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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大赛】斗 牛 ||杨树权

 作家平台 2020-08-12

斗  牛

作者:杨树权

在一个天高云淡秋意爽朗的日子,我中午刚从村小放学出来,在学校不远处的大榕树下有人在向我招手喊到:“二叔,你过来一下。”我定睛一看,是杨梦吉。按年纪我叫他哥,按辈份他得叫我叔。只见他站在榕树下,一脸的笑意。我们村口的这棵老榕树很大,树干要几个大人伸手才能抱得过来。它枝荣叶茂,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巨大的树冠挡住了炎炎烈日,树下清爽阴凉,是村民们下棋聊天的好地方。看得出来,杨梦吉在这里已经等我多时了,我以为他又要叫我带上猎狗翻翻去打猎,便说:“吉哥,我可没时间跟你去打猎!”

吉哥说:“不是去打猎,是叫你帮个忙。”

“你说帮什么忙?”我问到。

吉哥说:“二叔,你想看斗牛吗?”

“好呀!哪里有?”我好久没看斗牛了,便不假思索的回答。

   他把我拉到榕树后背,神秘地说:“二叔,明天是星期日,你们不用上课,你只要按我说的办,就可以看到一场精彩的斗牛!”

   我将信将疑:“吉哥,这是真的吗?”

   吉哥一本正经地说:“我有骗过你吗?”

梦吉哥个头高大,长得虎背熊腰,他力大如牛,能从家里挑上四只装满稻谷的箩筐到村口去晒,大气都不喘。他还有个绝活,能把尿尿过村前那道两米多高的围墙,村里人给他个响亮的外号叫“高压水枪”,平日里他对我很关照,我跟他也玩得来。

我说:“吉哥,你说,要我怎么帮你?”

   他笑眯眯地说:“明天上午十点半,你到杨树秀家里去把他们家那头公牛从牛栏里放出来,赶到角樟树鱼塘边的那片草坪上,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吉哥,大伯母和树秀哥都在家里,我怎么能把牛放出来呢?”我有些犹豫。

   吉哥拍拍我的肩膀说:“没事的,树秀哥明天要跟你爸去宾阳卢圩赶圩,大伯母眼睛不太好看不清,白天她都躺在床上休息。你到她家后就说放牧的时间到了,你来帮她把牛放出去群养就行了。”

   那时候,我们村实行轮流放牧,每天上午十点到十一点,负责放牧的人便在村里喊“放牧啰!放牧啰!各家各户快把牛放出来集中啰!”或用牛角号“嘟嘟”地吹上一阵,村里人就知道到了集体放牧的时间了,便赶紧把自家的牛放出来交给放牧人,当全村的牛集中到村后的松林里后,放牧人便把牛群赶到高峰岭下的禄广山地牧场里去放牧,到了傍晚时分,放牧人又把吃饱喝足的牛群赶回村子。

   听了吉哥的话,我说:“好吧!就这么办。”

在回家的路上迎面遇上了信哥,他问我:“二弟,梦吉哥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我一五一十地把斗牛的事告诉了他。

   信哥嘿嘿一笑,说:“梦吉哥刚买了一头大公牛回来,我以为只是用它来犁田耙地,想不到是用来对付树秀的那头短角公牛的。”

   信哥这么一说让我一头雾水。

信哥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原来,是不久前梦吉和树秀两个人斗嘴给闹的事。树秀哥这人爱说大话吹大牛,村里人给他起的外号就叫“大话王”。一天,他又吹嘘他的短角公牛是天下无敌的牛王,在村口的老榕树下吹得吐沫横飞、不亦乐乎。这让梦吉很是看不惯,梦吉是个直脾气,平日里一是一,二是二,从来不说假话大话,看着树秀吹得没边了,便顶了句:“秀叔知道你的牛厉害,但你也不要整天在这里吹牛皮了!”

树秀说得正起劲,一听梦吉说他,当时便拉下脸来。说道:“梦吉,你还别不服,不信你找头公牛回来和我的短角牛王斗斗,如果我输了就赔你两担稻谷!”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闹了个不欢而散。信哥说,开始他以为两个人只是斗斗嘴闹着玩就算了,但没想到梦吉却当真了,一咬牙从牛市买回一头大公牛,要和树秀的短角公牛决一雌雄!树秀知道梦吉买回了一头大公牛,特意过来看了看,当他看到这头牛当时就怯场了,这牛比他家的要大许多,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这让他心里没底,他是村里出了名的惧内的人,一想起如果赌输了要赔上两担稻谷,便对梦吉的斗牛邀约迟迟不敢答应,这一拖又过了好几天。这让梦吉有些气恼,更加坚定了要让这两头牛决一胜负的决心。他知道树秀有意避战,便让我来为他做这件事。

   哦,我恍然大悟,说:“信哥,那明天我要不要去大伯母家把牛放出来呢?”

   “干嘛不去?我也想看一场精彩的斗牛!”信哥一脸狡黠的笑了。

下午放了学,我看见梦吉在绿龙般的樟树林下喂他刚买回来的牛。这是一头高大健壮的公牛,脖子有水桶般粗大,浑身光滑黑里泛红,屁股浑圆四肢如柱,蹄大如碟孔武有力,这头牛最大的特点是犄角粗大尖利,铜铃般的眼睛带着凶光灼灼闪烁。

我说:“梦吉哥,你这头牛喂了什么料,长得这么肥壮?”

吉哥呵呵一笑,说:“这些天,我除了喂青草,每个晚上还给它打上四个鸡蛋拌着糯米酒糟给它加餐。”说罢,用手拍了拍牛背说:“你看是不是很结实?”

我用手抚摸着公牛的一副粗壮的大角,发现牛角被打磨过,那牛角尖光滑锋利、寒光逼人,便问他:“吉哥,这牛角你磨过吗?”

吉哥笑着说:“算你有眼力。”他告诉我,打磨牛角要有技巧,先用刚煮熟的芋头插在牛角上,等上一阵子取下,这时的牛角已经被滚烫的芋头焐热变软了,立即用利刀快速地将牛角削尖,再用碎碗瓷片慢慢刮拭平整,之后再用砂纸打磨一遍就可以了。

这让我大为惊叹:“吉哥,你太牛了。这头牛有名字了吗?”

梦吉“嘿嘿”一笑,说:“还没有,你给起个名字吧。”

我看着这头牛异常宽大的牛角不假思索的说:“就叫大角牛好吗?”

   梦吉说:“好!不愧是喝过墨水的,就叫做大角牛!”

梦吉没读过什么书,之所以对我高看一眼,是因为我在学校里的成绩还不错,平日里我也愿意和他聊聊学校里的事。

他接着说:“二叔,你看我这头大角牛能斗得过树秀的短角牛吗?”

我对树秀哥那头公牛的印象不好,这头牛和它的主人一样平日里牛气哄哄,脾气暴躁,常对着村里的其他公牛大打出手,更气人的是这家伙常常挺着粗壮的牛鞭追赶母牛,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做派。虽然,这家伙个子不是特别的高大强壮,牛角也比较窄,但却十分的好斗骁勇,可以说是打遍全村无敌手。树秀哥给它起了一个绰号“短角牛王”,这头牛的制胜法宝是它这一对并不出众重的牛角,这对角和其他牛角不一样,角尖有些弯曲,在打起架时这对长得有些畸形的犄角就显现出巨大的威力。每当和别的公牛格斗,四角相对时,短角牛弯曲的尖角便直抵对手眼睛,不用几个回合便可钩伤对手的眼睛获胜。

今天我一看到吉哥这头高大威猛的公牛,满心欢喜,心想:是该杀一杀那头短角牛的锐气了。我说:“吉哥,它肯定斗不过我们的大角牛!”

第二天上午,我到了树秀家里,屋里静悄悄的,没见秀嫂和其他人,我喊了几声大伯母,她才从卧室里回应:“谁呀?”声音微弱。我走进房间,只见伯母躺在床上。

我说:“伯母,我是树权。”

她有些意外:“是树权呀,你有事吗?唉,我身体不舒服,眼睛朦看不清,只好躺在床上休息。”

我说:“伯母,放牧时间到了,我来帮你把牛放出去群养。”

她说:“唉,我的眼睛不好,耳朵也聋了,都听不到牛角号了。没用了,变废物了。树权,幸亏你好心,来帮忙我,不然,牛就整天关在拦里挨饿了……”伯母一说话就没完没了。

我心里一阵暗笑,说:“伯母,你不用管了,我放牛去了。”

“那就太感谢你了。哎呀,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将来一定成器。只可惜你妈死太早,她没有那福份……”没听完伯母的唠叨,便溜了出去。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牛栏,放出短角牛,这家伙一对大眼瞪了我一眼,仿佛预感到今天将有一场恶斗,便亢奋地从牛栏里冲出来直奔后村的草坪,我赶紧一路快跑紧紧地跟了上去……

斗牛场是一块二亩见方的草坪,三面被姚、黄两家房子和竹子樟木龙眼树包围,在草坪的底边是一口葫芦形的鱼塘,丰茂的草甸一直延伸到鱼塘边,鱼塘边上生长着一棵巨伞似的老榕树,盘根错节,枝叶繁茂。我跟着短角牛赶到草坪时,远远的看见梦吉那头高大威武的大角牛已在草地上低头吃草了。只见短角牛猛地站住抬头放眼盯着远处吃草的大角牛,端详片刻便冲了过去。

此时,草坪周围已站了一圈围观的村民,鱼塘边上的老榕树上也坐着很多青年和孩童,姚、黄两家的围墙上也蹲着几个人。我一看到这番情景,就愣住了:哇!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看牛打架?这时,梦吉向我招招手,叫到:“二叔这边来!”我寻声望去,只见他和信哥坐在一棵樟树根下。我赶紧跑过去坐在他身边,他有些兴奋地说:“快坐好,马上开始了!”

我刚坐下来了,抬头望去,只见草坪上两头公牛已经开始绕圈打量着对方了,不一会儿,两头公牛便低下头亮出了犄角扬开四蹄奔向对方,“砰”地一声,两头相撞,紧接着四角对磕的“噼啪”声响彻草坪,格斗开始了。两头牛犄角顶犄角,额头对额头,四肢紧绷,四蹄刨地,牛尾乱摆,肚皮下的牛鞭如两条刚出炉的红艳铁条甩个不停,两头牛你来我往,鼻孔“呼呼”地喘着粗气,白色的泡沫溢出嘴角。大角牛身强力大,把个小力薄的短角牛推得节节后退。围观的村民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草坪的人越聚越多。

这时,大角牛用力一挑,短角牛四蹄不稳,侧翻在地。大角牛的犄角顺势上前一挑,短角牛的前胛被划出一道伤口,鲜血立即渗了出来,顺着右腿流了下来。“哇!”众人异口同声一声惊呼。我们都以为短角牛抗不住了,可是它一骨碌地翻身站起,两对犄角又缠在一起,短角牛是一头经验丰富的斗牛,只见它且战且退,不时地摆动头上弯曲的犄角不断地用小动作攻击对手,把大角牛的面部弄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大角牛被彻底的激怒了。它瞪着血色通红的大眼,一口气一阵穷追猛打,以泰山压顶之势把短角牛撵到鱼塘里。

这时正是秋后鱼塘水少的季节,两头公牛在鱼塘里激烈缠斗,原本清澈的鱼塘顷刻间便浑浊不堪,两个大家伙在水中肆无忌惮对攻着,庞大的身躯在鱼塘里沉沉浮浮,人们一下聚向鱼塘,岸上人头涌动,水里浊水飞溅,叫声、水声、牛角的撞击声,让整个草坪都沸腾了。一阵混战过后,鱼塘里的草鱼鲢鱼鲤鱼鲮鱼甚至虾子等纷纷跃出水面跳上岸来,不一会儿鱼塘里浮起来一片白花花的翻着肚皮的鱼群,这下可把在场的村民给惊呆了。

这时,鱼塘主人老零头匆匆赶到,这是村里有名的守财奴,当他看到在自家的鱼塘里杀得正欢的牛,又看着满塘翻滚飘成一片的鱼,发出了惨烈地嘶喊:“是那个狗杂种放牛在这里打架?!”这一叫,让人群有些骚动,当中有几个妇女也声嘶力竭地呼喊到:“赶快用火来烧牛屁股,拆散它们!别让它们再打了!”没想到,话音刚落,便遭到男人们的痛骂:“你们这些傻婆娘,牛在塘里打架,怎么用火去烧它们屁股?”整个草坪闹哄哄的,笑声、喊声、骂声乱成一团……

看到这失控的场景,我害怕了,心里怦怦乱跳,如芒在身,本想一躲了之,但又不想错过这场精彩的斗牛,便硬着头皮呆了下来。在我分神之际,鱼塘边突然一阵骚乱,人们四散奔逃,只见短角牛率先从塘里跳上岸来,夺路而逃,不一会儿大角牛也一跃而起冲出鱼塘紧追不放。“这两头牛疯了——”不知谁惊恐的大叫一声,众人骇然,纷纷逃避。人群中又有人大喊:“赶快回家关门!牛进村就麻烦了!”一语道破梦中人!看热闹的女人首先醒悟,手忙脚乱“咿咿呀呀”地提着裤脚四散着向各自的家里跑去……

顿时,村里一阵“乒乒乓乓”地关门声,一片紧张恐惧的氛围笼罩着村子……

还好,这两头公牛并没有折回村里,而是拖着一条长长的水线沿着小路向母猪山上跑去,男人们兴致不减一路跟了上去,我跟着信哥也夹在人群之中追了上去。当短角牛跑到母猪山的哈腰处,突然转身由上而下向大角牛进行了反击。两头牛便在狭窄的山路上展开了激烈地交锋,犄角的撞击声“噼里啪啦”地不绝于耳,山路上尘土飞扬,由于短角牛处于高处占据了地利,攻势迅猛不少,没多久便用犄角挑住大角牛的眼皮,大角牛的头一下被悬吊起来动弹不得。短角牛趁势一挑,大角牛的眼珠便被挑了出来了,血淋淋的挂在它弯弯的角尖上,巨大的疼痛让大角牛“哞——”大叫一声,不敢恋战转身便败,慌不择路的从二丈多高的地方纵身冲入山脚下的一口鱼塘里,短角牛没有犹豫也紧跟着一跃而下,两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跌落水中,“咚、咚”两声巨响,水塘激起两支巨大的水柱,“哗啦啦”的水波冲击岸边“啪啪”作响,鱼塘里的鱼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纷纷跳上水面,白花花一片,整个鱼塘像炸了锅的开水沸腾起来。大角牛无心再战,从鱼塘里跳上岸,夺路狂奔,短角牛越战越勇一路穷追不舍。由于大角牛体型巨大,奔跑不快,被短角牛一路追杀,屁股被利角顶出几道很深的伤口,鲜血洒落一路。短角牛一路紧追,大角牛一路奔逃,两头牛一前一后跑过母猪山头,跨越一片田垌,跑上月亮山,奔到禄凉峡谷,最后一直杀到一处断崖边,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水潭,此时的短角牛已完全占据了主动,气势旺盛,大角牛瞎了一只眼,浑身是血,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在和短角牛打斗不到几个回合,便一脚落空从断崖上跌落深渊里,短角牛站立在崖上,昂头“哞哞”唱着凯歌……

   然而,这场斗牛事件到此还不算结束!

   晚上我刚回到家里,老零头就扛着一只装满死鱼的大箩筐找上门来。刚进门就对着我的父亲大声嚷嚷着:“九弟,这都是你家树权干的好事!”便一五一十把我放牛打架的事告诉了父亲。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客厅里对着父亲气呼呼地说:“老九,这事怎么解决?你看着办吧!”

我缩在角落里偷偷看着父亲的表情,只见他方圆的大脸刹地像猪肝一样涨红!他二话不说,一把取下墙上挂着的牛绳,怒目瞪着我说:“看我今天不抽死你这兔崽子!”我吓得双腿发软转头便向门外跑去。刚出门便与梦吉哥撞了个满怀,看见怒气冲冲追出来的父亲,他赶紧上前拦住了父亲说:“九公这不关树权叔的事,是我叫他放牛出来打架的,老零公的鱼由我来赔。”

父亲见状才把绳子扔到墙根底下,说:“梦吉呀,你这次玩大了!听说你刚买的牛也伤的不轻吧?”梦吉告诉父亲,他的牛从山崖上摔下来,腿摔断了当时就不行了。父亲叹了口气说:“梦吉呀,叫我怎么说你好,这回你搞大了!”梦吉哥一脸的苦笑,说:“过去了就不说了,九公,明天早晨你也来给我帮帮手,把牛肉弄到明亮圩去卖吧!”父亲无奈地摇摇头说:“你呀,这回可要亏了血本咯!”梦吉哥叹了口气,憨憨一笑低头不语……

这场因我而起的斗牛,极大的震撼着我的心灵,让我终身难忘。这次斗牛后,更拉近了我和梦吉哥的距离,他像一个保护神,让我的童年多了一份温暖的依靠……

作者简介:杨树权,男,壮族,广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发表作品100多万字,曾出版长篇小说《黑浪》《黄金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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