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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 臻《冯家沟》

 渭南文坛 2020-08-11

作者:冯臻,渭南市临渭区崇凝镇冯家村人,1975年3月出生,现居住新疆乌鲁木齐市

亲刚来新疆的时候,时常迷路,每当如此,有路人询问老人家住什么地方,母亲会顺口说:“我家在渭南塬上”,路人自是不知,一脸的茫然。


母亲祖辈生活在渭南塬,自是无法一时改正。渭南塬,是她的生命,是她全部的岁月,也是生我养我的故乡。事实上,所谓的渭南塬,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她位于渭南市以南,秦岭以北的广泛区域,由东、西两塬组成。母亲说的塬,其实是东塬,也叫长寿塬。两塬之间是一个狭长的河谷,渭河最大的支流——尤河穿梭其间,我们叫这个河谷叫西川,西塬的老乡们自然叫它东川了吧。


我们村叫冯家村,全村姓冯,相传太史公司马迁为免遭满门抄斩之祸,把长门和次门的“司马”二字前分别加了一竖和两点,形成了“同”和“冯”两家,冯家就是当时逃亡到塬上来的一支。一行人来到渭南塬上,看到这里民风朴实,风调雨顺,遂选了塬中段靠西的位置安营扎寨,从此香火延续。因靠了塬边,村的三面都是广阔的平原地带,唯西边紧邻西川,中间位置有一冲沟,是为冯家沟。站在沟口,可以看到西塬,可以看到沋河,沟壑相间,煞是美丽,层层梯田,从塬到川,把塬与川紧密的连接在一起。


在我成长的记忆里,冯家沟就是渭南塬上最璀璨的明珠,是我欢快的童年,是我所有的青春岁月,是我伤心可以流泪、欢乐可以跳跃的地方,是我怀揣梦想并且起航的地方。从村西出发,沿沟口而下,两条羊肠小道盘绕沟边,两边的梯田,零星的点缀着古老苍劲的柿子树,让我的父辈们耕作时多了几分活跃,少了几分枯燥和烦忧。沟呈明显的V字型结构,沟里长满了茂密的竹子,沿竹林而下,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我的父辈们饿着肚皮,用勤劳的双手,坚强的意志修建的一个小水库,就是这水库,在冯家村抗击自然灾害,解决村里人温饱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更是给冯家村长大的孩童们,带来了很多无法忘却的幸福欢乐时光。


在北方,适合生长竹子的地方不多,对渭南塬来说,就更加稀少,冯家村的竹子就显得异常珍贵。沟里的竹子长粗大,但个头高,茂密,笔直挺立,清幽安静,随风婆娑,一股清香,滋润整个冯家沟。她们不管风雨,历经春夏秋冬,青春永驻,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小时候的故乡,冬天的雪很多,很大,但是我喜欢,在雪后的日子,和小伙伴们一起,穿着母亲做的棉窝窝,顺着羊肠小道时走时滑的下,站在竹林上方,看大雪压青竹的姿态,我分明感觉到竹子坚韧不屈的坚强意志,这种意志,一如寒梅傲然挺立于风雪中的精气神,将永远驻留在我求学生涯中,在我工作和生活的年年岁岁里。竹子,与我的意义,不仅仅是激励、鼓舞和精神,更还有很多曼妙的回忆。

在我的故乡,有一种习俗,不知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塬上的人结婚,女方都要陪一副门帘,门帘是要在结婚的当日,用两根竹子搭起来,由新娘的弟弟或者家人护送过门。这一风俗,也让冯家村的人充满了自豪,所有即将结婚的邻村女子,他们的父母都要亲自到冯家村,千方百计托人在沟里砍两根竹子作为嫁女的必备,千万个感谢后才肯离去。这种骄傲,根植于冯家村的祖祖辈辈。我们村自然也不会少了这样的重要盛典,只是,对我们来说,更争取的是扛门帘的人身上。扛门帘,其实就是扛竹子,碧绿的竹叶,清新的味道,一颤一颤的划过天空,有七彩的门帘随风飘扬,这该是有多么荣耀的事情。小时候,我不止一次的盼望唯一的姐姐快快结婚,那样,我就可以亲身体验扛竹子送门帘的感觉了。盼望着姐姐的结婚,也让我和哥哥发生了不止一次的冲突,在我看来的所有我小小期盼一如我哥哥所想。模糊的记得,后来是因为父亲照顾我的小,满足了我的愿望,同样搞得我不大的哥哥很是不开心。多年后,每当说起这些,依然有一点的嗔怪,只是这个嗔怪,更多的是充满了对往事的美好记忆和对故乡,对冯家沟的留恋。冯家沟的竹子,让我对竹子充满了喜爱,如今,不管我走在哪里,只要看到竹子,一定会驻留观赏,一种暖流会油然而生。


其实我更喜欢的还是竹林下的水库,水库不大,一亩见方,水深不足两米,说是水库,不如说是池塘。水库的水来自竹林两边崖体的泉水,汇集成小溪蜿蜒穿梭,勤劳的我的父辈们在没有任何技术支撑,在没有任何资金的情况下,靠着双手筑起了大坝,拦蓄了这一小点宝贵的水资源。他们是克服了多少困难,如何建设、如何发挥作用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仅存的记忆都是通过父辈们的讲述才知道的。在我所有的记忆里,这水库就是我的童年,我的乐园。

在我无拘无束的成长日子里,水库大坝上留下的是我和小伙伴们嬉戏的笑声;在我无拘无束的成长日子里,水库里留下了我扑腾扑腾学游泳的浪花;在我无拘无束的成长日子里,水库里的鱼儿、水蛇、河蚌就是我的伙伴与朋友;在我无拘无束的成长日子里,水库是我的忧伤我的快乐,是父亲呼唤我回家吃饭又恋恋不舍的地方。这样的故事,从我的孩提时代延续到了我的学生生涯。那时候夏天我们都会有午休,女生睡桌子上,男生睡凳子上,只是,很多时候,凳子上是没有人的。


当老师宣布午休的时候,一个个假装老实睡的样子,待老师离开教室后,一只只提溜的眼睛瞬间,不约而同的嗫着双脚,悄然走出教室,一溜烟的顺坡而下,直奔水库,没有羞耻,个个脱成精钩子就下了水,打水仗、学游泳、抓河蚌、扎捻子(潜水),什么学习,什么作业,全部抛到了脑后,竹林里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与我们的欢歌笑语相互应和。往往都是有人突然喊“要上课了”,个个像泥鳅一样爬上岸,也不管身上是不是有杂物,直接穿上衣服,一溜烟爬上坡奔向教室。

尽管如此,依旧会有很多迟到,老师一定是要罚站的,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只是我们一定不会承认下水,老师诡异的着看着我们,到每个人身边,撩起裤子,让我们用指甲在小腿上划线,如若出现白色一道,就一定是下水了,我们哪敢狡辩,心里嘀咕,老师怎么也知道这些啊,纷纷吐吐舌头,彼此低头,站在讲台旁听课。教室的女生却是在看我们。


说到水库,就不能不说水库中的鱼。我们叫这些娇小玲珑的鱼儿为金板鱼。她们长不大,浑身上下都长的精致异常,她们那扁形的身躯披着一身七色的衣裳,红色的尾巴巧妙的镶嵌在身后,优雅的在水中漫步。她们代着表冯家沟水库的灵魂,在渭南东塬上,在我的生长的环境里,几乎无人不晓。我是再没有在任何地方见到类似冯家沟水库中的鱼了,她们如精灵般牵动我的心魂。有时候我在想,她们是应该长在温室里,让人们欣赏她们的美,但我更愿意,让她们在冯家沟的水库里,在那里,有她们所要的自由,要的酣畅淋漓,要的无拘无束。但越是如此,在带给我美好回忆的同时,也给了我很多的遗憾。正如很多人一样,见到好的东西就一定要据为己有,我也是。于是我会带着母亲刚蒸的馍馍,提着绳子,挎着笼(用竹子编制的用来提东西的),到水库边上捞鱼,把馍馍放在笼里,把拴着绳子的笼子扔的很远很远,待到水面静如止水,快速拉绳,一定会捞到鱼,我知道哪里的鱼最多,哪里的鱼最漂亮,每次都不会空,看着笼里蹦跳的金板,我那雀跃的心情啊,如过年响鞭炮一样。

可每次回去养,不管我是如何的小心翼翼,如何的精心呵护,她们都很快死去,这让我一次次的欣喜变成忧伤。尽管如此,在后来的中学时代,当同学们知道我是冯家村的,他们就一定要我给抓鱼养的,尽管我多少次解释这鱼是水库的,只属于水库的,无法养活,但同学们渴求的眼神,总是无法残忍的拒绝,一次次抓鱼,一次次的断送她们的生命……每每想起,心底里就有一种莫名的疼。


冯家沟,还有我熟悉的柿子树,那些无法一一罗列的小动物,那些自由飞翔的小鸟和神出鬼没的昆虫,那些怪石嶙峋的山崖,驻足在我脑海的每一个角落。

冯家沟记录了我的童年,承载了我的梦想,也是我作为冯家沟的一员而骄傲的存在。每当我的亲戚,我的好朋友,来到冯家村,我是一定会带着他们去冯家沟看看的,这里是我心中最美的地方,也是我最值得骄傲和展示的地方,我愿意展示我最美的东西给我所爱的人。

后来,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一年也很少回去,但故乡的冯家沟,依然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每次回去都会不自觉的去冯家沟看看,只是,沟还是那个沟,竹林却逐渐的在减少,水库也不复存在,鱼儿自然已消失无踪,我记忆中的欢歌笑语,我的童年和年少青春,已经变成了永恒的记忆。我也曾问起村里的曾经的小伙伴,他们告诉我,现在的很多年轻人、小朋友都搬到城里了,坡里的地也没有人种了,再不需要水库了,于是就没有人管,一切就荒废了。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致。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的曾经的欢乐与哀愁,就这样,消失在岁月的年轮了。


回望两边大片荒废的坡地,柿子树仍坚强的活着,挂满了零星的灯笼般的柿子,我的泪珠在眼角驻留成了永恒。我如儿时般,合并双手,捂在嘴角,站在沟口,大声的喊“啊”,我的声音回荡在冯家沟,这沟两侧的悬崖又把我的声音传的很远很远,我仿佛感觉到了整个渭南塬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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