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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印记 || 钟秀平

 作家平台 2020-08-12

乡村印记

 钟秀平

          吴望军出生之前,强势的母亲和霸道的奶奶三天两头就吵架,吵得不可开交便想分家了。八十年代初,农村里的单管政策激活了农民的积极性,田地里一片热闹,村民个个都昂扬斗志,农村一派生机。对于分家,吴望军的母亲心里一阵窃喜,这不就是我们家的“单管”嘛。余下所有的付出都是属于自己的,而不是“大家”的。

        奶奶膝下有三个儿子,但是各自成家后生的都是孙女。重男轻女的奶奶每天在小溪边不情愿的洗着孙女的尿裤,回到家里看着哪个媳妇都不顺眼!故意挑刺儿为难她们。吴望军出生前,奶奶认定那又是孙女,连媳妇回娘家都不给爽快的答应,支支吾吾的成心让人不舒服,尽是说些难听的话,什么大媳妇不做好榜样,偷懒惯了。

           一天,奶奶发起了无名火。三个媳妇站着听她训话。“我已经带大三个孙女了,老来累的很,以后你们自己带吧!分家吧!”吴望军的母亲内心突然灵机一动,假装很悲伤的说,“啊娘,这怎么好?一大家子热热闹闹有什么不好,人多力量大,干活有伴收获多啊!”奶奶生气了。“我还不知道你,回你娘家干了多少活,我这里干了多少活?再说,你那快要出生的孩子,自己慢慢带,我可不想又带孙女!”于是,定了初一那天清点家里财产,各自分家了。

          吴望军的母亲分得三间房,一个厨房,一个猪圈,一个卧室。一亩半田,四分菜地。虽然奶奶偏袒着二叔三叔,毕竟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产,心意也满足了。分家不到一个月,吴望军出生了。谁也没想到是个儿子。那天半夜,消息传到奶奶房间里,窗外的月亮显得特别园,激动的奶奶半夜起床,拿起锋利的刀往鸡舍里,把最大的一只公鸡杀了。天亮前,把鸡肉和老酒煮成滋补汤,好声好气地亮起嗓门,“我们吴家有希望了,大媳妇树了好榜样啊!大孙子的模样俊得很!”吴望军的出生就是那么神奇,奶奶的霸道和凶恶烟消云散了。

          吴望军出生后,吴家添了孙子,虽然祖上有了脸光,但生活仍然是贫穷的。勤快的母亲干农活,沉默寡言的父亲贩卖木材,收益很少,家里还养几头猪。拮据的生活令他们很吃力,毕竟已经两个孩子了。爷爷奶奶白天带孙子玩,那时爷爷还是有薪资退休老人,两老乐呵呵的看着孙子,成天抱着他在村里晃悠,不知有多疼!

           一天傍晚,奶奶把吴望军送回来。还没到门口,传来了吵架声!奶奶听得仔细,原来是父亲煲了饭而不是粥。一阵推门声伴着奶奶凶恶的骂声,“冤家!我儿子煲饭的权力都没有吗?成何体统!你是能干,也要给他点丈夫的脸面啊!”说完把孙子放下,猛地关上门便离开了。母亲抱起儿子,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你说我错了吗?还没喂猪,没粥能喂猪吗?人吃饱了,那牲畜呢?”父亲忍辱负重地垂下头。“行吧,我现在就煮粥。”那晚,吴望军发烧了。父母半夜抱着他去打针,折腾了几天,还不见好。原来是肺炎,可是没钱了。父亲跺着脚,想来想去还是去了奶奶家借钱,奶奶不愿意。母亲失望地回去娘家借钱,借了二十块。去医院打点滴,一个星期才好。母亲对奶奶的怨气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生病好了的吴望军很能吃,只要看见饭桌上有白饭,便开心的笑起来了。母亲说他是小饭桶。分家之后,虽然有了自己的地,八十年代粮食收成不怎么样,加上家里养猪又养鸡,家里大多数时候还是煲粥。母亲在粥还没煮烂的锅里不停的捞啊捞,一碗白花花的米饭便盛在饭桌上了。这是给吴望军准备的,姐姐只有看的份。孙子的待遇在这个大家庭里是与众不同的。爷爷每月领回退休工资时,其他孙女都没有零用钱,吴望军虽然还小,不会自己跑着去供销社买糖吃,但是一块钱是少不了给他的。爷爷每个月会拿给母亲,告诉她,这是我给孙子买吃的,一定要替我收着。

        日子在贫穷的生活里流淌着,好像是吴望军给整个家族带来了好运。因为二叔三叔相继添了儿子,奶奶说都是托长孙子的福,吴家人气渐旺。吴望军却日渐骄横,在家里凶狠得要命。

         一天,村里的王二娘吆喝着要剥了吴望军的皮。屋子后面的后山有一条高大的杨桃树,茂盛的树枝紧挨着屋顶,成串的杨桃在烈日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吴望军带着村里的小伙伴们爬上了高大的杨桃树,坐在粗大的树枝上吃饱了还不忘使劲的摇晃,噼里啪啦从天而降的杨桃,瞬间掉得满地都是。挂在树上鲜艳欲滴的杨桃摔破了,地上突然成了苍蝇蚊子光顾的场所。吴望军远远的看见王二娘挑着满簸箕的菜叶子,“快跑呀,杨桃的主人回来了!”小伙伴们嗖的一声,从树上溜下来疯跑。着急的金狗却因为爬得最高,最迟溜下来,被王二娘逮着了。“快说,死金狗,谁给你的豹子胆!敢偷我家的杨桃?”金狗莫口难辨,假装没听见!王二娘凶狠的大骂,“告诉我谁带领下来偷的,你不说,我就上你家里,看你老子不打断你的退!”金狗在家里最怕老子,听到这句话胆都吓破了。金狗啪的一声,跪倒在王二娘的眼前,“大娘,千万不要,我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我父亲。”王二娘点头。金狗一边哭一边叫道:“是吴望军提议的,他说大伙愿意一起偷杨桃,他就请大伙去供销社买糖吃。”“天杀的,你们吃就吃,为什么还要晃啊!成心不让我卖杨桃啊,圩日我要去街上卖杨桃的,告你老子去!”金狗死死拉住王二娘,“大娘,你说话不算数是吗?”王二娘脸都绿了。“我告吴望军的老子去!”

        吴望军的奶奶正挑着一担猪食往村边的猪圈里走去,王二娘的大嗓门引起了猪的恐慌。“二娘,你这是要杀猪吗?”奶奶看着喘气的王二娘问道。“他奶奶,你家大孙子是不是有通天的本事?糟蹋了我后山一箩筐的杨桃!带着成群的人爬到树上摇晃,你去看看,圩日我还能卖什么!”猪圈里清理猪粪的爷爷从门上探出个头,“王二娘,这是我家孙子干的吗?我家里都有杨桃树,吃不完的杨桃,怎么会去你那里偷?”王二娘顿时无语,跺了一下脚,两手叉腰。“他爷爷,你不相信是吗?人家金狗都招了!”奶奶给爷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二娘,真是这样的话,我们赔罪,给你道歉!”王二娘愤愤不平的离开了,嘴里还骂着难听的话。

          喂猪回来,奶奶拿篮子装了四十个鸡蛋到王二娘家赔礼道歉去了。奶奶请求王二娘不要声张,不要给她儿子媳妇知道了。吴望军偷杨桃的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吴望军长孙的待遇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的家庭是他日渐娇纵的温床。村里的人都知道,爷爷圩日上街回来了,吴望军和堂弟们就有吃不完的香蕉。在吴家,孙女是没有地位的,吴望军的姐姐阿梅和二叔三叔家的女儿就没有受过什么优待。清晨,她们三个女孩子一大早就挑着各自家里的衣服到溪边洗衣服去了。回来之后还要挑水,硕大的水缸永远是要溢出水来的样子。她们还结伴去后山,田间,提着空篮子到处寻猪食的草,经常满载而归。或者带着蛇皮袋子去村里的大山拣柴。

         阿梅是母亲的小帮手,每天一放学便扎进厨房,起火煲粥,把牲畜和人吃的食物准备好。吴望军却不需要这样,他就在学校里迟迟不回来,天色黑得看不见人了,才能看到他的踪影。

        他们上学那会儿,父亲外出打工去了。母亲每天忙得晕头转向,家里养了母猪,每年生的小猪仔就有两拨,养大到四五十斤就卖掉大多数,自己留两只养到两百斤就叫屠户来杀。

         吴望军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他所享受的待遇在他眼里是不值得一提的,因为他曾经目睹过城里的孩子那种不可一世的样子。

          有一天,金狗跑着来到吴望军的眼前。那时正值暑假,稻谷已经收成,等待插秧的时节。母亲和阿梅一大早就去田里拔秧苗了。吴望军说他就在家里煲粥,不想去田里,母亲对他无可奈何了。吴望军站在厨房门口,很稀奇的看着眼前的金狗。他手里把玩着一个溜溜球,金黄闪闪的。那时村里的男孩子最擅长的就是玩纸牌,趴在地上手掌用力扑翻纸牌,谁把最后一张翻过来了谁就赢了。吴望军的眼神被金狗的手吸引住了。“从哪里来的?金狗,给我瞧瞧!”金狗故意把手藏到后面。“不行,我表弟从香港带回来的!”“你家里有香港客?真了不起呢!”九十年代的香港,是大陆人眼中的天堂!吴望军羡慕的神情洋溢在脸上。金狗却更加的得意了,“是啊,我姑妈嫁到香港去了。我表弟也回来了哦,你要不要去看看香港客?”吴望军虽然家里蛮横得要死,但是他不喜欢见生人,平时在村里口碑也不怎么好。因为他喜欢召集村里的小伙伴们去偷人家树上的水果。大人们都爱取笑他,看,不会叫人的吴望军来了。这时,他就会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此时他想看看金狗的溜溜球,便凑近金狗的耳朵旁说道:“你带你表弟来后山,我们可以一起玩呢!”金狗果然屁颠屁颠回去叫他表弟了。

           香港客穿着牛仔短裤,黑色套衫,印着很牛逼的英文字母,脚上一双白色运动鞋。最显眼的是他的中分头,电视里香港明星好像都梳着这种发型。吴望军看了几眼他脚上的运动鞋,太帅了!村里的男孩子最了不起的也只有钉鞋,在学校操场上踢足球的男孩子,有了钉鞋是很拉风的。没想到,香港客的鞋子更拉风。吴望军笑眯眯的看着他,又看看金狗。“金狗,你表弟叫什么名?他穿的是什么鞋子?”香港客开口了,“我叫阿良,这是波鞋!听过吗?”吴望军摇头,顿时肃然起敬,马上觉得自己矮了半截。“波鞋,这名字好好听啊!”香港客以为是自己的名字很好听。“我妈特地翻了字典给我取名字的。”金狗在一旁咧咧嘴笑了。

         阿良和金狗跟着吴望军去后山抓竹壳虫。吴望军把虫子烤了一下,香味绕着烟雾扩散开来,微风吹得竹林喳喳响,他示意要把竹壳虫给阿良。阿良拒绝了。“我们不吃虫子的,我们吃海鲜!”吴望军好奇的看着阿良,“什么是海鲜?”阿良扑哧一声笑了。“就是海里的鱼,虾和螃蟹之类的。”吴望军不解了。我们田里的水沟里也有鱼虾螃蟹呢!难道不是一样的物种吗?

         阿良给吴望军上了生动的一课。他恨不得现在就想去看看所谓的香港是什么样的,激起了他无限的遐想。阿良不仅是城里人,还是香港的城里人,他认识很多英文单词,还会说英语。他还告诉吴望军,香港没有矮房子,全是摩天大楼。“我想知道你说的摩天大楼是怎么造的,有那么高的梯子吗?”哈哈大笑的阿良让吴望军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当然不是,有升降机,要多高都可以。吴望军只能自己慢慢想象是不是建筑工人像孙悟空一样,蹦来蹦去就把摩天大楼建好了。

         阿良才回来几天,他就成了村里的明星。小伙伴们都围着他,听他说香港的故事。孤陋寡闻的小伙伴们不断的起哄着,问着奇怪的问题。阿良说香港到处是水泥板,到处是花园。吴望军此时更加感觉到村里到处都很脏,他们的鞋底粘着乌黑的泥巴,而阿良说在香港即使出了几趟门,还不见泥沙。香港顿时成了村里孩子们眼中的神秘之地。后来,香港客回去了,香港的故事却充实着小伙伴们的记忆,尤其是吴望军的脑海里,始终浮现出阿良穿着波鞋拉风的样子。他把村里的简陋与阿良口中的城市对比着,更加轻视眼前的一切。他会对金狗说,为什么我们出生在这里,阿良则出生在香港。

         吴望军不紧不慢的长大着,他愈来愈看不惯周围的一切。母亲发觉他懒得要死,不肯帮家里干农活,说自己要读书,成绩却很糟糕。初中还没毕业就自动辍学了,大言不惭的喊道,我要去城里闯荡!他像解开了捆在他身上的无形的缰绳,搭上大巴车,朝着城市的方向走去。

         作者简介:钟秀平,梅州客家人。爱好阅读与写作,喜欢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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