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杂诗》第一百零三首 梨园爨本募谁修,亦是风花一代愁。 我替尊前深惋惜,文人珠玉女儿喉。 自注:元人百种,临川四种,悉遭伶师窜改,昆曲俚鄙极矣,酒座中有徵歌者,予辄挠阻。 【笺说】 龚自珍到了江南,这里是昆曲盛行之地。昆曲,即“昆山腔”,是明清的一种戏曲剧种,以曲词典雅、行腔婉转、表演细腻著称,是被誉为“百戏之祖”的南戏系统下之一的曲种。龚自珍在自注中所说的“元人百种”,是指明人臧懋循所编辑的《元曲选》,共收录了一百个元杂剧剧本。自注中的“临川四种”,是指明代汤显祖所著的四个剧本,即“牡丹亭”、“紫钗记”、“邯郸记”和“南柯记”。龚自珍说,这两种剧本“悉遭伶师改动”,就是被戏班子的伶人师傅改动了台词,这在历史上确有其事,估计一是为了通俗,二是为了便于演唱,于是使得唱词“鄙俚”,及庸俗粗糙,丧失了原有的典雅蕴藉。这在当时就遭到了汤显祖的反对。昆曲的遭遇也是如此,也变得很是“鄙俚”。所以当龚自珍参与酒宴,有人要“徵歌”即召歌妓唱曲,他就加以阻止。 此诗即为此而写,也是反映了戏曲史上的一段波折。 梨园爨本募谁修, 首句写道,演戏的剧本,招集什么样的人来改变? “梨园”, 唐玄宗时教练宫廷歌舞艺人的地方,《新唐书·礼乐志十二》:“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声有误音,帝必觉而正之,号‘皇帝梨园弟子’。宫女数百,亦为梨园弟子,居宜春北院。”后以“梨园”泛指戏班,宋欧阳澈《玉楼春》词:“兴来笑把朱弦促。切切含情声断续。曲中依约断人肠,除却梨园无此曲。” “爨本”,戏曲剧本。“爨”,本是宋杂剧、金院本中某些简短表演的名称,因此亦以“爨”或“爨弄”指演剧。宋周密《武林旧事·圣节》:“杂剧,吴师贤已下,做《君圣臣贤爨》,断送《万岁声》。” 亦是风花一代愁。 第二句说,这也是令整整一代有才华的人,觉得发愁的事。 此句的“风华”,本泛指才华,宋贺铸《送王安节赴武康尉》:“江左风华推第一,王氏堂堂文献出”,就是指有才华的人。 龚自珍此句是说,改编剧本的艰难,使得一代有才华的人,都觉得这是很难的事。也确是如此。例如汤显祖的《牡丹亭》,曲词十分优美典雅,历来为人称道,但也有人认为不和昆腔曲律,而擅改曲词。如与汤显祖同时的也颇有名的戏曲家沈璟,就把《牡丹亭》改编为《串本牡丹亭》,他保留了曲牌,修改曲词,以便于昆腔演唱(汤显祖原曲词是适于融汇了戈阳腔曲调的海盐腔),使得原来的曲词因修改而伤筋动骨,甚至歪曲了原作的“意趣”,使得汤显祖得知大为生气,据王骥德《曲律》卷四《杂论下》记载: (沈璟)曾为临川改易《还魂记》字句不协者。吕吏部玉绳(郁蓝生尊人)以致临川。临川不怿,复书吏部曰:“彼乌知曲意哉?余意所至,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 汤显祖在于演唱者的信中更明确说,也不能用吕玉绳的改本: 《牡丹亭记》,要依我原本,其吕家改的,却不可从。虽是增减一二俗字以便俗唱,却与我原作的意趣不同了。(《与宜伶罗章二》) 沈颢、吕玉绳也可谓是龚自珍所称的“风华一代”,其改编尚且如此,何 况其他人!后来的京剧,也有改编而“鄙俚”不堪的,所以民国时不少一 时有名的文人,喜好梅派京戏而代为修改剧本,使之更为雅驯。 由此也可知,修改剧本,也确是难事。 我替尊前深惋惜, 龚自珍是很不满意当时一些昆曲的“鄙俚”的,因此他第三句叹息道:我在酒桌前,替人深深地惋惜啊! 替那些人呢? 文人珠玉女儿喉。 末句回答了“替”那些人惋惜:文人犹如珠玉的优美曲句和女儿婉转的歌喉! “珠玉”,比喻妙语或美好的诗文。唐杜甫《和贾至早朝》:“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 龚自珍的末句,只说出了主语,省略了谓语,我们如果替他补上谓语,完整地翻译过来应该是:文人犹如珠玉的优美曲句,被阉割了!女儿婉转的歌喉,被糟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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