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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壮怀 寓情于理 || 邓德谦(茹然)

 作家平台 2020-08-12

寂寞壮怀    寓情于理

——明·皇甫涍《秋日杂诗》赏析

邓德谦(茹然)

廓处乏欢悰,出门眺长衢。

悲风吹落日,四顾无行车。

蹉跎失盛年,感叹独嗟吁。

况我在樊笼,六翮不得舒。

抚剑思西迈,安得守故庐。

淮阴困闾里,马生恋边隅。

桑梓岂我志,蓬藿非我虞。

行行舍此去,去去浮云俱。

汉魏以来,诗家常在自己写人生感慨或离愁别恨等等内容的诗题中,贯入“杂诗”二字。这样,“杂诗”便成了常用的题目。它内容广泛而自由,抒情色彩强烈而浓厚。一如“乐府”里的“杂曲”:“或心志之所存,或情思之所感,或宴游欢乐之所发,或忧愁愤怨之所兴,或叙离别悲苦之怀,或言征战行役之苦.......”(《乐府诗集》)。沈佺期的《杂诗》写了离别相思之苦;杜甫的《秦州杂诗》写了对时局动荡、民生疾苦、外族入侵的忧虑;刘基的《杂诗》写了对黑暗现实的不满和讽刺。皇甫涍的《秋日杂诗》,则写心中的忧愁愤怨。

皇甫涍是“皇甫四杰”中的老二,嘉靖七年进士,“初授工部主事……在仪制时,夏言为尚书,一切对上文书由涍起草”,“数被谗谤,宦途屡踬(受阻)不达”,“大计时,以南曹事论罢,郁郁而死”。(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可见其才干卓著却仕途多舛,写出《秋日杂诗》这样的诗篇,实属必然。

全诗分两段。前四句为一段,实写“出门”所见,抒发孤寂之感。

中国古代知识分子阶层的依附性,决定了他们必须仕进作官,依附统治阶级,才有政治上的出路,才可能施展自己的才华,也才有相应的个人待遇和荣誉。这就决定了知识分子对宦途的向往和追求。相反,谁一旦丢官(包括被迫弃职)莫不痛苦怨愤,愁情满怀。皇甫涍被谗黜官后,回归故里,也整日郁郁不乐,常常“竟日相对无一言”(《列朝诗集小传》)。但与这平静无言的外表相反,他的内心是激荡的,不能忍受“廓处”的生活,于是他直泻内心的沉闷与痛苦,喊出了“廓处乏欢悰”(孤寂独处,我没有欢愉的心情)的呼声!然而出得门来,眺望长长的道路,诗人更是感慨不已:正是这条长长的道路,诗人曾踏着它,欣欣然得以进士及第,登上宦途,却又由此郁郁而归,孤寂独处!面对这条载着自己坎坷人生足迹的长长道路,诗人心潮翻滚,悲从中来,一腔愁苦,冲出胸怀,直喷天地——“西风在悲号,吹得夕阳怏怏下坠,却吹不掉我心头的哀伤;举目四望,道路上空空如也,没有来接我任职的行车,不禁倍感孤寂悲凉!”

这一段写得情景交融,诗人寓悲愁于西风残阳之中,造就了意境的深沉与旷远,也为诗人慷慨高尚的形象的展示,提供了一个相谐的空间背景,其情感的流注,又成为下段抒情言志的引子。

“蹉跎”句以下为第二段,虚写“出门”所想。本段重在言志,是全诗主体。诗人以议论为诗,却贯注诗行以更为怨愤的情感,从而使全诗形成由悲而叹,由叹而嗟吁,由嗟吁而怨愤的抒情线索,极好地表达了诗的主旨,丰满了诗人慷慨高尚的形象。

“蹉跎"至“蓬藿"十句,写诗人大志不得实现的怨愤。前四句艾怨地说,“光阴虚度,我的壮年时期流失了,想到这里,使我独自长嗟短叹!何况我象鸟儿在樊笼之中,劲健的羽翼(翮)不能舒展地飞翔!”诗人作为一个有志之士,深为自己盛年流失,时光不再而“嗟吁”,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把自己的家(即后言之故庐)视为樊笼,却体现了诗人认识上的局限性。因为真正禁锢他的樊笼,是封建宗法社会的等级制度: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权利,决定于他的等级身份。有了一定的官职,就有了相应的地位和权利。如果现实不与之为难的话,人的才干和抱负的施展便有了机会。反之就没有了一切。这样的等级制度,必然往往给失意者、失势者带来精神枷锁,使之如落“樊笼”,在理想与现实的巨大矛盾中“乏欢惊”、“独嗟吁”。因此,诗人的这种心境,既是一切封建知识分子无法摆脱对封建统治阶级的依附性的心理写照,也是诗人“乏欢惊”、“独嗟吁”的深层原因。

“抚剑”以下六句,则是诗人“乏欢惊”、“独嗟吁”的直接原因了:他的四方之志不得实现!诗人闲居家中,但不甘寂寞;失了官职,但不失大志。所以他愤愤地说:我抚摸着宝剑,想向西远行,怎能固守着我破旧的住宅而了却一生呢?淮阴候韩信困居家乡(闾里)时就有四方之志,马援一直依恋边疆,愿在那里战斗至死,立下功劳。安然老死于故乡(桑梓),这哪是我的志愿?如蓬藿一般随风飘飞,四处转徙,我不会忧虞!  

是的,韩信困居家乡时,不苟安现状,终于闯入历史,作为刘邦的大将,为汉朝的开国立下汗马功劳,受封王候,实现了平生之志;马援作为刘秀的战将,曾有“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后汉书·马援传》)的豪言壮语,他屡立战功,死于进军途中,也实现了平生之志。诗人不甘寂寞,也不甘示弱,他以韩信、马援自励,向往着战斗的生活,渴望着去边患严重的西北边疆为国立功。——-他的取舍是如此鲜明,情绪是如此昂奋,“行行舍此去,去去浮云俱”(走吧,走吧,抛开这里的一切到远方去,我愿同浮云一起,飘向远方,越去越远)的决定,自然而然就作出来了。

可惜,这仅仅只能是个“决定”而已,它不能成为诗人的实际行动,因为他身在“樊笼”,飞将不得!等待他的也只能是失望、哀怨和悲愤,终于“郁郁而死”,为一曲经久不息的中国怀才不遇者的大悲歌,平添了一个凄惋的音符!

此诗最大的特色是以议论为诗,寓情于理。沈德潜说,“议论须带情韵以行”(《说诗啐语》),“情韵”是议论时不可没有的。此诗句句从真挚强烈的情感中流出,因而形象含情,理中有味,极富情韵,故意境深远,更有感染力。 

作者简介 :茹然,巴渝人氏,退休(文学 美学)教授。发表过学术论文十余篇,出版学术专著两部,获奖4项。著有待出版近五十万字小说《冬青》一部、写作中散文集《忆海拾珠》一部 。座右铭:热爱生活,与时俱进,活到老学到老成长到老;践行“人人好、社会好、国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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