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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离别的秋天》程双红

 作家文坛 2020-08-12

原创作品一经采用将根据各种留言等情况将发布5家媒体,优秀作品还将发12家媒体!

   

      上山的公路弯弯曲曲,一时难以望到尽头。车子沿着盘山大道蜿蜒前行,左侧是密密麻麻的竹林、樟树以及白花继木,右侧谷底则是平静流淌着的捞刀河。河水清澈透明、荡漾连绵,不急不缓的流向远方。顺着河水流去的方向,两岸的房屋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绿色。不知名的花草从人迹罕至的河提上冒出来,一直绵延到山丘之上。生机盎然,欣欣向荣,像是给大地披上了一件绿色外套。

  山谷往下,河水绕过石头,从右侧弯到群山后方。丰饶的山丘便从山脚开始长满高大茂密的树木,郁郁葱葱,直达顶峰。在连绵数里的群峰之间,云雾环绕,若隐若现,似童话似仙境,惹人陶醉。

  那是2017年7月的某天下午,我约了另外三位朋友一起去黑麋峰国家森林公园山顶露营,我们开车从长沙出发,预计在傍晚时分到达山顶。车上装着四顶帐篷和吃不完的零食,还有为抵抗意外而准备的各种东西。一路上我们心情畅快,哼着歌互相谈论着晚上的计划。就在车子驶过山腰某段马路的时候,在很远的地方我就看见了一个扛着巨大旅行背包独自行走的人。他步伐沉重,弓着腰吃力朝山顶前行。我在车里一直观察他,心想着什么人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偏僻地方。一会后,那个背包客仿佛听到了身后车子的响动,逐步往公路右边靠,给我们让出位置。我示意朋友开慢一点,看能否顺带捎他一程,其他几位暂时没什么意见。

  待车子靠近之后,我伸手做了个邀请姿势。

  那个背包客停下来面对车子,这时我才看清楚他的样貌。他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但面相和气色看起来却过于沧桑。他的额头、下巴和露出来的手臂呈现出暗红的黝黑,可这种黑又不像是终年暴露在阳光之下,就如同长年累月在乡下耕种的农民那般。我猜想这不是他之前原本的肤色,顶多是由于近期被过度晒黑罢了。

  “你要去山顶露营吗?”我问他。

  他点头称是。然后我便以朋友的口吻诚恳的邀请他跟我们同路,但却被拒绝了。我感到吃惊,以为他没听懂我的意思,于是又重新说了一遍,但还是得到同样的回答。我猜想他会不会是因为怕打扰才说的客套话,为表明真心,我第三次恳请他上车,但这个年轻人却铁了心般要坚持步行。我一时弄不懂他的想法了。

  就在我不知所措时,司机和其他朋友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们在嘴里头碎碎念着一些话,我不好勉强,于是挥手跟这个背包客告别。

  在车上,司机跟大伙谈起这类人来,说他们都是心高气傲的文艺青年,但偏偏受了穷游思潮的蛊惑,强行委屈自己过着似人非人的生活。对司机的话我半信半疑,但其他人却怀着浓厚兴趣,你一句我一句的发表评论。他们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言语间都是对背包客的轻蔑与瞧不起。

  说实话,我也对这类旅行者充满好奇,我在网络上听说过这类人的存在,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是头一回碰见。我好奇于他们的生活方式,操心他们的一日三餐,猜想着他们每天靠什么度日,晚上又睡在哪儿,这些我通通都想知道。他们通常背着巨大的旅行包,从南往北,累的身心疲惫、经常食不果腹,要说是为了观光,可他们未必能看到比我们所能瞧见的更美山丘。若要说是体验生活,但从他们口中却丝毫听不出与常人有异的哲理道理,那么他们究竟是在寻求什么,难道真像朋友所说,只是因为受了穷游思想的蛊惑吗?

  不过同时我也对这些流浪者心里满怀敬意,因为一个人选择单身流浪需要极大的勇气。他们不仅要克服生活上的困难,更是要承受周围人的异样眼光。古人常说父母在不远游,可是这些人偏偏想着要四海为家,难道就为了体验所谓的真实人生,因此便想着用这种方式,过着苦行僧般的颠沛流离生活吗?这么做究竟值或不值。再者我还纳闷,他们不用上班,居无定所,脱离主流的社会生活,整天在各类风景名胜区和乡村田野走动,钱财究竟从何而来?起初我猜想他们要么是有钱人的子女,要么年纪轻轻的就赚够了这辈子的积蓄,早就实现了财务自由,因为一个普通人不会有此等闲情逸到这儿风餐露宿。但若真有钱,又不大可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去享受,专程跑到这受皮肉之苦。若全不是,那么他们究竟从哪来又要走向哪去?我向来对研究人的内心活动很感兴趣,恨不得当下就找那个流浪者面对面谈谈。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了山顶。

  天气晴朗、视野开阔。我看到连绵的群山,高低起伏;河流从山谷中穿过,鸟儿在树丛里飞翔。零星散落在山谷里的房子,被整片整片的翠绿包围,就像依偎在襁褓里的婴儿。我猜住在这儿的人,该是每天都过着幸福闲适的日子。早上,他们在鸡鸣狗吠中起床;到了白天,百鸟千虫为他们歌唱;等入夜后,繁天的星星再伴随他们入睡。与其说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不如说定居在此的人都怀着怎样的闲情与逸致。

  我们几个下车休息,坐在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上谈论美景与生活,所有人都为眼前的绝美景致所折服,然后我们就着山丘、田野和鱼塘彼此交换了些意见,说的也都是些陈词滥调之言。一会后我们才想起要去寻找露营场地,有位朋友相中了一块地儿,那是块还算不错的空地,我们商量之后决定就在此过夜休息。我们把帐篷和食物从车上搬下来,分工协作,等到黄昏时刻,一切都已准备完毕。我们把晚餐和水搬到其中一个帐篷内,然后坐在一起等着享受落日的余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等到天边幕布快要全部拉上的时候,在沉沉暮色中我瞧见一个身影往山顶走来。等靠近之后我立马认出正是那个在山腰遇到的背包客。就在我望向他的时候,他刚好也看到了我。借着微光,我给了他一个微笑,他也友好的表示了回应,这就像是朋友间的某种招呼方式。之后,他往山顶扫视一圈,思索一会后,决定在离我们五十米的地方扎营过夜。此时我忽然听到有朋友叫我,然后便钻进了旁边的帐篷。等到我出来的时候,发现那个背包客已经熄灯睡觉了。

  清晨五点的时候,我就醒来了,因为山顶上稀稀拉拉的有人在走动。等我从帐篷出来后,发现山崖东边的岩石边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大伙都等着看旭日东升,他们的脸上全都是那种期待和兴奋之情。

  我的朋友们早就占了个不错位置,我朝他们走去,混在人群堆理。我听见大家都在谈论日出,谈论云海,谈论即将到来的美景,嘴里说的都是些人云亦云的夸赞之词。这个话刚落音另一个马上跟着附和,我把这种现象称之为当大众处在某一个共同环境时所极易产生的共鸣情绪。差不多半刻钟后红彤彤的太阳从天边升起,把整个天空映射的金光灿烂。我听到人群里不断有人欢呼,几乎所有人都为大自然的馈赠而惊叹不已。等太阳升高之后,人群陆续散开了去。等我重新回到帐篷的时候,发现旁边那个背包客也已经醒过来了。有位朋友把面包和牛奶拿了出来,之后我们开始享受早餐。我猜是食物的香味吸引了那个背包客,因为他始终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有位朋友暗中给大伙使了个眼色,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弄的颇不自在,仿佛生怕惹上个无赖。他们几个轻声商量后,打算派我过去同他交谈。我不明白他们出于什么目的,但还是欣然接受了这项差事。我原本就对那个背包客满怀兴趣,现在总算有了个冠冕堂皇的攀谈理由。另外,我想我们有四个成年壮汉,又身在极其安全的国度里,总不至于无缘无故遭受什么罪过。之后我便拿着面包、牛奶和纯净水,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一路上我都在仔细观察这个陌生人,他似乎对我没什么恶意,因为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些面包和水。我猜想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但碍于自尊又不便开口。

  为表示友好,我盘腿在他面前坐下,他并不反对也没有表现出警惕以及吃惊,稍后我装作朋友的口气问他吃过早饭了吗,他则摇头表示没有。

  “昨晚觉得冷吗?”我打算用这句话开启我们之间的聊天,因为中国人向来喜欢以天气为切入口来跟陌生人沟通感情。

  很快我就收到了回应。

  “上半夜还行,只是到了下半夜整个身子都蜷缩到了一块。”

  这是我听他说的第一句话。我心里清楚,一个陌生人只要愿意跟你开口说话,那就说明你们之间不再存有隔阂。接下来,我顺手把面包递到他跟前,并说了些客套和人情世故方面的话。起初他犹豫了一会,但实在抵不住饥饿还是收下了。我瞧见他抓着面包狼吞虎咽起来,那样子就像有一整天没沾过食物。我可怜眼前这个年轻人,要不是我的再三坚持,以他的可怜自尊绝对要饿死在某条山间小路上。

  中国有句古语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现在既然他要了我的东西,就该轮到我提一些问题了。接下来一切也都显得顺其自然。

  见时机成熟,我放松着跟他攀谈起来。我以朋友身份关心的跟他打听一些事情,他把能说的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我。跟我料想的一样,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曾经在一家还算知名的公司里任职了七年,他懂得人际礼仪,知晓社会规则,并非我想象中的野蛮流浪汉。

  很快面包和牛奶就吃完了,我担心他没有吃饱,于是问他:“要是不够,我再去拿点火腿来。”

  说完我便起身去拿食物。这时他赶紧把我拉住,嘴里不停的说着客气话。看得出他态度诚恳,为人正直,绝不是朋友口中倔强傲慢的文艺青年。

  那个背包客站起来同我说,“你真是个好人,要是每个人流浪者都能遇到像你这样的好心人,那么他们的背包客生涯或许会轻松很多。”

  我面露微笑,等着他往下说。

  “你一定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吧。”他说。

  此话正中我的下怀,我预感这个背包客快要跟我吐露实情了。于是我就着他的话往下问:“是呀,你为什么会想着辞掉工作来过这样一种生活,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他想了一会,然后慢吞吞的告诉我,说:“要是你真想知道,我倒是可以跟你坦白,反正这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

  我做了个随意的手势,既然他想说那我就洗耳恭听。稍后我调整姿势,做好了听他讲故事的准备。

  “你是个好心人,已经三番几次的帮过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没必要再对你隐瞒。我想你肯定对我们这些背包客心生好奇,想着去打听我们那疯狂般的传奇冒险生涯吧。至少在常人眼里,我们渴望自由、不受约束,完全脱离在现代社会生活之外,我们风餐露宿,蓬头垢面,到底为了追求什么,理想、生命、价值还是其他?其实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而我之所以沦落在此完全是拜一个姑娘所赐,差不多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早上,我爱上了一个四处流浪的姑娘,正是因为她我才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好啦,现在又多出来一位流浪姑娘,就越发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那个背包客接着往下说:“我的老家原本在江苏省宿迁市,我在江南水乡长大,后来在南京念的大学,毕业后也一直待在那座城市。我在一家发展良好的软件公司上班,负责产品研发这块。也许现在你看不出我是干哪行的,但在以前我绝对是个保守念旧的传统男子。我奉守憨厚淳朴的人生信条,兢兢业业工作,踏踏实实做人,诚实本分、遵纪守法。总之,跟你所见的千千万万普通人别无两样。

  2016年3月份,我所在的部门都在连夜加班赶制项目,等到4月中旬,任务总算是拿下来了。老板为了给我们奖励,给所有人批了5天假期。可这样一来却让我犯愁了,因为我是个十足的宅男。平日里除了工作外,几乎没有别的嗜好。我不喜欢出门,不太爱跟陌生人交朋友,虽然我年岁也不少了,但至今没接触过男女之情。对于女人我有过冲动,但始终没想好要跟哪种姑娘共度余生。我身边的女人大多平淡无奇、单调乏味,她们通常拥有贤妻良母的品性,跟她们结婚我愿意,但爱上她们就太难了。或许我这么说会使得你糊涂,但是很快,你就能明白我接下来的疯狂举措了。

  假期的第二天晚上,我就快要憋不住了。那时我在家休假,但满脑子仍旧想着工作,这倒并非因为我是个工作狂,而是当时我单身一人,平时几乎没什么爱好。我没有要好朋友、也没有特别兴趣,平时下班后通常是待在出租屋里玩游戏,要么就是偶尔公司有聚餐出去溜达,除此之外便别无其他。

  那时我真希望领导把我召回去,让我加班,让我参与一些其他项目,总之能让我忙起来就好,因为这样下去迟早会患上抑郁症的。哎,人就爱这么作践自己,忙碌的时候鲜有时间思考,可闲下来的日子却又常常让人犯起忧愁,生活真是令人难以捉摸。简单来说,我当时就得了这么一个怪病。

  我把处境告诉了同事,没想到他们却开始取笑我,说我生来就是个劳碌命。后来有个同事给了我建议,他要我出去旅游,去外面放松休息。反正我别无选择,就听从了他的提议。不过我不愿意出省,也不想去太远的地方,再三比较后,我决定去周庄看看,也就是那个被称为东方威尼斯的地方,明朝首富沈万三的故乡。我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南京离周庄只有135公里,车程大概2个小时。第二天清早,我就搭车去了周庄。

  去过外地旅游的人都有这种感受,那就是中国游客在参观景区的时候,总是成群结队、蜂拥而至,不管是否旅游旺季,只要稍微知名的地方,那儿便总是人满为患。在周庄,你随处可见那些戴着红帽子的旅游团队,他们规模庞大,成员众多,往往是几十个人一起,叽叽喳喳、指着指那。他们跟在导游后面,像洪水般涌进古镇的大街小巷,挤满了各个重要景点。但凡有可观之处,都是这些红帽子身影。

  我被这群数量庞大的游客挤到了边缘地带,像个散兵游勇四处溜达。在很远之外,我只要一见到高举旗子的队伍,就尽量避而远之。就这样,在一次躲避“红帽子”军团的时候,我拐进了眼前的巷子。这条巷子很长,地上是被太阳晒干的裸露泥巴,两边则是青砖灰瓦马头墙。大概沿巷子前行十几米后,耳后已听不到人群的吵闹声音。等完全走出巷子后,眼前既是一大片空阔土地。

  那儿的环境并没有多少可供描述的,无非是当地农民用来种植蔬菜的果园。但在一块断裂的围墙旁边坐着一位姑娘。她面前搭着画板,手头挥着画笔,侧脸对着我,正以远处的古老建筑为背景作画。

  姑娘全神贯注在画中,显然没察觉我的到来,或者说她心无旁骛,无暇抬头去跟一个陌生人打招呼。她大概离我十步远距离,穿着连体碎花长裙,头戴白沿边帽,黑色的长发披散落在胸前。至于她的脸蛋,是中等偏上的模样,不过当她沉浸在画中时,却是个颇有气质的仙女。

  我站在原地待了三分钟,始终没见姑娘搭理我。之后我自感无趣,于是便原路退了回去。

  去过周庄的人都知道,那儿就是个建在水面上的人类文明。各种水路贯穿小镇,横七竖八,像个复杂的蜘蛛网。环绕在这些河水两旁的是明清和民国时期的建筑,青砖长廊、徽式古宅、窄石拱桥以及通向水里的台阶。我重新混在拥挤的人群里,跟着大部队走动往西,差不多两个小时后,我就把这个地方给摸熟了。

  时间到了下午,旅行团陆续退出周庄,剩下的都是些稀稀拉拉的游客,我打算再待一会就离开。我沿着周庄的古街走着,两旁尽是些古董、特产以及烤猪蹄店,每当有游客驻足观望时,这些店家就像盯上猎物的狮子般两眼放光。就在路过钥匙桥附近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一阵争吵声,声音是从一个古董店内传出。我寻声走去,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姑娘正相对而立,旁边是摔碎在地的七零八落陶瓷残骸。我认出来这个姑娘就是几小时前那个绘画的仙女。

  我站在门口仔细听了几分钟,从对方的争辩中大概听懂了缘由,案件很清楚,是这个姑娘在店内行走时,不小心打翻了放在台面上的瓷器,但显然姑娘不愿承认,希望用监控来判定责任。可店家却宣称监控坏了,但打翻陶瓷却是他亲眼所见。事情就僵在了这里。

  没有第三者可以作证,两人互不让步。闻讯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很快这儿就挤满了黑压压的脑袋。我想要不了多久姑娘就会哑口无言,因为已经有好几个人开始倾向于帮老板说话。

  姑娘急了,可怜的眼珠子在人群里四处搜索。我在心里念着,可千万别找上我。但事情偏这么巧,就在我望向她的时候,她刚好也看到了我。然后这个姑娘就像找到了熟人一样,径直朝我走来。

  姑娘在我面前停住,小声说,“你能借我100块钱吗?”

  我满脸通红,头脑胀痛的厉害,仿佛一下子就没了主见。接着,我快速把钱包拿出来递到姑娘手上,然后便转身冲出了店铺。出门之后,我还能感觉自己心脏在强有力的跳动。整件事就发生在一刹那间,我至今都没弄明白,当时究竟是谁给我下了命令,让我鬼使神差的做出这些举措,现在想来或许是出于羞愧、胆怯、甚至爱慕,总之那是我干的第一件糊涂事。

  等我冷静下来的时候,已经跑到了好几个街口以外。我在一个孤零零的商铺前坐下,心里还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事。这时候,突然间我听到一个声音:“原来你在这儿!”

  我抬起头,发现姑娘就在身旁。

  “你帮了我,可是为什么要跑呢!”姑娘好奇的盯着我。

  我不知如何回答,就呆呆看着她笑。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我的朋友。”

  就这样我成了她的朋友。老实说当时我迷迷糊糊的,很多细节都记不住了。姑娘把钱包还给我后,说了很多感谢之类的话,但我一句也没听进去。之后我们并肩散步,走了好几条街道,姑娘开口同我说话,她告诉我她叫希兰,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者。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流浪这个词,而且从一个姑娘口中说出。我觉得新奇,问她旅途中发生过哪些好玩事情,然后希兰又跟我说了很多有关自由和冒险的故事。我发现在感情方面,希兰从不避讳,她从不扭扭捏捏,想到啥就说啥。她率直天真的谈吐本身没什么过错,但却一步步引我坠入深渊,即将彻底毁掉我的生活。

  当太阳快落山时,我不得不跟希兰告别,因为我要赶最晚的公车到昆山去,那时我约好了在朋友家里过夜。希兰送我到了车站,临走前我问她今晚住哪,她用手随便指了一处地方,然后开玩笑说,要么在青年旅社要么在公共服务大厅。当时我还不明白此话的意思,而她也不打算跟我往下解析。

  分别时希兰问我明天在哪,我告诉她应该还在昆山。

  “那好,明晚我来找你。”她说。

  我点头答应。等车子开动后,我躺在座位上心想,这大概就是某种交易,我帮了她,然后她就来还人情债。

  到昆山后,我在朋友家里借宿,闲来无事的时候,就随口把下午的见闻告诉了他,没想到他听后却哈哈大笑起来。

  “你就要摊上好事了,我的兄弟,很快你就会体验到人生之乐。”

  我听着莫名其妙,接着我那位朋友继续往下说:“流浪的姑娘是没有尊严的,你帮了她,她就唯有以身相许。”

  对于此事,我那位朋友显得异常兴奋,又是问这又是问那,就好像自己遇到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样。整个晚上他都在我耳边鼓吹,尽说些我没体验过,但魅力无限的诱惑话语。他的那些话说的我蠢蠢欲动,整宿都没法入睡。

  那时候我还没谈过恋爱,而且很少接触女孩子,对于男女之爱虽然懵懂无知,却时常有过幻想。我动心于女人那丰满挺拔的身材,和隐隐欲现的情欲,同时也无比渴望一份真挚纯洁的爱情。我梦想着能有一个女子将两者合二为一,当时希兰就是我心中最为理想的姑娘。

  天亮以后,朋友的话仍旧弄得我心神不宁。为平息内心的躁动,我又去网上搜了些类似新闻。我满怀着希望跟希兰交上朋友,但无时无刻不抱着下流想法,而且满脑子装着龌龊卑鄙的心思,挥之不去。

  我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希兰,说实话,我从没觉得日子如此煎熬,甚至要比渡过整个高考都要难受。我在朋友家里来回踱步,心情激动,差不多每隔十分钟,就要去镜子前面观摩一下,我总是怀疑自己胡子是否剔除干净,衬衫是否留有污渍。上午的时候,我三番几次走到窗前去看头顶的太阳,发现它迟迟没有挪动。到了中午,我竟然兴奋的连一口饭都吃不下。下午四点过后,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我坐立难安,浑身难受,后来实在憋不住就独自跑到外面去了。

  我在昆山市区四处游荡,像个无头苍蝇,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要干什么。事实证明,当一个人有了过分的欲望之后,内心的痛楚便会喷涌而出,直到野心被填平为止。

  快要傍晚的时候,我总算收到这个姑娘的信息了。她已经到了巴城老街,正在石碑处那儿等我。

  我第三次见到了这个姑娘。不知道为何,一见到希兰我就心花怒放。那时她穿着粉色上衣,身后背着与她体型不相匹配的巨大旅行包。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见到我后,还是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她只要一笑我就没了主意。

  “你知道哪里有青年旅社吗?”希兰像朋友一样问我。

  我不知道什么是青年旅舍,于是问她:“你要去哪?”

  “找落脚之地。”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希兰拉进了巷子。

  “一般在这样的老街,都会有青年旅馆”希兰同我说。

  之后,我被希兰拉着开始在老街里四处寻觅。我们从第一条街开始挨家挨户的找。我们向街边的买卖人打听,跟巡逻的保安问路,后来在一位店家的帮助下才找到位于巷子深处的青年旅社。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当我走进去的时候,发现里面到处都是背包客。他们当中有学生、有白领、有创业者、有中年大汉、还有文艺青年。在前台大厅,你还能够看到黑发黄肤的亚洲人跟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一同喝酒,总之那儿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我不太理解希兰为何要选这么个杂乱地方过夜,那儿简直就是三教九流之人的落脚地。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流浪者齐聚一堂,在此打尖过夜、睡觉休息。有时候他们也会组织团游,相约共同去往某一个目的地。一般是傍晚的时候,这些个流浪者围坐一团,自报家门,互换信息,然后从中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或单独或组队前往下一个地方。待到达后,他们再又结识新的伙伴,然后重复上一轮的游戏规则,如此循环往复,旅行也就变得有趣味起来。这些东西都是希兰事后告诉我的,她早已精通此道,是个老练的背包客。

  一踏进大厅希兰就跑去问前台,“今晚的主题是什么?”

  “夜游亭林公园。”

  “这个我不敢兴趣,不过我等会要出去,要是回来的早,到可以参加他们的讨论。”

  前台听明白了她的话,然后问她今晚要几个床位。

  “一个床!”希兰回答。

  之后,前台从抽屉里拿出钥匙,并跟希兰嘱咐了一些话。前台做了个手势告诉我们房间在三楼,洗澡间在过道尽头,然后我就跟着希兰上了楼。

  这是间装修简陋的旅馆,严格来说都算不上酒店。我们上了三楼,按照指示在一间木门前停下,开门之后,我看到的是一个三十来平米的屋子,里面放着2张上下床铺,位置摆放的就跟大学宿舍差不多。在房门当头,是依墙而建的木制收纳柜,另一侧是卫生间。靠窗的地方可以晾衣服,但那儿已经挂了几件男士T恤。

  希兰爬上其中一个上铺,把背包里的东西收拾好,然后下床来转身对我说:“走吧,现在轮到我陪你了。”

  我问她去哪,她没有回答,只要我跟着走就行。

  出了青年旅社,一路上我都在回想那间小屋。很明显那就是个男女混住的地方,大家互不认识,来自天涯海角,不同民族不同性格,谁也弄不清楚对方的背景脾气。这时我倒开始担心希兰,害怕她遭受欺负,我可怜眼前这个姑娘,为了节省每晚上百元的宾馆费用而蜗居在此。在某一瞬间,我甚至有了保护她的念头,有了照顾她一生一世的想法。可是事后呢,我又转念一想,既然她如此随便,把自己置身于这样一个处境,那么她也肯定也是个不怎么检点的姑娘,说不定还是个乱抛媚眼的交际花。这到也验证了我那朋友的说法——流浪的姑娘是没有尊严的,她们随时做着献身准备。这么一想之后,我心里坦然多了。此刻我正跟一个人尽可夫的姑娘待在一起,而且即将要发生点什么。

  整个晚上我们都在一起渡过,又吃又喝,还做其他事情。希兰开心的像个孩子,从这个店铺进去然后又从另一个铺子出来。她精力充沛、永不停歇,跟不同的陌生人搭话,问这个要那个。我们走进一间装潢不错的苏绣店里,她瞧中了某件衣服,然后跑过去跟老板请教苏绣与湘绣的区别,可我心里明白,以她身上的钱财是绝对买不起那件艺术品。事后,她又钻进旁边一家传统草鞋店,蹲在地上去看一位中年妇女穿针引线,足足待了有半个小时,这期间我连半句话也搭不上。后来我们继续沿着巴城老街散步,她走前头,我跟在后面,只要她在某个摊位前停住,我就立马跨步凑上去。只要她对某个小东西稍微表示点兴趣,我就统统打包买下来。我毫不吝啬手里的钱财,恨不得把那儿好吃和好玩的东西通通买走,什么袜底酥、酱汁肉,万三糕统统打包装起来。而希兰呢,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对我坦诚相待,她毫无保留,把过往的旅行经历一五一十都说给我听。例如她曾花费7天时间骑单车环游海南岛,又在冬天里徒步穿越青海湖,她伙同4位驴友在武当山里走了三天三夜,然后又跑到祖国的最北边,差点成了朝鲜族人的媳妇……我发现,但凡只要说起这些希兰就显得格外开心。

  跟这么一个流浪姑娘待在一起是永远不会感到厌倦的,因为她有讲不完的奇闻趣事,这可比长年累月待在办公室精彩多了。再者,希兰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她很清楚怎么跟一个性格内向、腼腆害羞的人相处。一路上,她从不避讳感情,频繁的叫喊我的名字,亲切的就像蜜月期的情侣。她总是当着我的面说一些情侣之间才会说的话,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可能长期的流浪生涯让她练就了讨人喜的性格,逢人就爱说些拉近关系的套话,或者她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总之,她的那些随口而出的俏皮话,要是用在别人身上再正常不过,可偏偏让我着了魔。她越是这样随性而为,就越弄得我狼狈不堪。

  时间到了深夜,我们都有些累了。这时候我忽然想起昨天朋友的那些话,幻想着接下来能有一场美丽艳遇,何况我眼前就站着个活生生的漂亮姑娘。

  有些话我藏了整天,现在也是时候挑明了。于是,我装作多情公子的口吻说:“那么……这么晚了,我们要找个地方休息吗?”

  我发誓这是我此生说过的最违心的一句话。而且当我开口后,额头上早已是大汗淋漓。

  希兰立在原地,满脸严肃的望着我。

  “我们去找个地方睡觉如何?”

  然后,我又把那些蠢话再问了一遍。

  “睡觉?”希兰听懂了我的意思,往后退了三步,我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我六神无主,大汗淋漓,慌忙跟她解析,但希兰根本听不进去。她生气的望着我,说了些语气很重的话,这些话让我羞愧难当。

  “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难道从一开始你就安着这种龌蹉计划吗?”希兰朝我大吼,“昨天你帮我纯粹是出于好心,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会获得什么报酬。可是现在呢,你居然暗示我,跟我谈条件,这跟穿着西装上班但私下里干着打架斗殴的流氓行为有什么区别。要是我早点看清你,了解你的本来面目,就根本不会接受你的帮助。好在我已经履行了承诺,我还清了你的人情债,现在我们两不相欠,再见!”

  说完,希兰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自知理亏,没敢去追她,当时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大哭一场。

  对她,我原本没什么坏主意,只是我的朋友……他跟我说的那些话,那些令人躁动不安的诱人暗示,很难不让人心动……但此时此刻我悔恨不已,我不该听从他的胡说八道,然后怀着想入非非的念头来糟蹋一份友情……现在好啦,一切都结束了,我失去了希兰,亲手把爱情的萌芽给掐断了,而且无地自容。

  当天晚上我醒了三次,总是梦到希兰。第二天清早,我就坐车回了南京。我没有心情休假,于是又跑回公司去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重新回到之前那种按部就班的小职员生涯,每天忙忙碌碌,每天惟命是从,日子被塞得满满当当。不过在偶尔的午餐间隙,我仍旧会不自然的想起希兰,想起在周庄遇到的那个背包客姑娘,想起她的音容相貌,想着她此刻正在经历的冒险故事和看过的人间风景。我渴望再见到她,哪怕再待一个晚上也行。

  每当夜幕降临时,我总是在思念她,我想着今晚希兰会在哪儿过夜,她是独身一人还是交上了新的朋友,无数次我都在为那晚的莽撞而后悔。白日里,我时常唉声叹息往后的生命,我想我这一辈子大概就只能如此了,我不太可能踏出南京城,不会结识心爱的姑娘,不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要是我没有说出那些愚蠢话,要是希兰能体谅了解我,或许一切都会改变。我想那时候,我已经爱上这个四海为家的姑娘了。

  如我所料,回到南京后我又继续过上了那种没日没夜的加班生活。在公司里,我时常像个木头一样做着上级安排的事情,没有感受、没有快乐、没有期待、没有未来。

  一个月后,我几乎快要把这段艳遇给忘却了。一天傍晚时分,我还在公司里加班,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开口说话的正是希兰。她告诉我她到了南京,此时正住在高淳老街的某间旅舍。她打算在这儿待两个晚上,并邀我出来见面,但是那种纯朋友之间的约会。我弄不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思,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但既然她先开了口,那我是绝不会拒绝的。挂断电话之后,我立马放下工作去了约定地点。

  希兰相比上次见面没太大变化,不过她看起来非常疲惫,像是刚经历一段长途旅行。

  “我以为你没脸再见我了!”一见面她就拿上次的事来挖苦我。

  我涨红着脸正打算解析,谁知她又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这个姑娘永远这么随性而为,从不顾忌他人的感受。

  我羞愧万分,待在原地。

  “瞧吧,你还惦记着上次的事,原来我交了个爱记仇的朋友”希兰转动着她那灵活的黑眼珠子,骄傲的说,“把它忘掉吧,我可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收起你的那些人情世故,正因为你们这些文明人的多疑和猜想,才会错失掉很多的人间美好。现在你是我的朋友,一个在旅行路上认识的善心人。”

  说实话,我本来就没什么主见,现在她只要稍微哄一下我,我就再次陷了进去。这个女人肯定会读心术,她懂得操控男人的心思,把我的灵魂死死攥在手里。现在只要看见这个姑娘微笑,我就立马成了那个被迷恋的傻瓜。

  晚上我请她去了夫子庙,看了灯会和水上表演。我们在古城里一路吃着美食,然后沿着秦淮河边散步,我们无所不谈,聊的比上次还要开心。等到夜里凌晨的时候,希兰说要回去,分别时,我请求明天再见她,希兰答应了。

  当晚我就跟老板请了1天假期。到第二天见面时,我连夜做了个计划,我把整个南京城内好玩的地方都标了出来。出发之前,我刮了三次胡子,把皮鞋刷的锃亮,穿着像参加公司年会一样正式。见面后,希兰又开始取笑我:“你穿成这样,总不会是来相亲的吧!”

  听她这么一说我立马变得拘谨起来。没想到这个女人却忽然放声大笑,她总是这样,鬼灵精怪,叫人难以摸透。

  我让她不要再笑了,没想到她反而变本加厉。等希兰冷静下来后,我毕恭毕敬的把昨晚弄好的计划递到她的手里,谁知又遭到了她的一顿嘲笑:“哈哈,原来你是个照计划过日子的可怜人,来吧,把这里百分之九十五的安排取消,今天你得听我的,我们走到哪算哪!”

  之后她快步登上开来的公车。我别无选择,也跟着去了。

  我们又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待在希兰身边,你总能听到她的欢快笑声。这个姑娘随时保持着乐观积极的心态,无论我们身处何处,也不管周遭的环境多么平庸,她总可以在某些寻常之地发现新的乐子,然后说上一堆可有可无的道理。而我呢,反倒像个外地人一样,连半句话也插不上。

  晚上我们到了南京大学,在校园内散步,一直聊到深夜。后来我把她送回高淳老街,分别前希兰告诉我明早之后,她就要启程去安徽宣城。

  “那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我问。

  希兰思考了一会,回答说:“应该不会!”

  我们就此告别。

  我拖着失魂落魄的身体回到家里。“希兰明天就离开南京”我一直想着这句话。这话就像是给我下达了无期徒刑判决书一样,我只剩下最后半日的自由,明早之后就要各安天涯。我心里落空,失望难受,却又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希兰终究是我生命旅程里的一段过客,她渴望自由,无拘无束,跟我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要不是意外,我们不会产生交集,她是个四海为家的背包客,而我是个中规中矩的公司小职员。我爱上她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但真让我放弃所有,却绝非易事。

  希兰离开南京后,我想也该彻底跟这段奇遇说再见了。可是三天后,希兰忽然给我发来了求救信。她病倒了,此刻正躺在黄山汤口镇的一间宾馆里。我跟上级请了一个长假,然后便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希兰身边。有些病来的很快,而且一下子就可以摧毁人的所有意志,希兰正是染上了这种。当我见到这个可怜的姑娘时,她脸色苍白,浑身无力,躺在床上不停咳嗽,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我猜想是长期以来的恶劣生活环境和不停奔波所产生的劳累击垮了她。为了照顾希兰,我搬出那个便宜宾馆,换到了当地条件最好的酒店。

  我给她请了医生,吃了药,她睡了整整18个小时才醒来。我就一直在旁边照顾她,眼皮都不敢合上。差不多每隔5分钟我就去搓她的手臂,仿佛这么做就能把希兰留在身边一样。那是我第一次对生命心生恐惧,我真害怕眼前暖和的身子下一秒就变得冷冰冰。为此我还上网查了无数资料,把感冒和疟疾的区别重新了解了一遍。

  我趴在床前,整整哭了一宿。我从没对生活如此绝望,就好像亲眼见到心爱之物被人夺走一样,我现在只希望这个姑娘快些醒来,然后当着我的面像过去那样神经质的哈哈大笑。

  等希兰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的身子十分虚弱,只能够躺在床上说话。我跟她聊天,说了些蹩脚的冷笑话,我向来不擅长这些,但为了不让她无聊,我还是尽力去让她开心。整个一天,我不敢离开房门半步,一有什么不对,我就跑到镇上去找大夫,那个带眼镜的中年男人被我拉着来来回回往酒店跑了3趟。经过打针和调养,2天以后希兰才有力气下床。那时刚好碰上南方的梅雨天气,这场雨整整下了半个多月,地上几乎就没干过。为了希兰的身体着想,我坚决不让她出门远行,而那段时间里,她也仿佛变了个人,说话轻言轻语,或许是病毒使得她身体虚弱,不过这样也好,现在她身边就只有我这么一位朋友,当然是对我温顺体贴,言听计从。我感觉在精神上快要拥有了她。

  整整二十来天,我们待在酒店里寸步不离,希兰早把我当做唯一可依靠的对象。

  那段舒服日子给我造成假象,我误以为生活发生了转变,我想经过这次磨难,希兰会稍微收敛,甚至放弃之前对流浪生活的执着,乖乖回到一个女人本应有的社会角色里去。我一度还天真的幻想着在哪个适合时间带她去见我的父母,并计划着在哪座城市安家立业。所有的一切我都期待好了,只要能和希兰在一起,其他我都不在乎。可是我根本就不了解希兰,她压根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她是个疯子,是个偏执狂,我想只有疾病和死亡才能真正让她停下脚步。

  等到两天之后,天空一旦稍微放晴,希兰就吵着闹着要离开。我好心好意劝她,拿病痛来威胁她,但都没用,在自由面前,这个倔强姑娘根本听不进任何建议。我没得法子,只得让她继续流浪。

  分别之后,我回到南京,但从此之后我陆续交上了厄运。首先是老板对我失去了信任,原本上我只跟他请了一周假期,但实际里我整整一个月没回过公司。因为我的缺席,耽搁了某个项目进度,一度让整个公司的人都提心吊胆,每天疯狂加班。那时候我受了老板指责,他说了些难听的话,甚至有把我开除的想法。晚上回家后,我辗转难眠,感觉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一般,因为有些话就连我的亲生父母都不曾开口。另外在经历此事之后,我仿佛被整个公司的人给排挤在外。没人愿意跟我聊天,上级也不安排事情给我,甚至就连我过去负责的那些项目也被陆续划分了出去,这样一来我便成了个闲人。办公室里,我周围的人整天忙个不停,而我却成天在无聊的看着网页新闻。像我这种自尊心强的员工,老板和同事的冷落就是对我的最大惩罚。

  我这样郁郁寡欢的过了好几个星期,情况一直没有好转。只要无所事事时,我就喜欢翻看希兰的相册,我总是羡慕她四处流浪的倩影,不受约束,没有世俗压力,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尤其在我失意落魄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我渴望再见到她,渴望跟她说说我的工作,我想只有她能够理解我,并跟我说上心里话。某天上午,我忽然有了强烈的冲动,想着跟希兰一起流浪,同她一起走过天涯海角,哪怕一无所有也毫不在乎。我渴望自由,渴望尊重,我一刻也不愿委屈自己再待在公司。

  哎,一个人单身久了就总爱胡思乱想。尤其在希兰这根救命稻草出现之后,我产生了强烈的妄想,我渴望逃离现在的生活,去过那种自己真正想要的未来,可究竟是何种生活就连我自己也没能想个明白。

  那时我在南京一家软件公司上班,负责产品研发工作,每月可以领到8000块薪水。我的上级是个奖罚分明的人,他很欣赏我的能力,总在部门和公司会议上有意无意的表扬我。当时公司发展很快,马上就要空出来一个副总职务,当时在公司里私下已经传出风言,说这个副总职位将由我的现任领导出任,这对他来说将是一件好事。

  在即将调走前,我的这位领导曾私下跟我交代,他答应把他走后留下来的部门经理职位让给我,而且他也已经向老板提交了书面汇报,对方也并无异议。我对他很是感激,直到现在也是。可是,一想到在最近在公司里遭受的那些罪,以及往后几十年的浑浑噩噩人生,我就很不甘心。

  周末的时候我算了笔账,我工作5年,身边有7万存款,这笔钱足够我流浪1到2年。我没打算告诉家里人这个决定,因为他们肯定会坚决反对。我做好了跟希兰流浪的准备,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哪怕浪费几年青春又何妨呢?我的母亲一直希望我成家立业,她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家乡女孩,但我丁点感觉也没有。

  我身边大多是庸庸碌碌之人,大家都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为生计奔波,为人情世故操劳。过去我认可这样的生活,也渴望照此耗尽余生,直到希兰的出现。这姑娘使我感到新鲜,不仅指她的身体,更是指她的生活。你说,谁不愿意跟这么一个敢说敢做的姑娘谈一场恋爱呢,哪怕第二天就分道扬镳,永不相见。于是我头脑一热,第二天清早就提出了离职报告。我的上级很是惊讶,好几个同事也跑过来打听缘由,但都被我编造的故事给打发走了。我的老领导替我感到惋惜,但也无能为力。因我执意要走,公司最后只得放行。当我把离职决定通知希兰,告诉她今后在中国大地上又多出了一个流浪者,她在电话里惊讶的问我是不是疯了。她反复劝我回去,并拿前程、未来说服我,但已于事无补。为了这个不安分的姑娘,我辞掉了那份原本很有前途的工作。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着了这个姑娘的魔,但这又能怎么办呢?她可从来没有把刀架在脖子上威胁我,也没有用威逼利诱的语言引诱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自毁前途。

  流浪者,背包客,在之前我从没想过这些,过去我曾为自己设想了好几种未来,但从未幻想会踏出这样一步。我始终以为自己会规规矩矩过完一生,会有一个朴素妻子,会在一个还算和谐的家庭里耗尽余生,但现在一切都要变了。自由、流浪、追逐,在希兰身上我重新发现了人生意义,现在就光这几个词早已让我浮想联翩、激动不已。就这样,我正式踏入了流浪生涯。为了这个女人,我几乎抛弃了所有。

  一个月后,我正式办完离职手续。我几乎什么都没准备,就跑去找希兰了。那时候她到了山东菏泽,正在一家餐馆里做兼职服务员。这是一间不大的山东本地餐馆,里面有2名厨师和2个服务员。一天傍晚希兰路过餐馆时,瞧见门头挂着招聘兼职的广告,于是就进来了。她跟老板谈妥了契约,她在餐馆待上5天,每天工作10个小时,以此换取150元每天的报酬。

  当我赶到山东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在那儿待了3天。我隔着玻璃在门外观察,发现她笑容灿烂的跟各种人搭讪。我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这就是份出卖尊严的卖笑工作。我气急败坏,等到希兰休息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劈头盖脸的就问她:“社会上有这么多工作,你为何会想着在这儿赚钱。”

  哪知这个女人来一句答一句,口气也是硬邦邦的,她说:“那我应该在哪里工作?”

  我没有听懂希兰含在里面的气话,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于是直接回复说:“你应该到写字楼去,去做些干净体面的活儿。”

  我的这些话可能伤到了希兰的自尊,她忽然跳起来冲我吼道,“对对对。我忘了你是个养尊处优的工程师,你本应该待在舒适干净的高档写字楼里,但却因为我而干起这些累活脏活来。要是你觉得流浪生涯不适合你,大可现在就回去继续做你的少爷。”

  我真是被这个女人给气疯了,我只想让她听我的话,好好照顾自己,不至于做这种低声下气的活儿。我心想我有足够的钱财够她旅行,够她过上比现在要好上几倍的生活,但她却毫不领情。

  一会后,希兰赌气似的跟我说,“今晚我就在这儿过夜,你自行方便。

  当时我还在气头上,于是就跑到隔壁酒店住了一晚。

  可是等到第二天清早的时候,我又跑到餐馆去找希兰了。一来我放心不下这个姑娘,二来我已经放弃了工作生活,现在我的身边就只剩下她了。我放下尊严跟希兰道歉,说了些态度诚恳的话,好在她并未记在心上。等兼职结束之后,我请她去了泰山,顺便逛了水浒好汉城。

  经过此事之后,我变得谨小慎微起来,接下来的整个夏天我都是在尽量迁就,一切以她的主意为主。例如她想去某个乡下,那我就乖乖跟在后边。在这当中我还逐渐了解到希兰的脾气,她是绝对可以为了自由,而断了所有念想。

  除了这些,我还发现了一些有趣事情,那就是希兰自身的魅力。你永远不会知道希兰究竟身怀多少种本事,她懂绘画、做过英语翻译、甚至还会编写故事。有一次我们要坐火车去往另一座城市。我在网上选好了高铁,但希兰却坚持要坐普快,这可是难为了我。因为那列火车要开11个小时,几乎是整个晚上时间。我开玩笑说请她坐软卧,但被她拒绝了。她坚持硬座,而且还打算在火车上写通宵的文稿。我并没有当真,只以为她在跟我开玩笑。

  这是我头一次坐硬座火车,至今都忘不了那个特殊的夜晚。晚上9点我们就到了车站,发现那儿到处是人山人海。我们差不多等了一小时火车才到站。当我踏进车厢后,发现过道上都挤满了人,每走几步就能听到好几种方言。

  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座位,落座之后,希兰就开始拿出本子出来写作,她在网上接了一份兼职,为某食品公司写一篇软文稿件,报酬是300块。

  我跟她开着玩笑,要是没路费,我可以养她。

  希兰瞪大眼睛望向我,跟我较真起来,说道:“流浪的人生就是这样,你得试着接受。要是你那贵公子般的身子受不了这种委屈,那还是回到安乐窝里,去做回你的公司经理吧!”

  我知道希兰故意这么说,也不打算往下计较。

  到了深夜的时候,我着实困的不行,就靠在椅子上入睡了。到了下半夜后,火车停靠在了某个城市,下车旅客的动静惊醒了我。我迷蒙着眼皮,发现身旁的希兰还在认真写稿。为了300元路费,她熬了整个通宵。

  就这样,我重新被希兰说服了,也委身干起了过去那些我原本瞧不起的工作。例如去超市当兼职工、给新开业的披萨店发放传单、去游乐场当指导员、到夜市帮别人吆喝。直到今天我还真得感谢希兰,我人生里的许多第一次尝试,都因她而来。白天我们在各种地方渡过,一边赚钱一边旅行,等到了晚上我们就去青年旅舍休息。在旅舍里,我们会碰到无数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来自五湖四海,讲着不同的方言。他们大多是一个人上路,操着苦行僧般的流浪生活。我们在旅舍大厅结识朋友,交换信息,彼此安慰,这样的日子差不多过了3个多月,我们游历了好几个省份。我发现对于流浪这事,希兰总是没有提前计划,她几乎都是想到哪就去哪。有时候是青年旅馆里同行者的推荐,有时候甚至只是电视里的一个广告画面。

  立秋之后没多久,我们到了乌里雅斯太镇,这是内蒙古中部的一个小城镇,常住人口才1000个,但却是流浪者心中的天堂胜地。

  按照惯例,达到镇上以后,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寻找青年旅舍。对经验老道的希兰来说,找这样的地方并不困难,很快我们就在阿沁街上发现了类似旅游者的聚集地。这儿是一间民宿,夹成了大小相等的12个房间,每间房放着3张床位,地面和厕所收拾的干干净净。

  我和希兰去办理入住,发现已经有一拨人在此住下了。晚饭我们就地随俗,喝了酸羊奶和奶酪,我感觉整个胃部都在膨胀。之后,希兰拉着我去大厅走走,希望能交些朋友,顺便打听消息。

  那时正好有五六个流浪者围坐在大厅里聊天,为首说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男人,大家都亲切的称呼他老麦。你要是接触过流浪者就会知道,他们通常不愿说出自己真名,而都是用花名来互相称谓。老麦体格健硕,眼神坚毅,留着齐肩长发,胡子粗糙坚硬,就像一根根钢针扎在肉里。

  老麦正跟其他人讲述他准备穿越无人区的计划。他打算今晚出发,由东向西依次穿越火山口,塔里木沙漠,最后达到新疆哈密。外面停着的那辆吉普车就是他的。在场的人听得如痴如醉,有2个流浪者当场表示愿意跟随冒险。

  老麦并不急着答应他们,为表明无人区的危险,他跟大伙讲起前两次独自穿越无人区的经历。他提到了沙漠、野狼和无名尸骨,以及草原上变化无常的天气和潜在的无数未知凶险。老麦说的这些对一个外行来说简直就是灾难,但对于真正热爱冒险,热爱挑战的人来说,那就是自由者的天堂。果不其然,希兰被这个大胆计划给迷住了,越是冒险的事情就越令她向往,等老麦说完后,她表示愿意加入队伍。

  大伙商定半小时后出发。那2个流浪者已经回屋准备收拾行李,希兰也开始往里屋走。一路上我想劝她打消这个疯狂念头,但希兰像着了道似的,根本不听我的建议。

  “你真的决定跟那群疯子冒险去无人区吗?“我问她。

  “当然,你刚才也在场,我已经亲口答应他们了“希兰很肯定的回答我。

  我着急了,拉住她的手,说:“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那儿太危险!”

  “危险?难道留在这儿就很安全吗?”

  希兰挣脱我的控制,快速往房间里跑。

  我自知没法说服她,只得眼睁睁看着她把刚晾好的衣服又一件件的收到旅行包里。等东西收拾的差不多时,希兰转身对我说,“你就放心吧,他们是经验老道的流浪者,流浪者之间是没有算计和权谋的,大家只有共同进退的信念。”

  希兰或许是故意这么说来安慰我,但我根本不信这一套,只要想到让她一个人去沙漠冒险,我就心里翻滚闹腾。

  “希兰,你这么说虽然没错,但总得要了解他们呀。瞧呀,你认识他们才不过二十分钟,那个留着长发的邋遢中年男人只是说了个概念就把你们三个骗到无人区去,谁也不敢担保他会做出越轨的事来。听我话留在这儿,要是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更远的地方,肯定还有比那更有意思的风景,而且大家都没有去过,你不用非去无人区体验不可。何况你也听见了,那儿是野狼、风沙和死亡的管辖地,没有我,你会感到孤独无助的。”

  “别再说傻话了,你应该祝福我才对。”

  “不!我只要跟你在一起,我答应你去更远的地方流浪,我保证你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

  我几乎快要跪在希兰面前恳求她。

  我瞧见希兰把洗漱用品和药品打包入袋,看样子她是非走不可了。

  “你真是太傻了,你还不了解我,等到你成为一个真正流浪者的时候,或许我会考虑你的表白。”

  “希兰,听我的话,你不能这么轻易上车,谁也不知道在无人区会发生什么,我担心你的安全,害怕你遭受无辜磨难。”

  “我不会遭受什么磨难,我会过得好好的。”

  希兰任何时刻都是这么个轻松口气。

  “不,听我的话留在这儿,我不允许你上陌生人的车!”

  我说这话时可能语气稍重了点,接着我就瞧见希兰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怎么,你是在命令我吗?”希兰同我嚷道,“我向来自由野性惯了,从来不吃你们文明人的那套说教,而且也没人能控制我,一个人要我往西,我就偏要往东。要是你觉得我放纵轻浮、野性难寻,大可就这么把我忘了,希兰是自由的,她不受任何人的约束。”

  我无从再劝说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原地,之后,希兰又冲我补了一句,“要是你没勇气冒险,就好好待在此处,或许今后我们还能相见。”

  她说这话就像是对我的羞辱一样。这个女人一旦偏执起来,任谁也没用。

  我知道任凭我怎么劝说,都不会改变局势,于是我竟然头脑发热,一口气跑去民宿门口,打算去跟车上的人斡旋。说实话,这真是个愚蠢到家的主意,但在当时我已经无路可选。人在爱情面前,总是失去理智,爱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举措。

  我气冲冲的走到吉普车司机那侧,老麦一脸疑惑的打量我。我开口同他商量,希望通过说服他来打消希兰穿越无人区的想法。我们交谈了两分钟,紧接着车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所有人都看出了我的软弱。坐在副驾驶的那位朋友开口取笑我,他说我这辈子都当不了流浪者,只适合在办公室里给老板端茶倒水。我听出隐射之意,就同他吵了几句。好在司机老麦还算是个有教养的人,为了不把事情弄的复杂,他一边让伙伴闭嘴,一边扭过头来问我,“你是她什么人?”

  我一时答不上来,勉勉强强挤出朋友两个字。

  接着车上的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那你就无权干涉别人的自由“连老麦自己都笑了起来,他对我说,”你放心吧,我们是自由背包客,背包客之间会彼此照应,我们不会落下同伴,既然同出发必然共进退。”

  老麦这话像是在给我承诺,但谁也不敢保证他是行为上的君子。

  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希兰从民宿走了出来。她已经收拾好一切,满满一袋子。看来她决意要上这趟车,我根本没法再同她讲任何道理。

  我眼巴巴瞧着希兰上了车,见她跟车上的人有说有笑。原本我还想再跟她多说两句,但显然她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车子发动后,我趴在窗前问希兰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她,她回答我说有缘再见,这真是句冷血无情的话。

  我傻傻的待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直到汽车红色尾灯消失在茫茫沙漠里。我的眼眶噙满泪水,失去希兰,就仿佛失去了我生命所有。也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想明白了,希兰是自由的,她绝对可以为了眼下的快乐,而跟几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一同踏进无人区冒险。

  直到9天后,我才有希兰的消息。

  那时候她已身在西藏那曲县,正跟一群骑行者待在一起。自从乌里雅斯太镇分别后,我心里落空,没了打算,原本我就对旅行兴趣不浓,我之所以抛下工作四海为家,纯粹是希望跟希兰待在一起。现在她走了,我也要跟这种生活说再见了。第二天清晨,我就只身回了南京,然后借住在曾经一位老同事家里。白天我像个幽灵一样在南京城内无聊闲逛,我沿着希兰以前的痕迹再重走一遍,希望从过去的回忆中能找回点安慰。可是我越想越气,鬼知道这个女人给我施了哪种魔法,无论走到哪,我满脑子里都是她的身影。

  我试着在微信上联系她,但从来就没得到过回复,我去网上搜集无人区资料,算计着她何时能穿越戈壁沙漠回到人类文明社会来。但时间一点点过去,希兰始终音讯全无。

  每个晚上都对我是新的折磨。无数的幻想从我脑海里闪过,我不止一次梦到过可怕场景,我仿佛亲耳听见希兰的呼救,亲眼所见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在辽阔的草原上,在漆黑无望的夜晚,希兰的孤独与无助。可是有时我又在想,这是个淫荡、放纵、不干净的女人,我应该早点忘掉她,可当第二天太阳升起后,我又再次思念起这位人间天使来。

  某天上午我坐在家里发呆,也不知道是受了哪种刺激,突发奇想的要买一辆新车。这个想法到了中午的时候就越发强烈,以致到了非买不可的地步。为何我想要买车呢,原因无非两点:一来我可以开车带着希兰全国旅行,这样就给她提供了稳定条件,不至于风餐露宿,看别人脸色行事;二来要是有了车,她就只能跟我待在一起,这等同于控制了她的行踪。现在我什么都管不了,我只要希兰在我身边。

  当天下午我就跑去店里看车了。我算了笔账,三个月的流浪生涯只花去了我一万多开销,也就是我还剩下六万存款,现在只要我开口,就能从父母那儿凑来十万。我知道他们身边早存着这笔钱,因为母亲不止一次的催我结婚,而只要事成,他们就立刻会在县城给我购买婚房。傍晚时候我联系了父亲,这是我离职之后第一次跟他通话。我撒了个慌,结结巴巴的问他们要钱,父亲有些迟疑,坚持要询问明白,好在母亲出面干预,然后顺利把钱转给了我。

  我拥有了一辆新车就仿佛拥有了全新的生活。我整天都在计划未来,想象着希兰在我身边微笑的模样。我时常沉浸在这样的幻想里,都快要分不清现实与想象了,我感觉好日子已经在身边降临。

  到第9天的时候,我在旅行者微信群里到处打探希兰的消息,一个好心人告诉了我她的行踪,于是第二天清早,我就开车前往西藏去了。

  一路上我不停的给希兰打电话、发信息,但从未得到回复。我察觉到希兰对我态度的转变,自从上次分别后,她对我异常冷漠,不过这也更加坚定了我必须去找她的理由。

  我足足开了5天才到西藏,然后又花了2天时间找到希兰,那时她跟几个单车骑行者到了古露镇休息,这真是个不容易找的地方,天知道他们怎么会选这么一个偏僻地方流浪,有时候我真的难以理解这种生活,弄不懂他们究竟在追求什么。

  我开车到达汇合地点,那时天就快黑了。他们一行5人,三男两女,其中有3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因为受了旅游电影的熏陶,特意跑来西藏体验生活,除此之外还剩下一个背包客,名叫马克,跟我年龄相仿。他们在镇政府旁边的空地上生篝火扎营,今晚就暂住在这。

  3个大学生欢迎我的到来,但马克脸上却透露着敌意。我隐隐猜到了一些事,很快这些假设就得到了验证。

  我们简单吃过食物后就在空地上休息。月朗星空、周边一片死寂,只听见旺火中燃烧木头断裂的咯吱声。一会后,马克建议玩牌,很快几个人就凑在一起。希兰邀我加入,可我因为长途开车实在劳累就早早睡了,也不知他们玩到几点。

  第二天我们继续赶路。我从一个大学生口中得知,我们要去往桑丹康桑雪山探险,这个主意是马克提的,他向所有人描述那座雪山的雄伟与壮观,把大伙说的神魂颠倒,最终答应一同前行。

  一路上希兰还是没怎么搭理我,相反我倒时常看见她在马克前面嘻嘻哈哈的大笑,这种亲近关系就跟当初我和希兰在南京相会时那样。我怀疑她跟马克之间发生过什么,整整一天我都闷闷不乐。

  入夜之后,我们在山谷里露宿。我瞧见星星从天幕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就像洒在画板上的五彩颜料,真是美极了。

  跟昨晚一样,我们生火围着聊天。马克像主人一样把煮熟的食物挨个分配,最后才轮到我。我承认,在人际交往和活跃气氛这块马克确实很有一套,他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而且无论是谁开了个头,也无论是何种话题,他总是能插进话来,发表几句观点,并且说的头头是道。这样到最后的时候,大家都说不过他,就只听见他一个人在侃侃而谈。很明显,大伙都很喜欢他,说话时眼睛都直望向他。而且我还发现,在希兰面前,马克总是故意做些眉来眼去的动作,专挑选暧昧不清的话来逗她开心,而结果呢,希兰当真被他逗的乐呵呵的。我吃醋了,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差不多两个小时我没说一句话,他们几个似乎也不关心我的存在。后来还是希兰想起了我,她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下,同我聊天,分享心事。一会后,希兰准备把无人区的遭遇说给我听,但我心不在焉。希兰看出我的不悦,于是停止说话。她站起来,围着篝火跳舞,同伙伴们哈哈大笑。等到她转圈面向我时,突然冲我嚷起来,

  “我最近学到了一首藏语诗,你要听吗?”

  我没有做声。随后希兰就自顾念了起来,“人生有两事,幸福与愁苦。前者口头说,后者心中藏。说完之后,希兰还冲着我笑,一种很诡秘的微笑。所有人都听出这当中的意思,他们全部停下来望着我,都在脑海里自行揣测着我这个胆小鬼的行径。啊,我真是被这个女人给气疯了,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呢,希兰却还在那笑个不停。

  之后,我找了个借口回睡袋,可是我压根就睡不着,我全身滚烫,汗流浃背,这都是拜希兰所赐。我翻来覆去,总感觉全身关节都在疼痛,尤其是底下的坚硬岩石枕的我脊梁骨有如针扎般难受。我躺在地上,听他们聊天,然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凌晨,我是第一个醒过来的,因为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山谷气温下降的厉害,我好几次都被冻醒。

  十月的西藏天气变化很快,昨天还秋高气爽的天气隔日就下起大雨。这是那种高原上的冻雨,除了能把人从里到外浇透,还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染上疾病。去过西藏的人都清楚,一旦在这种高海拔地带染上病痛,那就宣告在跟死神面对面握手了。

  这回老天总算眷顾了我一次。在这场冻雨中,马克生病了。他脸色苍白,浑身打着摆子,嘴里头一直喊着希兰的名字。我开车把大伙送到了最近的小镇,医生给马克吊了三瓶盐水。整个晚上希兰都待在马克身边,又是摸额头又是盖被子,就像当初我照顾她一样。可以想象我看到此情此景之后的心情,我恨透了马克,总想着找个机会给他一点教训。

  这场雨直到第三天才完全停下,我们窝在旅舍等马克病情好转。一天早上,我们正喝着酸奶,忽然看到马克和希兰手挽手走向前台。这家伙身强体壮,恢复很快,已经跟生病前没什么两样了。

  大伙商量后继续赶路,但因为山路凶险,3个大学生决定跟我一起坐车前行,只剩下希兰和马克坚持骑车。

  在车上,我又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当中一个大学生说,瞧希兰和马克多么般配,他们应该是一对情侣,跟着又有人传,希兰跟马克原本相识,他们早就在一起同居过。总之车里都是些毫无根据的猜测,但偏偏就是这些话,激起了我心中的仇恨。现在他们每多说一句,我就感觉有人用刀子在我身上刮了一下。我的希兰,怎么会跟这么一个花心汉待在一起。我越想越气愤,中途还差点因为分神而把车子开到沟里。

  晚上的时候,我们在另一片树林里过夜。今晚我没有参合他们的聊天,早早的就钻进了睡袋。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我醒来了,然后摸黑在马克的单车上做了手脚,当然没人察觉。

  白日里,西藏的天空变得格外湛蓝,所有人都是心情愉悦。马克为了让希兰开心,一路上又是卖力表演,又是甜言蜜语。在我们一行人中,他始终冲在前头。他就像个从牢笼里放出来的自由小鸟,兴奋的蹦蹦跳跳,一路上还哼着朴树的歌曲。所有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我在心里盘算着昨晚的杰作,一直在等待车子链条断裂,在好几次路过悬崖峭壁时,我都在幻想他会在哪一个山头栽下去。好在这场戏没让我等太久,大概是中午十一点的样子,当时我们正处在连续弯道下坡,马克独自一人在前头探路,大概离我们十几米远。当拐过第二个弯头的时候,死神总算想起了他。他的车子忽然失控,七扭八歪的冲向路基边缘,地上留着一长段s型刹车痕迹和轮胎摩擦所扬起的黑烟。几米之后,马克就连人带车冲下了山谷,接着就是声嘶力竭的哀嚎声。我们急忙下车,眼睁睁看着从山谷里冒上来的滚滚灰尘,等到十分钟后才平静下来。希兰瞧见了马克,他从25米高的山崖摔下去,卡在一块大石头上,四周全是单车摔碎的配件。

  我们不敢做声,两个女大学生当场哭了。没有人不害怕死亡,即便是最英勇的战士。

  希兰报了警,傍晚的时候人们才把马克救上来。我们跟着去了最近的县城医院,医生诊断他摔断了脖子,以及永久性失去了两条腿,要不是奇迹,他早就该去见阎王爷了。希兰和其他人无法接受,有几个伙伴在医院里放声大哭。我也假装悲伤了一会,说了些敬畏生命的话。说实话,我真没打算弄出人命,我只想教训马克,让他离希兰远点。

  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感觉死亡就在身边。只有我心里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这下好啦,连证据也跟着葬身谷底,就更没人知道是我使了手脚。现在即便警察要插手这件案子,我也几乎敢断定他们会认为这是场意外,纯粹是个人行为导致的悲剧。

  我们在医院轮流照顾马克,直到他的家人赶来。我们在警局分别做了笔录,办案的警官认定无罪后允许我们离开。

  经过此事之后,大家心里都蒙着一层阴影。剩下的人该干嘛干嘛,从哪来就到哪去。最后分别那天,大伙聚在一起,各自说了今后打算,其中2个想回去上班,1个准备相亲结婚,从此当个乖乖女不再出来。只有希兰还要坚持流浪。我发誓会一直陪伴希兰,照顾她的安全,直到天涯海角。希兰很崇拜的望着我,这眼神就跟当初在黄山脚下时一模一样。

  瞧呀,我只是稍微弄了点小手段就让希兰回到了我的身边,往后的三个星期她对我是百依百顺,她终于扮回了我心中所想象的淑女模样。

  为了离开这个伤心地,我带着希兰去了云南。一到大理,她又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我们在一间民宿里过夜,碰到了形形色色的游客,这回她听了一位涂鸦青年的唆使,打算结伴探访东莲花村。我不准她单独行动,同时拿西藏的事吓唬她。她不听我劝阻执意要去,好在那个涂鸦青年中途又勾搭上了新的姑娘,当希兰收拾好物品赶去同他见面时,他正跟另一个女人在大街上打情骂俏。

  我以为经过此事,希兰会学聪明些,但只要我稍不注意,她又重新结识了新的同伴。一天我在大理街头闲逛,亲眼瞧见希兰跟一个高个子男人走进酒吧,这才开始警惕起来。等希兰回来后,我质问她为何要去勾搭别的男人,她说这只是交朋友的方式。我恐吓她以后不准跟别的男人单独见面,接着我们就此事大吵了一架。我意识到此地不能再待下去,于是当晚就离开了云南。

  “你知道吗,你现在令我非常讨厌”希兰赌气的说,“要不是你对我有恩,在黄山脚下全心全意照顾我,我是绝不会跟你说上半句话。现在我真希望葬在黄山脚下,这样也就不欠你了。”

  “跟我走吧,我许你一个安稳的家庭和未来”我也大声同她嚷道。

  “不!不!不!”希兰在车里拼命跺着脚。

  我满腔怒火,恨不得扇她几个耳光。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以后吗?我的希兰,请为你的将来好好考虑吧,一个姑娘终究是要嫁人的,你不可能像这样流浪一辈子,总有一天你会厌倦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涯。”

  “那就等到我走不动的时候为止”希兰冲着我说,“你可以跟我一起流浪,但你无权对我发号命令,希兰是自由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接着,她拿出日记本在车上写着文字,每逢她有不开心时,就把心情写在里边。

  我也不知道去哪,只想快些离开是非之地。希兰坐在车上一声不吭,若不是她还念及旧情,我们早就撕破脸皮了,不过很快这份旧情也快要被耗干了。

  离开大理之后,我们经常争吵,我也弄不清为什么,我情绪暴躁、极易动怒,尤其见不得陌生男子同希兰说话,哪怕是最简单的问路都让我胆战心惊。我害怕失去希兰,只想牢牢把她管控住。

  “我们迟早会分道扬镳。”

  某一日希兰恶狠狠的同我说。

  我并不把此话当做警告,只想着过一天算一天。那时我开车到了四川省,在平乐古镇落脚。找好入住旅馆之后,我们四下寻找吃晚饭的地方。我发现了一个露天餐厅,有个流浪歌手在谈吉他,希兰觉得有趣,于是我们就在那儿坐下。

  我们要了奶汤面、钵钵鸡和几罐啤酒。这是个微风徐徐的傍晚、神清气爽,我们嘴边喝着啤酒耳边听着流浪者之歌。忽然,希兰又开始犯傻,她告诉我她想认识舞台上的歌手,并且想邀他同我们一起上路,这一下就戳中了我的痛处。我坚决不同意,还说了有他没我的气话。

  “要是你再这样命令我,我们就到此为止。”

  希兰不干了,她站起来就朝流浪歌手走去。

  我拉住她,警告她最好先考虑后果。希兰根本就不理我,然后我动怒了,大声嚷着要是你执意如此,那就准备亲眼看见第二幕悲剧的发生吧。希兰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而我也不想再隐瞒,于是把西藏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我曾听别人说过,越没本事的人就越爱吹嘘,就像胆小的人总在反复告诉别人他打碎过隔壁邻居的玻璃,本分的学生总爱把仅有的一次逃课拿出来说事,没钱的人则喜欢炫耀碰过的豪车,去过的高档场所,以及偶尔消费过的奢侈品等等,我大概就属于这种心态。我这么说,你可能听糊涂了,总之,我心里藏着马克那件事,甚至一直都想找机会说出来,我把丑闻当成了荣誉,是我捍卫爱情路上的里程丰碑。

  “你是个胆小鬼,是个疯子“希兰听完经过后,第一句话就这样跟我说,“下地狱的应该是你,迟早你也会开车跌落万丈悬崖。”

  我不服气,同她争论起来。

  “我真蠢”希兰冲我大吼,“我简直把一个恶魔带在身边。”

  毫无疑问,我们在大街上又吵了起来,所有人都望着我们,就像看笑话似的。而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把积压在心里的话全部放肆说了出来。

  “跟我结婚吧希兰,放弃这种漂泊生活,我们回到南京去,找个体面稳定的工作,然后快快乐乐的过下半辈子”我说。

  “你觉得这样会幸福吗?”希兰凶狠的望着我。

  “会的,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我答应照顾你一生一世。我的希兰,现在起就结束这种漂泊日子吧,我会全心全意爱你。

  “哈哈,哈哈”这个女人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同你一起生活,同一个软弱自私鬼一起生活,哈哈,哈哈。”

  我忍着脾气,真想当众揍她一顿。

  接着她又说,“这真是我听过最愚蠢的笑话。你听着,流浪者是没有婚姻可言的,她把整个青春都奉献给了旅途,她们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顿踏实的晚饭,她们无时无刻不在跟生命较劲。但是现在你却想让一个流浪者走向婚姻殿堂,就好比让一个音乐家去研究哲学,这根本就不可能。”

  这个女人自由惯了,脾气犟的很。

  我接着劝她,“希兰,只要你点头,我们就可以立马到新世界去。

  “得了吧,一个正常男子是不会想到娶这么个女人回家的,即使他同意,他的家人也难以接受”她用那野性十足的目光盯着我,叫起来,“你走吧,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你了。流浪者都是心地至纯的,可你却是个心肠歹毒的人,现在我真后悔认识你,而且我差一点就要爱了上你。”

  我知道自己犯下了错误,但这一切都是因希兰而来,我爱她,无可自拔。要不是因为她的任性,我不至于走到今天。

  我丢下尊严,跪下来热泪盈眶的求她谅解。

  “不可能了”希兰态度坚决。

  “可你刚才还说差点就要爱上了我!

  “你也听到了,那是曾经,但是我恨我曾经的错觉,我真想报警把你抓起来,把你关上一年半载才解恨。”

  “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他的,而且我也不知道会闹出这样的结果!“

  “那你就可以动心眼去伤害一个人的性命吗?”

  “我也是迫不得已,但是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不!跟你一起流浪可以,但跟你一起生活绝无可能。你只是我人生里的一段经历,但你却妄想填满我的整个生命,这不可能。再见,我们缘分到了”

  “为什么?”

  “你见过猴子和兔子做好朋友的吗?”

  我不懂。

  “你真是个傻瓜、笨蛋,愚不可及。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猫狗能做朋友,鸡鸭共处一室,牛羊和平友好,却唯独猴子特立独行。它生性不安,狂躁好动、永不会在一棵树上安老终生。你走吧,我已经不爱你了。”

  希兰赌气似的往回走,我就在后面一直跟着。等走过一间商铺时,希兰停下脚步转身对我说,

  “要是你再缠着我,就准备去蹲牢子吧,最好让警察关上一辈子那才好哩“

  我以为希兰只是在吓唬我,好让我知难而退。可是她真叫来了警察,我被关了起来,并不是因为故意伤人罪,而是非法限制他人自由。希兰并没有把我在西藏做的蠢事告诉警察,她只是控告我骚扰。我明白这个姑娘的软肋,她不忍心伤害朋友,她所说的一切也只不过是气话罢了。

  我在警局待了15天才放出来,希兰没来看我,也不撤销对我的控诉。等我重获自由后,才发现彻底失去了她的行迹。

  我打算继续找她,可那时家里传出了丧事,我的奶奶去世了,就在几天后下葬。我的家人无法跟我联系,还以为我失踪了,正准备报案。当我赶回江苏老家时,看到整个家族都在为老人守灵。

  几天后,我的奶奶下葬,我瞧见所有人都在悲情哭泣,却唯独我毫无知觉。也不知为何,我连半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人真是个奇怪动物,对于至亲的去世我没半点伤心,但一个毫不相干的姑娘却快要了我的命。等我办完丧事后,就找借口回了南京。

  我不想再借宿在老同事家里,于是在酒店睡了两晚。每到深夜我就在回想这半年来的生活,我失去了工作,日子也弄得一团糟,这全都拜希兰所赐。这个流浪的女人毁了我的一切,现在却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逍遥快活呢。

  整个冬天我都在找她,我没有回去上班,也没跟家里人提起离职的事情。后来有人告诉我希兰去了福建,也有人告诉我她北上去了吉林,但都没有确定消息。我还算了解这个女人的品性,她永远都不会有打算,谁也不知道她下一步去哪。她完全不念旧情,抛下一起说走就走。也许今天还在长沙,等到明早天亮,她就已经身在东北的某个偏僻乡下了。

  就这样,我彻底失去了希兰的踪迹。过去她总取笑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背包客,但如今你也瞧见了,以前我是个胆小鬼,是个思想保守的人,但现在我可以独自背包在山间步行。过去一年来,我睡过涵洞,露宿公园,独自在野外扎营过夜,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流浪者。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我失去了生活的方向,流浪已经成了我的全部。可怜的希兰,是当下流行的旅行思潮毒害了她,把她教养成为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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