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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卫辉道西街,不是因为当年这条街上曾挂过几块显赫的牌子

 laoxuesheng 2020-08-13

来源:卫辉观察

作者:平沙落雁

我喜欢道西街,不是因为当年这条街上曾挂过几块显赫的牌子,曾经是卫辉的政治中心,也不是因为它毗邻药王庙和经正书舍,而是在我读中学的时候,几乎天天都要打此经过,就连这条街上有多少户是木板门,我都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尤其喜欢道西街的那个'道'字,一直认定它大有深意,险些让萧抱珍的'太一道'和'道可道,非常道'给绕进去。后来才知,道西街就是旧城内普普通通的一条老街,因位于府衙西侧,最初叫府西街,民国二年(1913年)撤府改道,设河北道于旧府衙,又改为道西街,沿用至今。

道西街并不算长,东起市一中门前十字路,即府门口,西至狮子口,市委大院西侧原来有一对石狮子,把西门大街和它加一块也不过长约500米,宽8米,仅此而已。

可要提起相当年,这条老街也曾风光过。你数吧,市委、市政府、财政局、公安局、水利局、广电局,都在这里办过公,大大小小当官的,可以说道西街人全见过。


后来道西街之所以一直如渺渺孤鸿,鲜被人提及,职能部门迁走是一方面,根本原因还是这条老街长期以来秉承了藏锋掩锐和慎言莫争的古训,从这里走出去的名家大师还不够多,名气也不够响亮,高体尧应该算一个。像樊伯厘、林枫、樊亢虽说也很有名,但严格说来,人家却是离它仅几步之遥的西门大街人。这样一来道西街在知名度上便大打折扣了,不像沿淀街,人家有王锡彤,也比不了桥北街,人家有李敏修、嵇文甫。


尽管如此,但我想说的是,古城特有的宗藩文化和运河文化优势,同样为道西街提供了长足的营养,因此在它身上同样有着不少可资说道的荣耀。一旦触碰到它弹性十足的肌肤,你会发现,在它沉郁的眼锋和虬结的骨骼里面,竟也喷张着奔突的活力与不轻易示人的血性。

往前追溯,明清时期应该是道西街最春风得意的一段时光了,商业繁荣、店铺林立,那些早已被媒体用烂了的描写,却是当时这条商业街的真实写照。它可不学沿淀街,一门心思专跟盐打交道,它也不学马市街,光盯着马尾巴和茶叶。你知道那时候最时兴什么吗?皮货。所以它的街两边几乎全是高档的皮货、绸缎商店,弄得事儿大。到此消费的多为走西口、闯码头的成功人士,财大气粗,一掷千金,那时候的道西街不仅敢和鼓楼街叫板,而且还敢跟县前街豪横。谁说古城卫辉重文轻商,还会装清高,首先道西街就不答应。

这还不是重点,更要命的是,道西街竟然能脑洞大开,超前谋划,把一年一度豫北地区最负盛名的'十月会'发端于此,催生出另一种全新的至今仍能让古城人津津乐道的商业版的文化符号,成为道西街自有文献记载以来近百年历史中最富有张力的开篇。

十月会原为府城隍庙会,府城隍庙在什么位置呢?就在汲师后操场围墙外。最初会期为一个月,从农历十月初一延续至月底,会址最早是以府城隍庙为中心,后移至道西街和鼓楼前后街,并很快辐射到城内各个大街小巷。请注意,会上的商品也由高档而转向平民化了,商贩们多为租赁各街道住户的临街房开张贸易,也有搭棚摆地摊的,高峰期,偌大的旧城区人流如织,林林岗岗,几无第三者插足之地。商品也五花八门,绸缎布匹、铜铁器皿、木材家具、皮货药材、棉帽布鞋、锅碗瓢勺,应有尽有。除此之外,马戏、杂耍、折子戏、说书等文娱表演也前来助兴,盛况空前。皮货商和药材商多为外地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南腔北调,他们大都安排在道西街,房租贵也不在乎。鼓楼前后街主要卖吃的,各种地方风味小吃及糕点糖果一应俱全。百货、瓷器、木檩、桌椅是在教场街,北门里为牲畜交易地点,至于那些跑马的、耍猴的、卖艺的、卖狗皮膏药大力丸的、算卦的、练武的,则充斥于城内东南角,基本形成了集宗教祭祀、商业集市、休闲娱乐、民间庙会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社会性物资交流活动。

1927年直系军阀孙殿英部围城期间,会上货物被城内守军抢劫一空,此后十月会一蹶不振。1953年重新恢复,会期缩短为10天,由政府出面组成十月大会指挥部,严格按照商品种类划分经营市场,十月会又开始焕发生机。七十年代初,会址移至吕公堂,到八十年代中期,十月会规模越来越大,主会场已漫延至体育场附近的金三角,人们赶会的热情几乎从孟姜女河里溢出来。


每年十月会期间,远自河北、山西以及周边十几个县市的商店和商贩皆云集于此,附近下关赶会者更是数不胜数,可以说家家户户都有待客任务,一张罗少说也得忙个两三天。

说到底,还是那个年代物资太匮乏了,精神文化生活也比较单调,人们没有好玩的地方可去,十月会自然就成了城乡居民普遍重视的一大盛事。尤其是我们这些熊孩子,一放学赛着往家跑,边跑边想着家里来了哪个亲戚,提的麻糖篮子大不大,其高兴劲毫不弱于过年。

其实,高兴的不光是孩子,大人们肚子里的馋虫也早被勾了出来,提前半月便让人捎信了,叫闺女,邀亲朋,约好友,光嫌弄得事小。届时,谁家门口停的马车多,树上拴的毛驴多,谁家猜枚嗓门大,就觉得特别有面子。要是谁家门前放得全是自行车,新戛戛的,锃光瓦亮,主人出来上个厕所手都背梆着不用扶的。


当时钟拨到二十一世纪,十月会突然遭到了滑铁卢。这谁都不能怨,要怪只能怪我们自己。现在都进入电商网购时代了,你仍在那以不变应万变,还弄些既没品位又不上档次的'大路货',还是只会让顾客打打汽枪、套套圈、啃个甜圪当,那胜在家里拨勒手机?而如何创新,怎样保住这个老字号文化品牌,成了道西街这些年挥之不去的一块心病。

有了病咱就得治。找谁治呢?药王。在道西街西端路北有个胡同,就叫药王庙街,当年的药王庙应该是建在胡同最北头的中间位置吧?据说一直香火挺旺,谁有个病有个灾的都好到庙里祷告一番,很灵验的。

药王就是孙思邈。中国古代名医辈出,比如扁鹊、华佗、葛洪、钱乙、马希麟等,都是回春妙手,且各有各自的谥号。比如,南阳人敬的是'医圣'张仲景,辉县人敬的是'药圣'李时珍,咱卫辉人呢,当然敬奉的是'药王'孙思邈。为啥?对脾气。


孙思邈是唐代京兆华原(今陕西耀县)人,活了141岁,以医德高尚、医术高明著称于世。但他的长相并非仙风道骨,倒有点像电视剧里的神医喜来乐,这就更显得可爱了。他一生淡泊名利,一心致力于药学,他最大的特点是乐于为穷苦人治病,治了病非但不收钱,还把一些常用的药方找人刻在路边的石头上,方便更多的人治病防病。但有一条,他不愿跟当官的包括那些暴发户打交道,你再牛逼再有钱俺不伺候,爱谁谁。有一次他被强召入宫,为太后治头疼病,当着御医的面三下五除二便治好了,治好了却不想放他走了,唐太宗欲授其爵位,他固辞不受,后来还是撒了个谎,说得上山去采'长生不老药'好献给皇上,开遛了。



说真的,我就喜欢这号人,知道自己适合干啥应该干啥,不忘初心,想必也很对道西街人的味口。可偏偏历史对这位老人一直吝啬得很,尽管他的医术和口碑世所罕见,无可挑剔,但他身后的名气和地位却始终排在医圣及药圣的后面,这种显而易见的不公平,常使我扼腕叹息。

世界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叹息也没用。如果实在觉得气不顺,那就到对面去,那里正好有个喊冤胡同。

喊冤胡同咱才去过,就不再说了,但你在狮子口应稍稍停步。当年,那对石狮子想必不少人抚摸过,上面的指痕泛着乌光。那对石狮子后来弄哪了?不知道。但我可以想象得出,石狮子的屁股,肯定没门。那些重重叠叠的指痕之中,既有老人和孩子的,有男人和女人的,也有本乡和外地的,一摸之下,先自泪流。'镇关西'不会到此一摸,'西门大官人'更不可能有如此雅兴,只有那些含冤蒙屈求告无门的弱势群体万般无奈之下才敢对石狮子狠狠一拍,留下长满老茧的印痕之后,这才朝着喊冤胡同忐忑走去。

这情景让一个有良知的实业家看到了,心生千千结。他叫王锡彤,沿淀街人,他不光把自己的私宅建在了狮子口,同时更加坚定了他要将华新纱厂落户卫辉的决心。他最怕看见的就是家乡人受穷了,人一穷便容易被欺负,会让人瞧不起,明明受欺负了结果官司还打不赢,这种事他见多了。他建纱厂就是为了让卫辉人通过做工自食其力,能养家糊口,人不穷了腰杆也就直了,起码不用经常在没一点温度的石狮子身上再摸来摸去了。我了解这个人,他肯定是这样想的。

王锡彤的豪宅'王家大楼'就座落在道西街与西门大街衔接处,是一座中西合璧式的府邸性建筑。大院主要由门楼、住宅楼及数排附属院落组成,建于民国初年。一进大院,映入眼帘的既不是倒人胃口的什么亭榭阁台,也不见酸掉大牙的所谓曲径通幽,更没有俗不可耐的什么九重圣意,而是直奔主题,上、中、下三层住宅楼平地而起,座北朝南,拾级而上外二内三,精巧实用,仪态万方,墙基为青石,钢筋水泥结构。台阶高,方位正,传统中揉入洋味,威仪中透着亲切。


应该说,道西街人还是懂得感恩的,睹物思人,缅怀于心,每每来去过往中,总忘不了以仰望的眼神向它行注目礼,并将此作为他们最朴素的一种纪念方式。尤其是深受其惠的华新人更是如此。哪怕身在异乡,即使人去楼空,只要门楼在,念想就在,只要大院在,那一颗颗虔诚的心便有了膜拜的方向。

其实,王锡彤在这个小楼里住的时间也不算长,那年月,他几乎在用与卫河波涛差不多的节奏,正将中国的民族实业弄得风生水起,他根本无暇顾及穿上自己的罗纱大褂,躲进小楼一夜听春雨,去过自己想过的悠然自得地闲适生活。直到年逾花甲之后,他才陆续辞掉在北洋实业界担任的一切职务,总算在这个私宅里安静了两年。后因战事频仍,炮火不断,他只好寓居天津,和徐世昌一样,闭门谢客,深居简出,潜心研究中外史籍。

王家大楼就这样留白在岁月的风雨中。后来,连王家后人也很少在这里居住了,只留下几个仆人负责看管。但这样一个好地方总不至于闲着,大院里曾办过学堂,驻扎过部队,印刷过报纸,驻守过县党部,几乎成了古城政治时局的风向标,里面的一举一动,无不牵扯着卫辉当时断残零乱的脆弱神经。万幸的是,它终于从战乱和动荡中挺了过来。

汲县解放后,县委、县政府一直到后来的市委、市政府均长期在此办公,门楼两旁的几块木牌子庄严而肃穆,这已成为卫辉人四十多年里难以忘却的集体记忆。

2002年,因建丽湖小区,保存完好的大院门楼及附属建筑一夜之间被强行拆除,仅余一座孤零零的住宅楼,还让房产开发商圈了进去,透过围墙,勉强能看见它那曾经丰满的上半部分,似乎仍在考量着路人的想象力吧?

说真的,无论从审美还是文物的角度,我都在为王家大楼惋惜。我始终不明白,古城之大,难道真就容不下一个门楼吗?难道真就没有它小小的立锥之地了吗?要知道,那可是何等富丽华采雍容气派的一种存在呀,那又是多么富有韵律的建筑之美和充满人文情怀的一处乡愁景观呀,我们怎忍心把它从卫辉的版图上轻易抹去,并且抹得如此干净利落。

不说这些了,咱说点让人高兴的事。什么才算高兴事呢?当然是教育。

在丽湖小区斜对面有个吉祥酒店,原为市财政局所在地,这里就是昔日大名鼎鼎的'经正书舍'的旧址了。当年,一群文质彬彬的柔弱书生,就是从这里,开始了他们悲壮的文化远征。从这里传出的思辩余音和诗书唱和之声,盖过名利场,穿越象牙塔,成为一群血性男儿神圣的祭坛,从而为古城卫辉的发展史,平添了几分峻拔之姿和阳刚之气。

经正书舍的创始人,正是名著一时的乡贤李敏修和王锡彤。舍址的前身乃苏家大院,二人自费将其买下,并进行了改造,兴建起讲堂斋舍、书楼及寝室等约四十余间,又购置了大量书籍,存书量超过30余万卷,一举成为当时豫北地区最大的藏书和读书学习场所。

书舍的名字起得也响亮,经正二字,取自于孟子的'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则国家旺'的句首,跟孔子的'富而后教'意思差不多。

有了规模,又有了番号,自然要求入舍学习者众。起初,招生仅限本土及周边县域,后又扩招至豫北三府各县的学子入舍就读。当时的条件也许很简陋,甚至还拥挤,但历史将会证明,正是这座并不宽敞的小小书舍,一旦与一个新旧交替的变革大时代、与一群文化精英的气节和操守联系在一起,势必在整个河南文化教育界,产生极其深远的重大影响。

《河南省志》第五十卷中有这样一段记述:

光绪二十六年(1900)至光绪三十一年(1905),资产阶级改良派学者李敏修、王锡彤、王静波、史小周等人主讲卫辉府经正书院。在教学方法上他们分斋设堂,令来就读的院生专攻一业,或研究经义,或博综史事,或参考时务兼习算学。凡天文、地理、农务、兵事及一切有用之学统归格致课,要求院生分门探讨。他们吸收张之洞1898年在《劝学篇》提出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办学宗旨,积极推行康有为、梁启超的教育主张,即以学习自然科学知识为基础,振兴实业。经正书院在清末河南各级书院教学改革活动中取得了比较突出的成绩。当时,大河南北不少文士慕名来经正书楼就读,院生人数常达三四百名,超过了大梁书院和明道书院的规模,河朔人士知科举外有学问自此始。

这评价够高的吧?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但古城人向来低调,不事张扬,仅立了一通《创建经正书舍记》的碑刻以资纪念。该碑于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所立,由卫辉知府于沧澜撰文,翰林院进士王静波书丹,详细记述了书舍创建的宗旨和经过。

1906年,清廷废除科举,兴办新学。经正书舍乘势而上,率先在书舍内设立经正中学堂,后又改名为经正师范学堂,开创了豫北兴办师范教育之先河。

据1908年出刊的《河南教育官报》第61期所记:当时卫辉府公办学堂初师简易科有学生85人,汲县师范传习科有学生39人,卫辉府初师理化科有学生78人。

如果用现在的眼光看,以上这些数字太虚太水了,根本不值得一提。但要搁那时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别说是豫北,就是放在全河南省也足以令人骄傲。师范学堂培养出来的可都是教师呀,一走出校门他们就是种子,是火苗,又将会有多少个想上学的孩子,在种子的播撒下,在火苗的点燃下,从知识的海洋里扬起理想的风帆。

古城的兴教重教之风由此而发韧,经正书舍功不可没也。

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次不是跑偏了,而是过杠儿了,因为这里已经不是道西街的地盘了。

赶紧打住。
来源:卫辉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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