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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族文学】我那懂草药的母亲

 油岭瑶寨 2020-08-13

孩提时,每年的那一月那一天,给我印记最深的是母亲一大早背着篓子出门,当太阳爬上一竹杆的时候从山上背回一大篓草药。然后,她熟练地分门别类,倒在筛子上让太阳晾晒。

“阿妈,这是什么呀?”望着满地的草药,懵懵懂懂的问。

“大自然馈赠我们山里人的宝物,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这些的。”阿妈抚摸着我的头,慈祥地说。

小孩子顽皮,依稀记得那次六月天光着身淋雨,感冒后我高烧不退,过后又忽冷忽热,当地的乡村医生一时束手无策。迷迷糊糊中我被母亲抱进了蒸笼似的木盆,一张棉被严严实实地罩住整个身子,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药浴完,阿妈帮我擦干身子,将我抱回床上,盖上被让我休息。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茶饭不思的我突然觉得肚子饿了,爬起来冲阿妈要饭吃。看着母亲既舒心又疼爱的笑脸,这餐饭是我卧病两天来吃得最香的。

中学时,印象深刻的那一次是打篮球,作为后卫的我过半场时不慎扭伤了脚,站立不起。那时没有校医,同学将我背回家时,脚已经肿得很厉害了。母亲没有怪我,若无其事地取出自己浸泡的药酒,用她粗糙的双手帮我拉伸正位,揉搓去瘀。然后,从菜园地里摘回几种草药,加上酒用刀背擂碎,敷在我的脚上,我仿佛从炎热的室外进入了凉爽的空调房,疼痛顿时消失了许多。傍晚,解下草药洗完澡,母亲用已经煎好的药液,一遍又一遍地往我的脚伤上烫。就这样过了两天,我就告别了病假,回到学校去了。

潜移默化,我对中药产生了好奇。暑假的时候,我见母亲又取出草药来晾晒,便蹲下来请教母亲。“你为什么问我这个,得好好读你的书啊。”母亲说。“书肯定是要读的。”我说:“这些花花草草,我想知道为什么经过您的手后,变成了神奇的救命药。您能告诉我吗?”

“没你想象的那样。”母亲拉着我坐下,说:“你已经懂事了,我就跟你说说吧。”

母亲说,瑶族的先人曾经漂洋过海,来到连南的深山老林建寨定居。那时,与天斗与地斗还要与野兽斗,自然会有劳累死伤。由于与世隔绝,缺医少药,瑶族先人只好利用大山馈赠的花藤草木,一代代地摸索,一代代地总结,挽救病人拯救家族。天长地久,每种草药的药性和疗效,就这样通过世代的不懈传承得到发扬光大。先人那种敢尝百草治病救人的大无畏精神,让我想起了李时珍,肃然起敬。

母亲说,她每年都在五月初五的这一天上山采集中草药,是因为先人总结出这天采集的中草药药性稳定药效最好。如果是临时用的新鲜草药,那就另当别论了。五月初五那天,寨子里懂医的人都会独自或带着子孙或带着徒弟上山采药,也在这一天的中午全寨人都会去小溪边洗冷水澡,以后就不怕风吹雨淋了;初八时,再将已经半生不干的草药成药浴,全寨人杀鸡宰猪载歌载舞,晚上举行一年一度的药浴节。

长大后,母亲已经驼背了,但她仍在每年五月初五的这一天,坚持让我陪伴上山采集草药,我因此增加了对草药的不少见识,渐渐地掌握了一般草药的药性与配伍。

有一天,邻寨的阿贵突然到访,说“阿莎”(妻子)坐月了,特来向母亲讨些草药回去药浴。母亲的腿脚已经不太灵便,她说了几个药名,要我上山去采集。我采回一些新鲜草药,母亲再以五月初五那天采集的草药干品诸如活血散淤的益母草、补血通络鸡血藤等配伍,包了几副药让阿贵带回去。“哎呀,没带钱哩。”看到阿贵尴尬的样子,母亲笑笑,说:“媳妇坐月子,按理我要送鸡的,就算是我的鸡钱吧。”那时,我家的家境并不好,遇到这种情况,母亲都会一笑置之。

那一次,莎里贵被人搀扶着来到我家,说如同针刺,忽然痛在脚跟,忽然又窜上肩膀,痛无定处,寝食不安。母亲问问他的起因,看看他的舌头,摸摸他的脉搏,俨然中医的“望闻问切”。母亲问我是不是能看出什么病,我说按照母亲平日的说法属于“痹症”,但确实地说属于“痛风”,这种病人很辛苦的。母亲点点头,嘱咐我腾出一张床,让病人住下。我不解,莎里贵的家和我家只隔了几排房子,回去也很方便的呀。母亲说,莎里贵的孩子不大不小,他老婆照顾不过来,怎么能腾出手再照顾好病人呢。再说,我老了腿脚不方便,病人不住下,掌握不了病情,不能对症下药,怎么能医治呢。我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请莎里贵住下,母亲亲自熬药,用内服加药浴的方法,三天就缓解了病人的病情。

“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工作,老祖宗传下的手艺不能丢,做人的道理更是不能丢。”如今,母亲不在了,但她的教诲仍在我耳畔回响,她的医者仁心为我树立了不朽的人生丰碑。

(2018年6月24日本文刊登于清远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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