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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驴娃 ||​ 撰文 李耀胜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0-08-12


大驴娃

作者    ‖    李耀胜


作者李耀胜

作者前期部分文字链接:

《父亲这辈子》《我的中考》《想起兵娃》《打比方》《生活就是一种难受》《牙签》《文化滴成的溶石》《梦回母亲》《〈驿柳〉的复活》《难忘挤车》《文化汇流的清泉》《一副眼镜》《文化浸润的沃土》《艾丁湖的沉思》《乡音的回归》《虎来》《上坟》《超羝羊》《分家》《大姐,大姐》《缠喜》


万物皆有灵,万事皆有因。

我家养过一头黑驴,父亲叫它“大驴娃”。

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在多个场合,不知给多少人夸奖:“我的大驴娃比我的四个娃娃都顶用。”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国农村开始发生巨变。在安徽省小岗村十八户农民自发悄悄地先行试点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全国各地农村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一夜之间,我的老家也从人民公社化变为包产到户。当初农民最切身的感受,就是这突如其来的颠覆性改变,将原来人民公社化时期国家所有的土地、牲畜、劳动工具等公有化的资产全部分配到每家每户所有。

不论社会发展到如何程度,种庄稼始终是农民的命根子。特别是在当初包产到户这场“大变革”中,当时能让农民寸步不让、争得头破血流的一是土地,二是牲畜。

我家当时因为人口比较多,有幸分得了一头黑母驴。这头黑母驴干起活来虽然性子比较柔,但为我家生了四个小崽,算是“有功之母”。

黑母驴来到我家的时候,肚子里怀着一头小驴,7个月后就生下了一头小公驴。

当时农村种地,都是人扛驴拉的原始劳作。为此,父亲特别希望黑母驴能为我家生一头力气比较大的骡子。

黑母驴很争气,第二胎生下了一头红色小骡崽,不幸的是,小骡崽生在多雨的秋季,出生的环境差,再加上当时没有条件消毒,生后就患上了破伤风,在第11天的时候于惊恐中离开了。

父亲依然不放弃有一头骡子的愿望。半年多时间过去,种公马和黑母驴五六次的交配都没有怀上骡子,眼看快要进入冬季,父亲只好改变了黑母驴生骡子的想法。

大驴娃就是黑母驴生的第三胎,也是一头黑母驴。

大驴娃长大后,从神态、体型、鬃毛、尾巴、秉性各个方面看,俨然就是一头骡子,唯一不能让大家认为它是骡子的,就是这一身黑色。

村里有经验的老人说,大驴娃像骡子的原因,是因为它的“哥哥”是骡子,而且在黑母驴怀它之前的多次配种,都是用种公马交配的缘故。

大驴娃不到两岁的时候,已经学会了耕地、拉车,而且从来不知道省力偷懒。干起活来总是高扬着头走在最前面,始终超出一起拉犁、拉车的驴多半个身子。

由于大驴娃平时的灵性和干活时的卖力,全家人都非常喜欢它,特别是父亲对大驴娃“疼爱有加”。

当时,村里干农活是找关系比较好的人家相互帮忙。谁家的牲畜或者大人帮一天工,自家就必须得还人家一天工。由于大驴娃干起活来不知道省力气,父亲害怕别人没疼心,去别人家帮工会挣坏大驴娃,就经常打发我的大姐去还人家的帮工。

到现在大姐还经常开玩笑说:“那时候父亲害怕挣坏大驴娃,就是不害怕挣坏我。”

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每次拔粮食的时候,大驴娃一直跟在父亲的后面,等待着吃粮食地里露出来的青草,但始终不会偷吃一口粮食。等到我们在地里休息吃干粮时,大驴娃就用头轻轻地抵抵父亲的后背,父亲习惯性地拿一些镆镆给大驴娃吃。

作为母驴,大驴娃经历了多年几十次配种,但始终没有怀过孕。也许大驴娃就不是驴,真是一头骡子,因为骡子是不能生育的。

曾经的一次生死经历,让小妹对大驴娃感激至今。

当时农村经常有人在晚上偷别人家地里的粮食。一次小妹和母亲收胡麻,收到天色很晚。但必须把当天收的胡麻全部拉到家里才安全。小妹和母亲将白天割的胡麻装了高高的一架子车,由小妹拉着车,车子前面套着大驴娃和另一头驴,母亲在前面牵着两头驴。

回家的路是比较陡的持续上坡路。夜色中,小妹和两头驴非常吃力地拉着一车湿胡麻爬了三千多米上坡,已经是驴困人乏,最后还得再爬一截非常陡的十几米陡坡就到家了。

爬这截陡坡之前,小妹和母亲心里都有些害怕,因为车子太重了。就在陡坡下休息了一会,目的是想一鼓作气冲上去。

开始鼓足勇气爬陡坡,十多米的陡坡爬到还剩一米多的时候,高高的一车胡麻突然开始往后退,拉车的另一头驴也被车子拖着往后退,小妹这时心里恐怖到了极点,如果车子持续后退下去,旁边是十多米高的悬崖,肯定是车毁人亡,后果不堪设想……

情急之中小妹大喊一声,用鞭子抽了一下大驴娃的背,大驴娃猛地用力一拉,后退的车子止住了。但大驴娃挣得两条前腿双膝跪在地上,两条后腿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硬是撑住了这可怕的局面,并使出全身力气倔强地将车子拉出了最后一米。到家门口时,只见汗水从大驴娃的全身流下来,小妹心疼地抱住了大驴娃的头……

村里人都知道大驴娃干活既卖力又不偷懒。有一户邻居总是经常想办法从母亲那里把大驴娃借去干活。每次去别人家犁地或者碾场,邻居都是用大驴娃顶一头,他们家的两头驴顶一头,每天十多个小时大驴娃不能休息。由于这样无节制超负荷的干农活,两年时间后,大驴娃得了肺气肿,站在那里两个鼻孔不停地喘粗气。

这下母亲急了,找当地的兽医治疗,但兽医说大驴娃的病治不好,再不能下地干活了。或许是母亲不忍心看到大驴娃死在自己家里,或许是母亲想让大驴娃为这个家最后做一次贡献,就决定卖掉大驴娃。

母亲选了一个太平店逢集的日子,将大驴娃牵到喇嘛墩山顶上,大驴娃好像有所感应,只听大驴娃声嘶力竭地一声长鸣,这叫声响彻长空,沁人魂魄。大驴娃猛地挣脱母亲手中的僵绳,一路狂奔地跑回了家。

母亲也动了恻隐之心,大驴娃在家里又多待了半个月。但母亲依然第二次选好了太平店逢集的日子,牵着大驴娃去了集市。这次,大驴娃好象知道自己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再没有反抗,被母亲顺利地牵到了集市,一路上大驴娃低着头跟在母亲身后。

到集市后,因为大驴娃膘肥体大,很快就有驴贩子看中,但由于大驴娃的病非常明显,肯定换不了多少钱。母亲从驴贩子手中接过300多元钱后,将大驴娃的僵绳交给了驴贩子。

这时大驴娃又发出了声嘶力竭沁人魂魄的一声长鸣,这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母亲转过身,只见大驴娃的两行泪珠从眼眶里滚落而下……

大驴娃生于斯,长于斯,到死也不愿离开生它养它的地方。但自己最终的结局往往不能由自己决定。

大驴娃去了另外一个陌生环境,结局只有一条归途:屠宰场。

2019年10月14日于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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