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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画工之谜 (散文) || 小河湾湾

 作家平台 2020-08-12

千载画工之谜  

小河湾湾 

以莫高窟为代表的敦煌石窟,拥有世界第一的海量壁画,总面积4500多平米,如按2米高平面排列,能形成25公里长的画廊。石窟开凿与营建时间也是最长的,始于前秦建元二年(公元366),经北凉、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回鹘、西夏、元等十个朝代,历经了千年岁月。其壁画与雕塑题材广博多样,佛教人物与佛教故事是主体,同时还展示了烟火气味浓郁的世俗生活,如出行、宴饮、农耕、狩猎、扑鱼、冶铁、制陶、贸易、婚丧嫁娶、歌舞百戏等等。壁画在艺术上更趋成熟精湛,以中国古代绘画技法为基础,吸收印度、希腊、中亚之长,反映出各个朝代的不同风格,雄浑宽广、鲜艳瑰丽,堪称举世无双的艺术瑰宝——那些端庄、大度、安详的大佛;吴带当风、婀娜多姿、裙带飘逸的飞天;摇曳生姿、举足旋身,反弹琵琶的伎乐天……直到今天,仍然在神州大地上生发着唯美的梦幻。

面对这些鸿篇巨制、民族艺术之大成,作为一个业余访问者,心里充满高山仰止的敬意,接下来,迫切想要知道的就是:谁开凿了敦煌石窟、绘制了这些国宝级的壁画和彩塑?创作团队都是些什么人?来自何方?艺术家们工作和生活情形怎么样?都有些什么故事流传下来?

研究人员一直期待从莫高窟北区寻找到壁画作者的踪迹,他们认为,北区243个洞窟是壁画画师住所,可事后的考古报告表明,这些洞窟是僧人居住修行或印制佛经之处,这就使壁画作者千古之谜更加扑朔迷离。研究人员说,在浩繁的敦煌文献和壁画题记中,有关壁画作者的题记和文献很少,有名有姓的壁画作者仅12人,开凿于元代第3窟南北两壁,绘有极其精美的千手千眼观音像,这两幅绘画,以线写形,以色显容,用遒劲有力的线条勾勒人物轮廓,再淡施晕染,人们公认是敦煌壁画的极品,壁画落款“甘州史小玉笔”,专家认为,史小玉很可能是艺名而非真名,至于其生平更是无从考察。

那么,石窟营造者究竟是些什么人呢?归纳研究人员的意见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决策和出资人,主要有官宦、名门大户、高僧等。另一类是在一线设计、操作的人,包括石匠、泥匠、塑匠、画匠,以及间接服务的铁匠、颜料匠、笔匠、纸匠等。在本文叙述里,我们不妨忽略第一类人,只关注第二类工匠。他们社会地位低下,收入不高,生活清苦。其中的画匠、塑匠,可能受聘于西域、中原或专业画院,也会有师徒传承的本地人,其中不乏技艺高超的民间艺术家,他们工作敬业,无论在凿刻洞窟、设计布局、安置塑像、绘制壁画的每一个过程,都不只是单纯劳作,而是倾注着对佛的信仰与对艺术的追求。 巨大的绘制工程,让许多画工、塑工耗尽毕生精力,他们没有锦衣玉食,不为青史留名,卑微而高尚,平凡却逆袭,繁华落尽,古洞斑驳,人世沧桑,往事唏嘘,难以想象,是忍受着怎样的孤独,创造出我们称之为伟大的敦煌艺术!

如今,那些工匠和艺术家们,都已化作一颗颗砂砾,沉积下来,长成一座金色鸣沙山,伴随在莫高窟之侧。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当我们这些后来人踏上去的时候,砂砾就会淅淅索索地絮语……那是在叙说他们的前世今生、曾经的事业、牵挂的妻子儿女,以及和我们一样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天人是合一的,我们理应懂得他们的心声,因为都是同类,不管你曾经是皇帝,还是乞丐,都一样来自大地,回归大地。

二十年前,我曾两次拜谒莫高窟,几日前又到敦煌,打算办完事旧地重游。吃过午饭,出酒店拦了一辆的士,让人高兴的是,遇上一位美女司机,自称小樊——樊梨花的樊,我说明去意,她说:

“去莫高窟每天限制六千人,需要提前预订,今明两天票已经卖完,想看石窟,不如去西千佛洞。”

无可奈何,只好听从她的意见。 


 

西千佛洞距敦煌35公里,开凿于党河沿岸悬崖峭壁上,年代早于或同于莫高窟,是敦煌石窟重要组成部分,现存16窟,有9窟可供参观,其余无法登临,只能仰望。其中北魏第6窟有佛门弟子昙藏手书真迹,极为珍贵。坐车将近一小时才开到那里,进去一看,等待参观的人流至少有50米长,幸运的是,小樊有朋友在那里工作,通融一下没排队,就直接安排到前面导游小组里了。跟导游小姐爬上三层楼高的长廊,一侧是洞窟,门上锁,导游用钥匙打开,洞里黑咕隆咚,手电光从壁画和残缺的彩色塑像上掠过,讲解语速也快,看不清楚,十来分钟一个,半个小时就看完三个洞,带我们走下了阶梯解散。

西千佛山一望之地是党河故道,米色河卵石连到天际,如同无数个剃光的头颅暴露在阳光之下。崖下滩涂,红柳丛生,古木参天,散去的游人,或在河床里捡石头,或在林荫路上照相。意犹未尽的我,依靠着一块大石头跌坐下来,在疲惫和不舍中眼皮打架……

对敦煌艺术,对那些无名工匠,我如同一个暗恋者,为了一睹芳华,隔断多年,追寻千里来到此地,仅仅邂逅半小时就要离去,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感觉太不甘心。站起来,伸伸懒腰,走过长滩,穿过出口,向大漠深处奔去……在岔路口东,遇到一座石碑,正面阴刻模糊的文字,仔细辨认,是“历史纵深界碑”几个篆书大字。 我毫不犹豫地跨过去,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云雾山川向后飞驰,时间开始倒流,我御风而起,刹那间来到百年前的莫高窟,看见了那个其貌不扬的王道士,他辛辛苦苦地清扫积沙,一天清早,无意中发现藏经洞,内存五万件经卷文书。让人心疼的是,晚清政府腐败无能、王道士愚蠢无知,导致文物绝大部分流失国外。还算好,狂风吹去始见金,国际上从此形成了一门敦煌学。

我落寞前行……来到明朝嘉靖年间,朝廷封闭嘉峪关,敦煌成为边塞游牧之地。元、西夏、北宋年代,莫高窟逐渐衰落,荒烟蔓草,人迹伶仃。

踏云御风,翱翔在大唐盛世……奉汉武帝命,外交家兼探险家张骞出使西域,打通南北丝绸之路,眼见骆驼队和马帮频频往来,满载丝绸、瓷器、茶叶去西域,引进汗血宝马、葡萄、石榴、胡麻到中原来,宫廷雅乐和胡姬歌舞同台演出,敦煌已成为中西政客和商贾必经之地,中西经济文化交流,催生了敦煌壁画的盛唐风格,造窟繁忙,武则天年代石窟多达一千多个。

继续向历史纵深穿越……北魏之初,公元366年,有外地僧人乐尊云游至鸣沙山东麓,见对面三危山上,夕阳映照,有万佛闪现,遂顶礼膜拜,决定修行于此,遂请工匠来,在悬崖上开凿第一个洞窟,禅师法良在窟侧营建了第二个洞窟。这就是莫高窟的缘起,如今,这两个洞窟已经无迹可寻了。

……自从越过界碑,游弋于往昔岁月长河,阅尽朝代更迭、人间万象,可从未忘记初衷,执着于使命,我也寻找的是,敦煌艺术缔造者、朝思暮想的画工。星空之下徘徊观望、寻寻觅觅,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发现踪迹,就在神秘的鸣沙山东麓……我轻轻飘落在莫高窟崖壁栈道上,一侧是正在施工的十几个洞窟,头一个看见的是,两组四人在凿岩,手中使用着笨重的铁锤和铁钎,身穿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脚下登草鞋,手上遍布老茧和结痂伤口。

 “各位师傅:这种原始工具效率太低呀,为什么不使用手提凿岩机呢?网上就可以买到啊!还应该注意安全,粉尘这么大,不戴口罩会得矽肺病的。”我赶紧叮嘱说。

石工们一齐停下手中的活儿,用怪怪的眼光看着我,好像看一个外星人,看得我心里发毛。其中一个年龄大的,比比划划的说了些话,好像问我从哪里来,要做什么?我连连摆手,他们回身干活,不再搭理我。我也觉得自己说的那番话太不靠谱,讪讪地离开。

前面是一个开凿得规规正正的洞口,我走进去,借助照进的一线阳光,可以看清整个洞窟,如同一间宽敞的大厅,四壁画满轮廓清晰、色彩艳丽的壁画,好像是连续的佛教故事,大厅正中,搭建一座原木结构脚手架,上边平铺木板,点着两盏油灯,仿佛两人在作画。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正是我要寻访的画工吗?于是,赶紧攀梯爬上去,工作平台至少有五平米面积,一位长相儒雅、目光深邃、年龄半老的男子,正凝神运笔在藻井四周绘制飞天图象,他身穿青布长衫,下摆系在腰间,足登麻鞋,动作稳健潇洒,四周摆放着赭石、朱膘、石青、雄黄等颜料的小木桶,一大把毛笔,一小叠宣纸小样。身边的年轻人白皙清秀,身材修长,长相酷似老画工,擎着一盏油灯为他照明。我站在平台一侧,想要和画工攀谈,考虑到刚才和石匠交谈互相不懂,可能是由于古今语言的差异,不如用我蹩脚的文言试试,想了想,把手机拿出来,点开录音录像档,用私塾学究语调郑重地说:

“余闻阁下乃丹青才俊,仰慕之心,未尝少怠,恨关山迢递,未能拜谒,今千里跋涉,特来造访,行为唐突,不胜惶恐。敢问先生尊姓高名?桑梓何处?事此业盖有年矣乎?”

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异类,不知道是人是妖,画工的反应是吃惊和疑惑,及至听了我这番话,虽然未必明白,可能感觉还是善意的,表情 有些放松,可我手机屏幕上绿色信号突然闪烁了几下,画工立马紧张起来,拉长了脸,低声说了些什么,于是,那年轻人擎油灯向我靠近,意思是想看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宝贝。我下意识后退一步,说时迟,那时快,一下从高高的脚手架上跌落下来,越落越快,浑身发凉,头冒冷汗,如同坠下万丈深渊…… 

“老先生,老先生”……耳边有人在呼唤,是柔柔的女声,接着轻推我的肩膀,睁开眼,夕阳映照出长长的树影人影,园里已经没有几个游客,是司机小樊在叫我。

     “怎么在这里睡着啦?立秋了,小心着凉。找了好半天才找到您,景点就要下班,我们得回去了。”

我从梦境中回到现实,跟随她来到停车场,坐车回到酒店,依然沉缅在西千佛洞下的梦境之中。

为实现没有结果的愿望,回京最后一天下午,我去了离市区挺远的敦煌大剧院,在柔软坐席和暗淡灯光里,静静聆听观看了发生在莫高窟一个久远而动人的故事……

丝绸路,阳关外,画工神笔张父女救起了风暴中昏倒在沙漠里的波斯商人伊努斯,又遇劫匪,女儿英娘被抢。

五年之后,敦煌集市,商贸相交,歌舞相望,神笔张历经艰辛与坎坷,终于找到了昼夜思念的女儿,但英娘已沦为百戏班子歌舞伎,伊努斯仗义疏财,为英娘赎身,父女团聚,故友重逢。

在莫高窟洞穴中,神笔张受女儿舞姿启发,绘制了敦煌壁画的代表作“反弹琵琶伎乐天”。为不使女儿重陷火坑,神笔张让英娘随伊努斯出走波斯国,气急败坏的市令罚神笔张终身戴罪画窟。

英娘与波斯国人民朝夕相处,如梭的光阴织下了深厚友谊。伊努斯奉命使唐,并携英娘归国,英娘无限深情,告别波斯回归故土。

阳关外,烽燧下,市令唆使强盗拦截波斯商队。为救伊努斯,神笔张点燃烽火,父女相见,却生死诀别,神笔张一腔热血洒在丝绸路上,不朽之躯长眠敦煌。

敦煌二十七国交易会,节度使与各国来宾欢聚一堂,英娘化妆献艺,控诉了市令罪状,节度使愤然惩恶,剪除了丝绸路上隐患。

记录了甘肃歌舞剧院演出的情景舞剧《丝路花雨》剧情,作为此文结尾。故事当然是虚构的,千载画工之谜,也将永远无解,但那些无名艺术家却给人类留下了永恒的艺术奇迹。

 2019.9.25

作者简介:小河湾湾,原名谢仲清,在辽宁从事新闻工作多年,喜欢旅游、交友、美食、园艺、写作、音乐。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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