营着这个家，他们用行动最有力的表达了自己的感情，表达了对彼此的爱，对家人的爱。 当他们从工作岗位退休之后，他们便把全部心力都花费在对家庭的付出中。母亲做得一手好饭食，虽是家常便饭，却清淡可口，散溢着属于我们家独有的温馨气息，那是妈妈的味道，家的味道。爸爸不会做饭，他就抢着做其他家务，买菜，洗衣。妈妈爱清洁，每天换下来的衣服，爸爸都抢着给她洗好。晚年的母亲由于患有风湿性关节炎，不方便走远路，每逢上街，爸爸就用电动三轮车载着她，爸爸的双腿就是妈妈的。头发花白的老夫妻俩曾经是街上动人的风景，惹人艳羡，而又让人敬佩。周末或是节日的时候，夫妻俩就包饺子或包包子，打电话招呼各自成家的儿女回家吃饭。那曾经热闹温暖的小院随着妈妈和爸爸的相继离去，终至于寂寥冷落，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爸爸走路很有力，踩得地面“咚咚”响。这“咚咚”响的脚步声，响彻了家里家外。那是爸爸忙碌的声音。当这脚步声停下来的时候，爸爸就坐在家里的土炕上卷起一支旱烟，吞云吐雾了。爸爸不善言辞，常常是沉默的。可是我们丝毫不怀疑寡言的爸爸对于妈妈的爱，对于儿女的爱。父亲的爱是一条沉默的河流，坚韧而宽广，悄无声息的滋润着我们，默默的流向远方。 爸爸妈妈也有吵架的时候。妈妈说话直爽，不会看人脸色。和爸爸说话的时候更是随心而言，有时候难免会呛了爸爸的话头，爸爸为此不满，向妈妈提出抗议。爸爸认为妈妈不在意他的感受。而一向被爸爸宠着的妈妈不肯示弱，两人便吵起来了。吵得厉害的时候，爸爸也有摔东西的时候，摔的都是不值钱的小东西。妈妈脾气好，人老实；爸爸脾气大，火力猛，常常是妈妈先偃旗熄火。我理解爸爸妈妈的争吵，那是爱的一种极端的表达方式，是恋人之间或夫妻之间才有的表达方式。妈妈自有她的战略，儿女回家之后，她就会向我们倾诉她的委屈，而我们总是会偏袒妈妈，认为男人就应该呵护女人。我们充满不满的眼光稍稍看向父亲，这时候，父亲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气馁的垂下头，躲避着我们的目光。说话和妈妈一样直率的我仗着“小棉袄”的任性也有直接批评爸爸的时候，爸爸从不为自己辩解，更不反驳。一次一次“战火”起，又一次一次悄悄熄灭，这就是一个家庭的烟火气息吧，这就是一个家庭的跌宕起伏的剧情吧，无惊无险，只不过是调剂一下那太过平常而无味的一日日的循环往复吧。 十二年前，七月的一个闷热的上午，一场灾祸猝不及防的降临我们幸福的家庭。父亲骑电动车走在马路上，被一个骑摩托车的人从后面刮倒了，脊椎骨断裂，造成脊椎神经受损，父亲的肚脐以下失去知觉，瘫痪在床。记得车祸发生的当天，晚上我从医院回家，陪伴独自在家的母亲，母亲并不知晓父亲伤势的严重。当时的母亲已经拄上了拐杖，行动不便了。那晚上，我们母女二人进行了一场女人之间的谈心，母亲给我讲了她年轻时候的故事。那时候，母亲在一个村里的中学做老师，经常有城里的小伙子到学校里，追求母亲。母亲说：“什么好条件的人都有，我唯独看上了你爸爸这个穷书生，过了一辈子穷日子。”妈妈坐在沙发上，旁边放着她的拐杖。我坐着小马扎，在她对面，我看到母亲的脸上 居然有微微的笑意。这些事情也许就是母亲的秘密吧，她在心里藏了一辈子，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晚上，她告诉了自己的女儿。此后，母亲再也未提起这样的话题，她守着瘫痪在床的父亲，用她的残年余热，艰难而安静的摆渡着父亲的病痛，也摆渡着自己的忧愁。父亲亦以一个男人的伟岸和强大，坚忍的面对自己的伤痛和苦难，替母亲撑起一个家安稳的门楣。 还有母亲不知道的秘密，人生中总有着许多的意外。在母亲刚刚去世的时候，大表哥向我们披露了一个关于母亲的秘密。大表哥说他小的时候，看到他的老师打开的书本里夹着我母亲的照片，他感到很好奇。等他又一次在老师打开的书本中看到我母亲的照片后，他忍不住问这位老师：“这是我四姨，你认识我四姨？”老师告诉他：“我和你四姨是同学。”我猜想这是一个暗恋的故事。一个男人把一个女同学的照片夹在每天开合的书本里，随时可以看到，不是爱情又是什么呢？这份爱悄悄的在母亲的生活之外发生着，没有惊扰她，兀自幸福和伤感着。 美丽而温柔的母亲自然是会在生命中有着许多美好的意外。可是，爸爸好像什么“意外”也没有，他只有母亲。其实，母亲又何尝不是只有爸爸呢。他们是彼此生命中的唯一。他们在这个不富贵也不显赫的家里，心意笃实，安宁慈和，这又何尝不是他们人生的幸福呢。 初初春天的时候，爸爸去那边陪伴妈妈了。他们在青山之上、碧水之畔相偎相依，永不分离了。春来桃花飞红，夏来清风拂面，秋来红叶染霜，冬来白雪飘寒，四季嬗递，人间变幻，而他们独守着他们的宁静与淡泊，微笑着，微笑着，微笑着……好一对浪漫的神仙眷侣。 光阴绵长而日月有尽。人生就是一场爱的华丽的筵席，亲人的相聚是缘分，亦是福分。如今，华筵已散，徒留给我无尽的思念。一世的父母子女的缘分，千秋万代的人间的血肉浓情。我且把这份情意珍重于心中，在一步步的行走中感念与怀恋，且行且珍惜。 几日未去街上走，不意街两旁的栾树竟然都开花了。金黄的花朵一簇簇挂满枝头，似在招摇着秋的明媚。秋天已然来临，七夕近了，牛郎织女的古老传说寄寓着人们对爱情的美好祝福与希冀。岁岁七夕，鹊桥连通了河汉，延绵着不老的人间至情。 作者简介： 姜鸿，中学高级教师，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1991年开始发表作品，创作有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诗歌等共计100万字，发表于《小说选刊》《文艺鉴赏》《思维与智慧》《新疆青年》《中国教育报》《山东教育》《烟台教育》《齐鲁晚报》《语文报》《语文周报》《人间福报》等报刊共计8万余字，多篇散文和诗歌作品在多种征文活动中获奖。其中《父亲》获得《思维与智慧》2015年“渤海杯”10万元全国征文大赛三等奖，被选入《小说选刊》2015年10期，并入围首届“浩然文学奖”。《父亲》被济南市历下区初一语文试题采用。《芥子三题》获得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山东文学》、大众网共同主办的“阳光下的风”主题征文大赛三等奖。多篇作品被设计成中考或高考训练题。三篇短散文《书，生命飞升的翅膀》《科技创造奇迹》《幸福的民族大家庭》被选入由出版社正规出版的小学朗读教材。2017年12月获《语文周报》社颁发的“2017年《语文周报》优秀作者”荣誉。出版有散文集《锦瑟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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