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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绝唱 || 舒文

 作家平台 2020-08-12

孙子辈与作者父母

那年10月15日傍晚,我接到四姐打来的电话。她着急地说:“妈妈病危,正在抢救,你快点儿回来。”我顿时魂不守舍,心里七上八下,慌慌张张往家赶,一步也不敢耽搁,生怕见不到我那89岁的老妈。

走进家门,看到表妹子珍、妹夫宝春请来的大夫正在全力进行抢救。此时此刻,我觉得老妈的生命是那样的脆弱,就像一叶小舟在狂风恶浪中颠簸,稍有不慎就会被无情的风浪吞没。我在心中不断地叫着:“妈妈!妈妈!您可要挺住。”

这时,大夫转过身来静静地对我们说:“虽然病人暂时抢救过来了,但是由于是心衰、肺衰,加上是高龄老人,你们还是做好后事准备吧,老人家也就剩三天左右的时间。”我和姐姐弟弟及弟妹们都低头不语,一种发自心底的悲痛袭击了我们。等我们抬起头来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四姐问我:“打电话让大姐回来吗?”“打。”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大姐在长途电话里哽咽地说:“爸爸去世的时候,我就没有看上一眼,这没有尽了的孝,竞折磨了我整整10年,这次,我一定回来,一定赶回来,看看妈妈,看见活着的妈妈……”

是啊,父,天也。母,地也。地无天不生万物,人无母不生其身。父母生儿者,历经万苦,父母育儿者,又经千难。父母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们7个姐妹兄弟拉扯成人,真的不容易,尤其是妈妈,她总是鼓励我们读书,她说:只有读书,人才明白事理,才有出息。为了供养我们7个人读书,父母吃尽了人间的苦。我们像小鸟一样陆续长大了,除了小弟弟看家,其余的全飞走了。这应了一句俗话,好儿女志在四方。可是,只有我们知道,做儿女的,无论我们漂泊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那血缘的红线独独不可能被时空变幻的风雨扯断。故乡的一丝清风,一片落叶,一朵野花,都影响着我们的情感,何况妈妈的健康?妈妈的安危呢?

深夜12点,大姐带着长子胜利从香港赶回来了。

我们姐妹兄弟7人和在京的女婿、媳妇都围在妈妈的身边,站在外围的还有十几个孙女、外孙子外孙女,一起焦急地望着她老人家。此刻,这群人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想着躺在床上的老人,想着她老人家对我们每个人的好处与恩典,心里都像开了锅一样。人生的至善与至悲在她的生命里浓缩,世间的荣耀与耻辱在她的岁月里聚焦。每个人都在心中念叨着:“您快醒过来吧!”

“奶奶!您别吓着我,快睁开眼睛吧!”

“姥姥!您快好了吧!”

就连平时从不落泪的大弟弟也用手背,把跑出来的泪水擦去。

刻木牵丝作老翁,

鸡皮鹤发与真同。

须臾异罢寂无事,

还似人生一梦中。

晚上我们兄弟姐妹都住在家中的老房子里。

在这深秋的夜晚,山村间漫来的清新空气如饱满的汁液溢满小院,我拼命地呼吸着,久违了!家乡的气味!在外漂泊得太久了,真想回来,靠在家乡这棵大树下,自己的心灵才会不再飘游不定,一颗敏感的心灵,才不会沉浮于无边的孤独。

作者与姐姐

躺在老妈的身边,我望着她那堆满年轮的面孔,听着她从喉咙、从胸腔深处发出独特的呼噜声——吭哧,吭哧,吭哧,像是一辆载重旧车的车轱辘压在地面上艰难地朝前碾动,发出沉重的哀鸣;过一会儿,妈妈又从浑浊的呼噜转为细尖的哦哦的叫声,像是从耄耋之年重新跨越到咿呀学语的儿童。那哦哦的叫声令人怦然心动,仿佛在提醒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从那神秘的世界走来,重温着刚刚来到人世间的惊奇于欢欣;过一会儿,呼呼,呼呼的声音响起,困难的、沉重的呼吸从她的心底深处发出,她用尽全力拼命地呼吸着,冲破浓痰的阻碍,冲破浊流的袭击,顽强地发出呼呼的声音,虽然那声音听起来有点葚人,有点悲哀,有点凄惨,但是却显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那声音,是如此的张扬……

我躺在床上,听着老妈的呼噜,觉得就像听到了生命的绝唱。

人的一生变幻无穷,奥秘丛生。人生真的就像一首歌,从稚嫩的儿歌唱到活力四射的青春之歌,唱到收获颇丰的中年之歌,继而终于唱起了说不出究竟是幸福还是沧桑,凄婉的即将告别人生的谁也不情愿谁也无法逃避的老年之歌。

我从老妈不断变化的呼噜声中,似乎听到了她89年蹒跚的脚步,她是怎样抚育了我们兄弟姐妹7人?怎样帮助我们又抚育了12个孙子孙女?那三寸长的小金莲是怎样承载了她那艰辛而快乐的一生……

从老妈那令人心碎的呼噜声中,我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明天。

三天的限期到了,妈妈依然活着,妈妈不但活着,还坐了起来,清醒地叫着我们姐妹兄弟每一个人的名字,不过,大名记不得了,小名全记得。什么大凤、大祥、如意……叫的我们那个甜,我们答应得那个脆。大家觉得像是又回到了我们难忘的童年。

没有想到,真没有想到,生命的尽头,也可以再有春天,再有希望,再有信心。我想,妈妈对生活、对生命的热爱,感动了上苍,才创造出生命的奇迹。当然,还有我们对妈妈的热爱,对妈妈的眷恋……

12月15日23时,当妈妈再次盼来,包括远在香港的大姐携幺儿志宇赶来的所有儿女,围绕在身边的时候,平静地离开了我们。

一个把我们抚养长大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走了,一个慈祥睿智的奶奶、姥姥走了,她带着独特的人生经历走了,她带着一片爱心走向了铺满鲜花的世界……

哀乐响起,哭声一片,亲爱的妈妈,虽然您已是89岁的高寿,而我们,包括所有的孩子仍然难以承受失去您的心痛,舍不得您的离去……

我们无法忘记母亲过去的点点滴滴……

我们兄弟姐妹7人穿的衣服鞋袜都是母亲亲手缝制,什么时候她睡过踏实觉?夜晚,无论我们何时睁开眼睛,总是看到母亲在灯下穿针引线。每当我家包饺子,因为人口多,一包就是几盖点。而第一锅煮的饺子盛出来后,母亲总是让我们先给左邻右舍送去。这盘是东院你二大妈家的;这盘是给东屋大婶家的,这盘是给西院大奶奶家的;这盘是给南院奶奶家的。我们姐妹兄弟端着一盘盘热乎乎的饺子,逐个送到邻居家中……其实,母亲在不经意间把爱的种子早早植入我们的心田。

作者和母亲

赶上家中来客人,母亲总要捞一盆白米饭。还要到胡同对面的商店买几毛钱肉,猪肉片炒白菜,再摊个葱花鸡蛋。母亲无论何时总让客人吃饱肚子才走。

后来,我们七个姐弟陆续建立各自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子女。母亲对五个女婿、两个儿媳从来都是敬而有之,从不议论他们的短长。相反,如果夫妻之间有矛盾,母亲总是数落我们姐弟,夸赞儿媳女婿的优点。我们常常戏说:您都忘了谁是自己亲生的?

母亲的五个女婿,有两个是大学生,三个是军人。无论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大学生,还是驰骋疆场英姿勃勃的军人,他们对岳母的孝顺与尊敬无可挑剔,他们像我们姐弟一样崇拜着母亲。母亲在60多岁后迎来孙子辈出生的高峰。我们七个姐弟共生育了12个孩子。而这12个孩子全部由母亲帮助我们抚养长大,每个孩子都和她倍儿亲。记得我生下女儿一个月后,回到娘家。我用商量的语气对母亲说:“妈,您能帮我带孩子吗?”“能!能啊!快点把晓宁给我!”当年母亲急迫的想带孩子的声音,至今都回响在我的耳畔……

我的母亲,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的财产,却留给了我们一首《生命的绝唱》。是啊,虽然爸爸妈妈走了,可他们播撒的种子已经生根、开花、结果,我们兄弟姐妹从7人演变成54人,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家庭。在妈妈百年诞辰的日子,儿孙们用自己的心血写成《爱在心中》一本书,来纪念她的百年诞辰。我写下了《纪念母亲》一首诗留作纪念:

岚锁白家疃,

寒风掠众山。

先人迎百诞,

吾辈把家还。

欲孝亲不待,

撒娇已丧襕。

蟾宫悬挂慢,

梦里盼欢颜。

现在,令我最羡慕眼馋的事,莫过于周围亲戚朋友谁拥有妈妈了?每当看到人家母子母女的背影甚至合影照片,我顿时生出几多渴望,有妈妈真好!妈妈,我亲爱的妈妈!您好吗?过去常说,妈妈在,家就在。如今,妈妈不在了?家呢?

作者简介:舒文;原名:魏淑文。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海淀区作家协会监事长。散文《桂林山水感怀》,被山东教育出版社选进2001年出版的《小学生语文阅读文选》第11册。散文《在朝鲜偶遇志愿军老兵》,2009年获北京市庆祝建国60周年文学作品佳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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