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品一经采用将根据各种留言等情况将发布5家媒体,优秀作品还将发12家媒体! 那年,雨水节气才过,平鹿市便迎来一场春雨,这对于这座“十年倒有九年旱”的北方城市来说,无疑是苍天赐予的一场甘霖。那场雨淅淅沥沥地连续下了好几天,把污浊的空气淋洗得格外清新,把干涸的大地浇了个透彻,田野里露出零星的新绿,向这个城市传递出春天的信息。然而,对刚刚开始建设的滨河公园来说,这场春雨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一场好雨,不但让工程停滞,还把本就杂乱的工地浇得更加狼藉不堪,几乎让人无处立足。民工们蜷缩在脚臭和烟雾弥漫的工棚内,时不时地往外张望,却没有心思谈挖坑、种树之类的问题,而是饶有兴致地拉着家常。 一群村民随着一辆铲车来到工地外,把一大铲垃圾倾卸在门口,把通往工地的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这些人吵吵闹闹,又招来许多看热闹的,弄得门口乌烟瘴气。 工地看大门的老华见有人堵门,就过来制止。带头堵门的把他推倒在地,掐住他的脖子,让他老老实实待着。老华坐在泥水里,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急得双手在地上抓了几道沟。这帮人挂好一条写着“还我土地”的横幅,才纷纷散去。老华见村民走光后,才从泥水里站起来,战栗着走过去,捡起一块石头,把系横幅的绳割断,而后回去换衣服。 天空灰蒙蒙的,阴沉的让人压抑,在这低垂的天幕下,影影绰绰飞来一辆自行车。骑车人顶着一块破木板,衣服已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他四下里望了望,然后把自行车支好,走上这堆新冒出的垃圾。他不是别人,正是这片工地的管理者路天长,一个高高的、瘦瘦的小伙子,约三十四五岁,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那么一股子倔劲儿。 路天长顶好木板,踏过烂泥汤,走向指挥部帐篷。他用力在门边的砖头上跺了跺鞋上的烂泥,抬头看了看杂乱的工地,抬脚把那块砖头踢进泥水里,而后走进帐篷,把那块木板扔到门后。 郑士多坐在床板上,裹着一件脏兮兮的破旧军大衣,正耷拉着脑袋、流着口水打盹,听见动静,忙站起身,用袖口往嘴角抹了一把,边打呵欠边小声喃喃道:“哎呀呀,路经理,下雨还来呀?” 路天长摘下眼镜,用衣角擦着上面的哈气,并瞪着近视的双眼,向老郑瞥了一下,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废话!下雨不给你工资你干不!” 老郑站起身,伸个懒腰,用鼻音哼道:“那是,爹打不来,娘打不来,不给工资咱就不来了!这雨没完没了的,来了有什么用,反正干不成。”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支香烟,塞进嘴角,又掏出打火机点着,吐起了烟圈。 路天长作为项目经理,本想找个专业技能高、有点学历的人做他的副手,但领导偏偏给他安排了比他大十多岁的郑士多。这个郑士多年轻时因打架斗殴进过局子,如今年岁大了一些而变得温和了许多,虽没有多少文化,却有丰富的带工经验。起先,他觉得路天长的话少、脾气温和,后来才知道他是个直筒子脾气,心里咋想,嘴上就咋说,生气的时候,一开口就能噎死人。老郑喜欢他的爽快性格,一般不和他抬杠,既可以说是尊重领导,也可以说是能屈能伸。 路天长上班十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出这么一个股级干部,他指望着在这个项目上做出成绩,弄一个真正的副科级,但天公不作美,加上村民时常来找茬儿,延误了工期,让他十分上火,一上火,说话便没了分寸,就和老郑说了那么几句。 路天长正要质问老郑是谁又把门堵了,看门的老华换好衣服过来汇报,把刚发生的事及自己的遭遇详述一遍。这个帐篷离大门较远,当村民们在外面吵嚷时,里面的人听不到也算正常。郑士多不住地挥动着胳膊,强烈地摆出要抓住几个好好给他们几拳的架势,路天长突然问他知不知道是谁干的,他忙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路天长又问老华认不认识闹事的,老华被掐得迷迷瞪瞪,说不准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路天长让老华去清出一条能过人的小道,而后无精打采地低头在火炉上烤了烤手,然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图纸,摊在满是尘土的桌子上,认真地看起来。老郑凑到跟前,只见图上画着许多红红绿绿的道道,不知都代表什么,好在各施工队都有技术人员,无须他太费心思。 路天长看了一阵,指着图上假山的位置,让老郑等雨一停,就督促施工队把线放上,把挖湖的土和工地上的垃圾堆到这里,把道路早点儿清理出来。最后路天长面无表情地说:“春天时间很短,过了这段时间,种树可就不好活了,你得抓紧点儿。” 老郑点点头,应承道:“明白!只要雨稍小一点儿,我就去催办。” 路天长还想问问施工队有什么困难,一阵嘈杂的争吵声飘进帐篷。老郑气愤地说:“真他娘的不让人省心,我去瞧瞧,看看谁又来捣乱,非把他们的耳朵拧下来不可。” 说着,拎起那块破木板,顶在没有一根毛的脑袋上,消失在细雨中。 他踏着砖头瓦块,像兔子一样又蹦又跳,身子格外灵活,歪歪斜斜地来到一群工人面前,不停地搓手,不知是怕冷,还是手闲得慌,只听他大声说:“好不容易让你们歇几天,好好睡一觉多好,吵嚷个啥。” 一个面皮黝黑的中年汉子挤到老郑面前,老郑认出这是承包挖湖工程的那个老黑。老黑结巴着给他解释:“郑经理,你,你看看,这,这两个,家,家伙,不知在工地上,转,转悠什么,我们怕,怕他们偷东西,让他们走,他们气还挺粗,就,就是不走。” 老郑分开人群,来到两个穿着雨鞋、打着雨伞的男子面前,转了转三角眼,好好给他俩相了相面。他发现这两人的面色和老黑不相上下,大概也是整天晒在太阳底下,但从气质上看,又不像干粗活的,一个人的头发是自来卷,另一个人的鼻子像蒜头。老郑看了一阵,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地踩了两下,操着浓重的当地口音说:“我看谁长了三只角,敢在这里乱撞,我看你们是不要好了!” 本来这两个男子在众人包围之中就有点胆怯,再看一看才来的这位——目光凶恶,光头上有好几道伤疤,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看来也不像省油灯,若和他对着干,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卷毛给蒜头鼻使个眼色,示意他去对付老郑,但蒜头鼻似乎没看懂,愣在那儿没动弹,卷毛只好上前解释:“我们是来看现场的。” “这儿有几个施工队我还不知道,有你们什么鸟事?”老郑让他说得一头雾水,直劲儿地搔那光头皮。 卷毛见他不懂,接着说:“吴老板让我们来的,准备安装喷灌的。” 蒜头鼻这才往前挤了挤,眯着小眼看着老郑说:“你不知道吴老板吗?” 蒜头鼻忙解释:“不是那个,是‘天’上有个‘口’的那个‘吴’。” “这我还不懂,还用你教?下面有个口,就是屁股眼儿了,别在这儿无事生非,快滚!”老郑心软嘴硬,尽量把自己的话说圆,因为他真的说不准“无事生非”的“无”到底是哪个字。 众人哄然大笑,那两人听这位说话粗鲁,估计不是善茬儿,只好忍气吞声地说:“不和你计较,回头让吴老板找你们,得罪了我们老板,就别想好过!” 老郑怒斥道:“是人不是人都叫‘老板’,我可不是吓唬长大的!快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两人分开人群,夹着本子、拎着皮尺,灰溜溜地出了工地。工人们又钻回工棚,接着扯闲话去了。 回到帐篷,老郑把外面发生的事向路天长作了汇报。路天长把图纸合起来放进抽屉,来回踱了几步,停在炉旁,边烤手边自言自语:“真把这个工程当成唐僧肉了,才走了村民,又来了一拨,三四个施工队已经够多的了,哪又来个安喷灌的?” 老郑夹了两块煤放进炉膛,一股烟尘从炉内冲出,呛得二人忙把头扭向一边。等烟尘小了一点,老郑鼻子翅颤了颤,鄙夷地说:“爱谁谁,管那么多干啥!” 路天长往炉内吐了一口唾沫,愤愤地说:“工程里没这一项,看他从哪要钱?” 路天长气不过,起身要去向苗根旺打问。他从桌子下翻出雨衣,刚要走,老郑在后面提醒道:“我说路经理,说话可不能太冲,你得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路天长听他说得怪怪的,就笑道:“人、鬼倒是好分,可见了不人不鬼的该说什么话呢?” 老郑想了想说:“这个——对,见了不人不鬼的就说胡话。” 路天长披上雨衣,出了工地,蹬上自行车,消失在雨中。 苗根旺是绿化处主抓工程建设的副主任,街道改造后的绿化任务已让他不得安生,承建的滨河公园更让他难以应付。他一个又一个地接着苗木、石材、水泥、木料等供应商的电话,忙得不亦乐乎。他见路天长浑身湿漉漉地走进来,向他摆摆手,示意他把雨衣挂到门上。路天长挂好雨衣,站到窗前往外看,装出根本没听他打电话的样子,却也早听出他正和一个苗贩谈着一笔生意,直劲儿压着对方的苗价。 又过了三五分钟,苗根旺终于把那个懒婆娘裹脚布般的电话接完,忙站起身,边让路天长坐下边说:“天长,下雨反正干不成,正好咱们一起说说工程上的事。” 路天长早等得不耐烦了,只是在上司面前不便发作,加上老郑提醒他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不得不强装笑颜,语气却有点生硬地说:“苗主任,有什么要求尽管说,省得我们走弯路。” 苗根旺发现他的语气不对,猜着里面一定有事,便说:“看你的脸色阴沉的,跟外面的天气差不多,工地上出什么事啦?” 路天长胸中的怒火一下子燃烧起来,忽地站起身,气愤地说:“刚去了两个安喷灌的,难道你不知道?领导们安排什么都行,但最好和我们言语一声,也好让我们心中有数。” 苗根旺听罢,顿感事情蹊跷,忙说自己不知此事,劝他消消气,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详细讲述一遍事情来由。路天长把两个人到公园看现场的事细说一遍,苗根旺听了,呷了两口水,又在室内走了几圈,猜测着那个吴老板是谁。他在大脑里搜寻着有安装喷灌能力的人,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是谁。在没有弄清事情的真相之前,他只好安慰路天长说:“雨一停,要加快施工进度,把耽误的工期赶上来,至于安装喷灌这件事,等我问清后再告诉你,千万不要着急。不管是谁,最后都要归到咱们这儿,要不钱也弄不走。” 路天长听苗根旺这样说,猜测他也可能不了解这件事,气才消了不少,说了声“对不起”,又把堵门的事讲给他听。苗根旺听罢,生气地说:“估计还是为拆迁补偿的事,这帮村民真是没完没了。” 苗根旺靠在椅子上,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想着工地上的事,时不时地揉揉困倦的双眼。他知道园林绿化工程不像建筑工程管理那样严格、那样规范,而且在以往的工程中也时常出现各种各样难以理顺的事,但在工程管理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竟杀出一个喷灌安装队,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他隐约猜测到这个吴老板可能就是专揽园林绿化大工程的那个吴大才,但转念一想,他又否定了这种猜测,因为他觉得吴大才只是承揽绿化工程或土建工程,怎么会有安装喷灌这种技术呢?他一时想不出这个人是谁,但他认为这个人一定是有来头的,因为敢这样一点程序都不讲的做法是很少见的,至少绿管局的领导没必要这样做,倘若他们有这样的安排,给绿化处打个招呼就办了,冯主任敢不听?他苗根旺敢不听?虽说他叫根旺,但他可没有多少根儿,打拼了多少年才熬到副主任这个位置,不知哪件事办不好,就有可能被一撸到底,就会被连根拔起。 正当苗根旺一筹莫展之时,一个浑身沾满泥水、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媚气的女子走进来,妖里妖气地说:“哎呀呀,苗主任,瞧你吸这么多烟,对身体可不好呀!” 眼前这女子名叫孙佳惠,是倒腾苗木的。她边绕着苗根旺的办公桌转了一圈,边用手来回扇着烟气,明知扇不走,却要摆几下架势。 “小孙,你可是不知道哟,不吸两支,眼皮就抬不起来了。” “昨晚是不是又在街上起大树了?”孙佳惠用试探的口气问。 “你算说对了,一直干到半夜,困死了。”说完,苗根旺起身打了一个呵欠。 孙佳惠看来和苗根旺不算陌生,听他说话的时候,早已拉把椅子坐在对面。她根本没顾及椅子脏不脏,她身上的泥点是不怕椅子上那点尘土的。再说了,她从苗根旺的话里已经确信街道上又在挖树时,她的心中就乐开了花,她的信条是“你折腾,我发财”,只要绿管局无休止地挖了种,种了挖,她就能得到无限的赚钱机会,但她并没有喜形于色,这是长期锻炼形成的“稳重”性格。坐下后,她怪怪地说:“我说苗主任,原来你是为提神儿才吸这么多烟的,可吸多了,对身体有害呀!下次我给你带几包戒烟糖,要不我现在请你喝茶去,把嘴占住,自然烟就会少吸了。”苗根旺还在思索着安装喷灌那件事,心不在焉地听她说着,冷峻的脸庞和她热情的笑脸形成鲜明的对比。孙佳惠如同舞台上的演员,按着自己的套路一丝不苟地表演着,而苗根旺更像台下的观众,随着她的表演转动着眼球。这两种表情显得格格不入,给双方的交流带来些许不协调。苗根旺虽然心中烦她,因为他深知她这种商人是交不出朋友的,你有权时,她会视你为菩萨;你若是平头百姓,她就会视你为废物,毫不客气地一脚把你踢开,但他毕竟和她打过许多交道,碍于面子,即使心中再烦,也要把她的话听完。等看够了她的表演,他才抬抬手,示意她住口,而后挤出点笑容对她说:“孙佳惠——孙老板,有什么好事呀,看你高兴的样子?” “当然有好事呀!不过别总叫我老板,叫我妹妹多好,再说了,你整天那么忙,没好事我敢烦你?这不全是托哥的福吗?”她的话里透着和苗根旺的亲热。 苗根旺面对她的热情,却没有荡起滚滚热潮,只是淡淡地说:“瞧你那样,是不是捡了金元宝啦?” 孙佳惠看出苗根旺有点不悦,忙往前坐了坐,把头向前伸了伸,抬手把额头的刘海往后捋了捋,显得十分深沉:“我跟你说,苗主任,我刚进了一批大叶黄杨,都是50×50的,株形特棒,长得特整齐。走,走,我带你看看去,就种在苗圃里,准能用在街道绿化上。”说话间,起身绕过桌子,一把拉住苗根旺的手。 苗根旺被她突如其来一拉,竟不知如何是好,惶惶然站起身,边往回拽自己的手边说:“好,好,快坐下,快坐下,坐下好说话!” “别坐了,哥哥,先去看看苗子,中午请你吃涮羊肉。”孙佳惠热情未减。 苗根旺没动地方,不是因为不喜欢吃涮羊肉,也不是和孙佳惠不熟悉,只因冯主任让他等他,所以他看着身边向他挤眉弄眼的孙佳惠说:“你先去吧,等我有机会自己去看。” “走吧,走吧,看看去吧,一定会让你满意的。再说啦,外面下着雨,还能有多急的事?”孙佳惠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千缠百绕也要把他拉出去。 苗根旺见打发不走她,便说:“好吧,那就先去看看,反正冯主任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话音刚落,他的BP机响了,见是冯百顺呼的,就拨了过去。接完,对孙佳惠笑笑说:“小孙,实在不凑巧,大老板找我商量事,下雨也不能陪客了。这样吧,你和路经理先去看看苗,看看公园能不能用。” 孙佳惠见他真的有事,便踌躇着说:“路经理不好说话,我不和他去。”她的声音里有点哭腔,也算是娇腔。 苗根旺见她那种表情,忍不住笑笑说:“只要苗子好,谁去看不一样?何况他是公园项目负责人,让他看中了,就能在公园里用,不一定非用在街道上。”说着,往外便走,孙佳惠也跟着到了楼道。二人又客套了几句,挥手拜拜。 孙佳惠并不知道她去苗根旺办公室之前,路天长也在那儿说事。路天长从苗根旺房间出来后,刚到二楼,就听见会议室里有人唱歌,什么“山不转哪水在转”、“水不转哪云在转”,男的一声,女的一声,男的唱得一点没调儿,女的唱得还行。他低声说了句“闲得慌”,就下了楼,从孙佳惠身边走过,彼此并没认出。 雨已经小了许多,只是零星地飘着。孙佳惠蹬着自行车来到离绿化处不算太远的滨河公园工地,望见两个人正在工地上转悠,估计是路天长和郑士多,便扯开嗓子向他们尖声细气地喊:“喂——路经理,郑经理,这边,这边。” 二人听到有人喊,同时把头扭了过去,却没辨出是谁,也没向她打招呼。孙佳惠确信就是路天长和郑士多时,忙把雨衣帽子往头后一掀,用力向他们招手。郑士多先认出是孙佳惠,便和她招呼道:“小孙,原来是你呀,有啥事?” “快过来,有好事和你们说。你们呀,下雨也不肯歇一会儿,真是好同志,等我见了苗主任,一定让他给你们弄个先进。” 说话间,二人踏过烂泥,来到她近前。郑士多说:“谁像你呀,自由职业,想干就干,想歇就歇,让人羡慕。” “那是,羡慕吧!要不二位和我一起自由一把,怎么样?”孙佳惠跳下自行车,眼神从郑士多转向路天长。 “有话快说,没话快走,我们哪有时间和你斗嘴!”路天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 孙佳惠知道路天长不苟言笑,听他这样说话,不敢再耍嘴皮子,忙正色道:“刚才苗主任让我带你们去看苗,能抽出时间跟我去一趟吗?” 路天长一听,往脸颊上挠了两下,思考着她的话是真是假,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看这片工地,乱成这个样子,往哪儿栽苗还不知道,看苗子有啥用?” 孙佳惠听其言,知其行,明白他是不乐意去,只好说:“苗主任先去了,我赶紧回苗圃去,你们方便就来,我等你们哟!” 等她骑远后,郑士多才低声对路天长说:“路经理,苗主任都去了,咱们也去看看吧,反正下一步也会用到苗子的,苗好,咱就用,苗不好,咱就不用,她又能怎么着。” 路天长听他说得有理,遂和他骑上自行车前往孙佳惠的苗圃。 孙佳惠的苗圃离这里不远,往北骑行二十分钟,跨过一座桥,下了大路,沿一条土路再走五十多米就是了。他俩曾多次来过这个所谓的苗圃,知道这个苗圃不过五六亩地,根本没有育苗能力,只是临时存储一些从外地调来的苗子而已。 等他俩走近苗圃时,却未见苗根旺的影子,只有孙佳惠在一排小房前对一个老头儿大声说着话:“你只知道在屋子里钻着,就是不知干活儿,我看明天进了法桐往哪儿假植?” 老头儿耷拉着脑袋,咕哝道:“刚才雨还下得那么大,我记着挖沟的事,下午保证挖出来。” 老头儿知道她说话难听,也知道她的心眼儿并不坏,就笑笑说:“好,死一棵,我赔一棵,这样行了吧?” 孙佳惠瞪他一眼说:“贫嘴!记着我的话,把门前这片地整理一下,就在这里挖,可不能太浅了。” 孙佳惠见一堆鸡粪还没施入地里,正要质问老头儿,忽见路天长和郑士多已到近前,脸上立即绽出笑容,百般殷勤地说:“哎呀呀,二位经理,可算把你们请来啦!我没有糊弄你们吧!看看这苗子多水灵,整个平鹿市都找不到这种苗子。” 路天长和郑士多频频点头称是,打心里喜欢这些苗子。老郑先称赞道:“果然是好苗,从哪调来的?” 孙佳惠眼眉挑了挑说:“这可是地地道道的本地苗,栽上就能活,适应性好着呢!” 路天长瞥她一眼说:“拉倒吧!你去蒙别人好了,我们干了这么多年,本地苗、外地苗还分不出来?这才几月份,本地苗还没返青呢!” 孙佳惠脸上烧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刚才是和你开玩笑,说实话,是常州那边来的,还行吧?” 路天长一听,不阴不阳地说:“听你说的,成本是多少?” 孙佳惠可是个精明人,她之所以不肯报价,是因为苗木价钱变化莫测,今天3元一棵,明天就有可能长到10元,今天几十元的苗木,明天就可能一文不值,一棵七扭八歪的老树,当柴卖不值几十元,绿化上若要,没准能给上万元。去年,她进了一万棵金叶女贞,每棵8角,仍卖不出去。没过几天,北京那边需苗量大,平鹿的苗木价格暴涨,一棵竟涨到1.3元,就这一笔,她就多挣5000元。她到南方调苗时,也常遇到这种价格骤变的情况,本来说好的价格,等你装好车,价格又涨了许多,你若不要,但车已装好,你若要吧,心有不甘,甚至还会遭人威胁,所以倒回一车苗,经常冒许多风险,还要生一肚子气。在这种磨练中,孙佳惠学会了一套对付的办法,现在和路天长所用的就是这套办法——模棱两可。 她为了打破尴尬局面,忙说:“哎,二位哥哥,中午了,请你们吃饭吧,想吃什么?” 老郑曾吃过她的饭,听她说要请客,四处望了望,说:“这荒郊野外的,连个饭店都看不见,吃什么?” 孙佳惠说:“我这儿没饭店,不等于前面没饭店。既然哥哥们来了,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回去吗?” 路天长没有顺着她的话说,而是问:“苗主任没来吗?” 孙佳惠一听,这才想起自己说过的苗主任也要来的话,忙搪塞道:“是啊,苗主任怎么没来呢?噢——他准是抽不出身来,不要紧,咱们到前面那个饭店等他,吃牛肉面怎么样?”她既没有把苗根旺没说来的话讲给他们,也把涮羊肉降低为牛肉面,这也符合“政策”——对待不同层次的人适用不同的就餐标准,而且这种“政策”在她这儿执行得远比国家公职人员到位。 路天长忙说:“不去,我们工地开伙,中午也是面条。”说完,和老郑骑车而去。等他俩走远,孙佳惠怎肯随随便便下饭店,而是动手做了一碗菠菜挂面,连个荷包蛋都没舍得放,吃完后,接着忙自己的事去了。作 者 简 介:庄木,原名乔建国,石家庄市作协会员,就职于石家庄市园林绿化管理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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