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杂诗》第一百零二首 网罗文献吾倦矣,选色谈空结习存。 江淮狂生知我者,绿笺百字铭其言。 自注:读某人与友人书,即书其后。 【笺说】 龚自珍读到了一个人给自己友人的一封信,此信就附录在《己亥杂诗》第一百零二首后: 附录某生《与友人书》: 某祠部辩若悬河,可抵之隙甚多,勿为所慑。其人新倦仕宦,牢落归,恐非复有网罗文献、搜辑人才之盛心也。所至通都大邑,杂宾满户,则依然渠二十年前承平公子故态。其客导之出游,不为花月冶游,即访僧耳,不防某辈,某亦断断不继见。某顿首。 读罢此信可知,此“某生”,龚自珍南游途中是见过的(信中有“某亦断断不继见”句可知)。此人对龚自珍颇有批评,如虽“辨若悬河,可抵之隙甚多”,如没有了“网罗文献、搜辑人才之盛心”,如依然一派“二十年前承平公子故态”,如“不为花月游,即访僧,不访某辈”这样四个方面。这几个方面,倒也是有事实根据,只是“访僧”,尚未见《己亥杂诗》有记载。 龚自珍读罢这封攻击、贬斥他的信,写了此诗,所写内容,却是大出人们的意料。 网罗文献吾倦矣, 首句写道,极力地搜辑尽有价值而难觅的图书资料进行研究,我已感到厌倦了! “网罗”,尽力地搜集。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搜罗文献”,就是搜集有价值的图书资料。龚自珍研究西北地理之学,就是仰仗着他网罗人们不太重视和几乎要湮灭的书籍,才玩称他的许多著作的,如《蒙古图志》等。 龚自珍承认自己当初“网罗文献”的“盛心”,的确不如当初了,因为他感到了疲倦。之所以如此,当是因为他的研究是为时政服务的,而不是纯粹的学术研究,如果得不到当局的重视,这些研究的价值就十去七八了。我们知道,他的这些研究,都曾上书当局的大臣,而不被重视,岂能不感到心灰意冷?他“新倦仕宦”,原因恐怕也在此。 选色谈空结习存。 第二句又写道,挑选漂亮的女子,谈论佛家的义理,这样的积累下的习惯,现在还存在。 “选色”,寻找漂亮的女子。南北朝鲍照《代陆平原君子有所思行》:“选色遍齐代。征声匝卭越。” “谈空”,谈论佛教义理;空,佛教以诸法无实性谓空,亦泛指佛理。唐高适《同群公宿开善寺赠陈十六所居》诗:“谈空忘外物,持诫破诸邪。” “结习”,积久难除之习惯。宋张孝祥《浣溪沙》词:“结习正如刀舐蜜,扫除须著絮因风。” 此句正是回答某生“不为花月冶游,即访僧”的指责,龚自珍痛快地承认,就是如此,还是改不了的固有习惯。想来,要是某生看到此诗,也会被龚自珍这种毫不遮掩地承认被正经人士认为狎亵的行为,震惊得目瞪口呆吧! 江淮狂生知我者, 第三句说“某生”:这个江淮间狂言不羁的人,是个深切了解我的人。 此句说此人是“江淮狂生”,不是扬州的人,当是看见或听到了龚自珍在清江浦与灵箫的荒唐行为,才写信给龚自珍的友人的,而友人又把信转寄给已离开或已到扬州的龚自珍。 龚自珍看到此信,竟在此句中称此“某生”为“知我者”,认为他深切地了解自己。“知我”一词,语出《诗·王风·黍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知我者”,也被人称为知己,《史记·管晏列传》记载,管仲曰在困难的时候,与鲍叔贾经商,在分配利润时,自己留下的多,鲍叔认为他贪财。后来管仲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当然,此人“知”龚自珍,倒也不错,只是“交”则谈不上了。 绿笺百字铭其言。 末句写道:我要把这百来字,写在绿笺上,铭记这些语言。 “绿笺”,绿头笺,是一种绿色的纸。宋王安中《菩萨蛮》词:“绿笺长写新成曲。曲成新写长笺绿。” 末句写道自己要铭记“某生”的这些话,反不为杵,提醒自己吧。这是要改变呢,还是明白揭示,我就是如此?恐怕是后者吧。龚自珍本就是个多样的矛盾体,他还是存有“网罗文献”之志的,他在半年的《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一文中就说:“抑予赋侧艳则老矣,甄综人物,搜辑文献,仍以自任,固未老也。”他说自己“赋侧艳则老矣”,又何曾如此,他九月再过清江浦,再与灵箫交往,又赋“寱词”二十七首,何曾“赋侧艳则老矣”! 此诗写法,除第二句,其馀三句均参与散文句法,且多虚词。 网罗文献吾倦矣,选色谈空结习存。 江淮狂生知我者,绿笺百字铭其言。 自注:读某人与友人书,即书其后。 【笺说】 龚自珍读到了一个人给自己友人的一封信,此信就附录在《己亥杂诗》第一百零二首后: 附录某生《与友人书》: 某祠部辩若悬河,可抵之隙甚多,勿为所慑。其人新倦仕宦,牢落归,恐非复有网罗文献、搜辑人才之盛心也。所至通都大邑,杂宾满户,则依然渠二十年前承平公子故态。其客导之出游,不为花月冶游,即访僧耳,不防某辈,某亦断断不继见。某顿首。 读罢此信可知,此“某生”,龚自珍南游途中是见过的(信中有“某亦断断不继见”句可知)。此人对龚自珍颇有批评,如虽“辨若悬河,可抵之隙甚多”,如没有了“网罗文献、搜辑人才之盛心”,如依然一派“二十年前承平公子故态”,如“不为花月游,即访僧,不访某辈”这样四个方面。这几个方面,倒也是有事实根据,只是“访僧”,尚未见《己亥杂诗》有记载。 龚自珍读罢这封攻击、贬斥他的信,写了此诗,所写内容,却是大出人们的意料。 网罗文献吾倦矣, 首句写道,极力地搜辑尽有价值而难觅的图书资料进行研究,我已感到厌倦了! “网罗”,尽力地搜集。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搜罗文献”,就是搜集有价值的图书资料。龚自珍研究西北地理之学,就是仰仗着他网罗人们不太重视和几乎要湮灭的书籍,才玩称他的许多著作的,如《蒙古图志》等。 龚自珍承认自己当初“网罗文献”的“盛心”,的确不如当初了,因为他感到了疲倦。之所以如此,当是因为他的研究是为时政服务的,而不是纯粹的学术研究,如果得不到当局的重视,这些研究的价值就十去七八了。我们知道,他的这些研究,都曾上书当局的大臣,而不被重视,岂能不感到心灰意冷?他“新倦仕宦”,原因恐怕也在此。 选色谈空结习存。 第二句又写道,挑选漂亮的女子,谈论佛家的义理,这样的积累下的习惯,现在还存在。 “选色”,寻找漂亮的女子。南北朝鲍照《代陆平原君子有所思行》:“选色遍齐代。征声匝卭越。” “谈空”,谈论佛教义理;空,佛教以诸法无实性谓空,亦泛指佛理。唐高适《同群公宿开善寺赠陈十六所居》诗:“谈空忘外物,持诫破诸邪。” “结习”,积久难除之习惯。宋张孝祥《浣溪沙》词:“结习正如刀舐蜜,扫除须著絮因风。” 此句正是回答某生“不为花月冶游,即访僧”的指责,龚自珍痛快地承认,就是如此,还是改不了的固有习惯。想来,要是某生看到此诗,也会被龚自珍这种毫不遮掩地承认被正经人士认为狎亵的行为,震惊得目瞪口呆吧! 江淮狂生知我者, 第三句说“某生”:这个江淮间狂言不羁的人,是个深切了解我的人。 此句说此人是“江淮狂生”,不是扬州的人,当是看见或听到了龚自珍在清江浦与灵箫的荒唐行为,才写信给龚自珍的友人的,而友人又把信转寄给已离开或已到扬州的龚自珍。 龚自珍看到此信,竟在此句中称此“某生”为“知我者”,认为他深切地了解自己。“知我”一词,语出《诗·王风·黍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知我者”,也被人称为知己,《史记·管晏列传》记载,管仲曰在困难的时候,与鲍叔贾经商,在分配利润时,自己留下的多,鲍叔认为他贪财。后来管仲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当然,此人“知”龚自珍,倒也不错,只是“交”则谈不上了。 绿笺百字铭其言。 末句写道:我要把这百来字,写在绿笺上,铭记这些语言。 “绿笺”,绿头笺,是一种绿色的纸。宋王安中《菩萨蛮》词:“绿笺长写新成曲。曲成新写长笺绿。” 末句写道自己要铭记“某生”的这些话,反不为杵,提醒自己吧。这是要改变呢,还是明白揭示,我就是如此?恐怕是后者吧。龚自珍本就是个多样的矛盾体,他还是存有“网罗文献”之志的,他在半年的《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一文中就说:“抑予赋侧艳则老矣,甄综人物,搜辑文献,仍以自任,固未老也。”他说自己“赋侧艳则老矣”,又何曾如此,他九月再过清江浦,再与灵箫交往,又赋“寱词”二十七首,何曾“赋侧艳则老矣”! 此诗写法,除第二句,其馀三句均参与散文句法,且多虚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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