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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平台创作大赛】婷婷白桦,悠悠碧空…… || 平和良

 作家平台 2020-08-12

(一)

84年初冬的一个下午,上体育课,学习背越式跳高。同样是一尺多高的海绵垫,不知怎么弄的,跳起,落下,别人都安然无恙,可轮到我的时候,"哎呦"一声断裂式的疼痛疼得我呲牙咧嘴,五官几乎都挪了位。站起来一看,左胳膊变了形。

也许是被我吓懵了,也许是太急切地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站在我旁边的先锋不由分说,猫下腰将我背起来就往学校卫生室跑,建清跟在后面双手抱住我的双腿,为的是能帮先锋减轻一点负担。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傻,受伤的明明是胳膊,又不是腿,为什么不自己走着去,却偏要他们背着?

操场离卫生室虽然只有六、七十米的路程,但是他们是一路小跑着,再加上急迫的心情,等到了卫生室,先锋早已是汗流满面,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沾在额头上,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大夫一看,初步判断:很有可能是骨折,赶紧送往西医吧!

建清急忙跑回去,叫上向东,借来两辆自行车,驮着我和先锋急急忙忙向西医奔去。好在西医并不太远,从小路走不一会就到了。

这个时候已是快要下班的时分了,骨科门诊室里的人寥寥无几,一个年轻的大夫接诊了我,看了看,若无其事的说:最好去红会吧,他们可是这方面的专科医院!

于是,我们四个人下楼又往南稍门急急地奔去!

黄昏时分,西边雾蒙蒙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圆日,仿佛营养不良的孩子,又像是劳累了一天、筋疲力尽疲乏至极的老人,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无精打采。宽阔的朱雀大街上没有多少车辆和行人,显得那么的空旷和冷清!先锋和建清使出浑身的力气使劲往前蹬,身上冒着热气和汗水。而我们两个由于正在上体育课,穿的是秋衣,微风一吹,多少有些寒冷,只好蜷缩在自行车的后架上。

西医距离红会医院还有相当一段距离,那段路好长好长……好不容易到了,挂号,拍片。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他们几个在走廊里走过来走过去,急切的等待着;我坐在走廊的连椅上,不知如何是好。受伤的胳膊似乎麻木了,不再那么疼了。但是受伤部位肿胀青紫,加上弯曲变形,看上去多少有点吓人。

两个小时后,X光片出来了。诊断结果:左臂桡骨骨折,必须马上正骨复位!

走进骨科的复位室,一个中年男大夫戴着白帽子,穿着白大褂,抄着浓重的陕西口音半开玩笑,半是缓和气氛的对我说:"疼,肯定是要疼的,哪有不疼的道理?不过不要紧,只是那么一下!小伙子,你可要挺住吆!"我不清楚到底有多疼,心里有点害怕,怯怯地望着他。先锋、建清、向东他们也为我捏着一把汗,一个劲的安慰我:"别害怕,咬咬牙就过去了……"

大夫让我站在他的身后,右手抱住他的身体。他拉过我的左臂置于眼前的透视机下,这样他大概就会清楚地看到骨骼的情况。他两手托住我的左臂,我在他的身后,被他的身体完全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他在透视机上看了看,却若无其事突然大声地吼起秦腔来:"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他这一唱,把我闹懵了,一时不知道他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就在这当儿,他用力夹住我的左胳膊,突然,一阵山崩地裂般钻心的疼痛差点让我背过气去,嘴里、嗓子眼里几乎被榨干了,仿佛要冒出烟来,舌头干得好像再也转不动了似的,两行不争气的眼泪禁不住淌了下来。大夫松开我的手,微笑着说:"好了,打个石膏固定住,三天后来复查一下……"仿佛经历了一场二万五千里的长征,我的身体软绵绵的,快要虚脱了似的。

先锋他们走过来,拉住我的手,一个劲儿的安慰我,他们那颗悬着的心似乎也放下了……打好石膏绷带,走出医院的大门,已是万家灯火,天完全黑了下来。我和先锋坐三路车回学校,他们两个一脚一脚蹬着自行车跟在后面。

回到宿舍,已是八点多了,我们还都没有吃晚饭!路思和存雄给先锋、建清打了饭,建刚给我和向东打了饭。由于他们去的晚了,食堂的菜卖完了,四只碗里都是清一色的两样东西:两个馒头,一份花生米。正吃着,班长,田老师,老韩、老宁……他们听说我回来了,纷纷来探望我,小小的宿舍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大家嘘寒问暖,使我倍感亲切和温暖……

接下来可苦了我同宿舍的这帮兄弟!由于骨骼刚刚复位,不能乱动。一旦再次错位,我就得再受一次疼痛。于是,我成了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打饭、打洗脸水要麻烦他们,铺被、叠被……甚至最初几天上厕所也要他们为我解裤带,系裤子,洗衣更不必说。梁少梅、杨建芬两位女同学还主动为我拆洗、缝制了被褥。马存雄将他的棉衣给了我,就是那个年代石油工人王进喜穿的那种有许多道道的棉衣,只不过颜色是黄的。于是,我右胳膊穿着棉衣,左胳膊露在外面,被一条绷带挽着置于胸前,每天背着书包穿梭于教室、宿舍、图书馆之间……

(二)

这天,下起了大雪,天气骤然变冷了。中午下课回来,我收到一张包裹通知单。不用细看,我知道那是妈妈给我寄来的棉鞋。

我是个不耐冻的家伙,每年冬天,稍不注意,脚就会冻伤。而且一旦冻伤,又不容易好,奇痒疼痛,难受极了。上个月,我写信叫妈妈做一双棉鞋给我寄来。现在下雪了,棉鞋也正好到了,真是恰逢其时呀!

放下包裹单,我拿起饭碗,踏着"嘎吧嘎吧……"的积雪走向食堂。学校的广播里正在播放日本歌曲《北国之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只感到它的曲调是那么的悠扬,那么清新,那么悦耳。当我走到三灶门口的广播下面时,恰好听到:"……妈妈又再寄来包裹,送来寒衣御严冬……"啊!我忽然觉得,蒋大为先生今天好像特意为我而唱,这首歌也好像是专门为今天的我而写。当我继续听到:"……故乡啊故乡,我的故乡,何时才能回到你身旁?……"时,我禁不住也想起家乡,想起爸爸妈妈。我在心里说:爸爸妈妈,你们好吗?咱们那里也下雪了吗?现在你们在干什么呢?你们知道我摔伤了吗?虽然有同学们的关怀和照顾,可要是有你们在我的身边,那该有多好!想到这里,我的眼睛竟然有点潮湿,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酸楚……

饭后去邮寄的路上,我边走边想,妈妈是个极要强又手巧的人,村里许多出嫁的姑娘都找她做陪嫁的嫁妆呢!她一定会为我做一双崭新又漂亮的棉鞋:鞋面上钉有两排整齐的扣子,里面衬有妹妹绣的十分精美的鞋垫。穿在脚上既合脚又气派,会为我陡增不少的精神,比他们从商店里买的还要体面,光是那鞋垫就够他们羡慕一回的!……想到这里,一股得意的暖流涌上心头。

然而当我取回包裹,打开一看,却倍感失望:包裹里是我去年过年时穿回去的那双旧棉鞋。

放了寒假,春节前我回到家里,不问青红皂白便问妹妹:"妈妈为什么不给我做双新棉鞋寄来呢?"妹妹告诉我,她和妈妈铡草时,不小心将母亲的右手刮伤了,伤口处甚至能看到白生生的骨头,缝了好几针,两个多月来,妈妈什么也做不成。我听后脸腾地一下红了。我觉得太对不起妈妈了,是我错怪她老人家了。

而当妈妈听说我还曾经摔断过胳膊时,慈祥的目光中露出惊讶和爱怜,眼眶都湿润了。她说:"怪不得哪些日子我常做恶梦,梦见一棵大树断了一根大枝。"更不可思议的是,屈指算来,她和我受伤的时间竟然前后只差一两天!

千里报喜不报忧,为了不使我牵挂担忧,母亲将她受伤的消息封锁在家里。"儿走千里母担忧",为了不让家里人着急惦念,我将自己受伤的消息埋藏在心里。

第二年,母亲早早为我拾掇了一双新棉鞋。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初秋,一场大病将我扼守在三尺病榻上。从那时起,母亲用她无微不至的呵护和夜以继日的辛劳,一心盼望着有那么一天,我能重新站立起来。

然而,北国的春天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多少年过去了,我却依然如故,带给母亲和一家人的只有失望、痛苦、忧愁和伤心,以及永远流淌不完的泪水……

如今,鞋对我来说只不过是"聋子的耳朵",一双鞋我可以穿一辈子,母亲再也不用给我做鞋了。尽管在她的内心是多么希望我能穿上她亲手为我做的鞋,像别人一样正常的行走。可是老天不长眼,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但是那段情,那首歌就像婷婷白桦挺立于悠悠碧空中的一幅油画一样,永恒的定格在我记忆的胶片上。以后每当想起那段往事,耳畔立刻就会飘荡起《北国之春》的优美旋律;而每当听到"婷婷白桦,悠悠碧空……"的歌唱,记忆的银幕上又会浮现出当年那难忘的一幕幕……

作者简介:平和良,原名朱英俊。1985年因病致残,无业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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