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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个谜这句话是我说的吗？我不能确定我对他说过，也不能确定没有说过。我没有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对什么人说过这句话的记忆。一个人能把过去自己说过的话全都记住，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有人告诉我，我曾说过什么话，在他的启发下，我会让沉睡的记忆苏醒起来。我有过这样的经验，并由此肯定我的记忆懒惰又守恒。可这一次，我的记忆像一个抵死不认的罪犯，不肯有丝毫供认。他说，我是在一次班会课上对他们说这句话的；他说，他因为坐得过于端正（我的班会课就是这样让他们感到呼吸都跟着紧张），只能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支笔把它记在一本书的封面上，那是一本语文书，正好也放在他的桌面上。这应该是对我的一个启发，但这个启发只证明了他对当年那次班会保存了太深的记忆，而对于我，所能勾起的只是我的愧疚和自省，如果今天我上班会课，我一定会是完全相反的样子，起码他们可以随意在笔记本上记下他们想记住的东西。我年年当班主任，上的班会课很多。每一节班会课，都是我一个人的一言堂。这不合乎学校的规定和要求。更不合乎规定的是，我差不多从来没有按学校规定的主题上班会课。我上了那么多一言堂的班会课，说过的话更多，我记不住这句话是怎么说的，这很正常，这等于我承认说过这句话。 我试着用推理的方式证明我说过这句话。 我当班主任，一直不变的一点是我肯定的，那就是训育学生如何成长和做人。二十年前，我的训育方式已经十分成熟。这是一套完整的训育规程。这套规程的核心是自觉，训语是两句话：身正心正，把握自我。 这个规程首先和我有关系。就是说，我自己是这套规程的试验者。在我自己的试验里，我发现自觉性是一个人的生命品质，所以，我又把这个发现用一句话表述为：自觉性是一个人最可贵的品质。在这里，我认识到人与生命是两回事，或者说，应该把人与生命分开来看。生命是天地万物存在之本，万物不过是生命存在的微不足道。所以，所有的动物，所有的植物，草木鸟兽，菌苔虫鱼，无一不严格遵循生命的这一秘旨，无声无息，无欲无求。它们的存在表达着生命的一道秘旨，说到底，就是生命的自觉性。它们吃饱了就不再贪食，一辈子只有一身羽甲或锦鲤，不知何谓排场。它们没有同类之间的相互攀比，没有异类之间的见异思迁。食草的不羡荤肉，食肉的不夺花草。它们之间相互的捕杀和打斗，也只遵循生命自觉的这一秘旨，繁衍生命。它们的物以类聚构成的组织结构非常简单。 人是生命存在的惟一异类。虽然，对于生命而言，人一样是微不足道的，但人却不这样看。人把自己看成万物的主宰。主宰意味着对人所生存世界的霸占，对人之外的万物存在的占有，人类之间相互的争权夺势。人类自己也不愿看到的可悲事实，更可悲的是这一可悲事实惟一根源是人的存在。说到底，这一切都源自人的智力，是人的智力让人背离了生命的秘旨。但生命一样赋予了人的自觉性。人的主宰欲，可以用、也只能用生命的自觉性去克制，去占胜，说白了，就是一个人用生命的自觉性去管理自己。 人在个体智力的支使下，形成了一个复杂的群体组织——社会和国家，这两个方面，让人对生命的背叛和脱离越来越远。自觉性是人类和个体的人回归生命的惟一途径和方法。在我看来，这是学生成长——回归生命——教育的根本。并且，一个人在十四岁到十八岁的年龄阶段，是回归生命教育的最佳阶段。因为他们已经有了知育能力。 接下来，是如何把这种思考转达给我的学生，并使他们成为能够把握自我的人。我当每一届学生的班主任，在三年时间里，所做的就是在一套完整的回归生命的成长训育过程里，让学生具有最可贵的自觉性品质。简单地说，这一完整的过程包括三个阶段，发现自觉性，发挥自觉性，实现自觉性。 在这里，我可以简略地叙述一下，我的最初训育的具体做法：1、静坐三分钟，闭上眼睛，对自己说什么都不能想，身体坐端正，保持三分钟。这有两个方面的意义，让学生明白，身和心是两回事，让学生看到自己身和心的乱行乱为。2、从第一次班会课开始，改变上课和下课口令，上课的口令是，身正心正，下课的口令是把握自我。 他说他知道我在研究，应该是他在跟着我学习的三年时间里，对此的感悟吧。说实话，我的如此训育让我发生了很大的兴趣，我没有限于只是以学生的成长关注上，而是在这个过程里，开始关注人，关注身体，关注生命。如果把它看成是研究，也未不可。 但这和我在班会课上给他们说的那句话有什么关系？就是说，我以此来推理我说过那句话，人生是个谜究竟是什么意思？ 二十年前，我开始读米兰·昆德拉的小说，这位小说家在以色列文学颁奖辞里有一段话，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把这段话引在这里： “伟大的小说总是比它们的作者聪明一些。那些比他们的作品更聪明的小说家应该改行。 但这一智慧到底是什么？什么是小说？有一句精彩的犹太谚语：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受到这一格言的启发，我总爱想像弗朗索瓦·拉伯雷有一天听到上帝的笑声，就这样，孕育出了第一部伟大的欧洲小说的思想。我喜欢想象小说的艺术是作为上帝笑声的回声而来到这世界上的。 可为什么上帝对思考的人会笑？那是因为人在思考，却又抓不住真理。因为人越思考，一个人的思想就越跟另一个人的思想相隔万里。还有最后一点，那就是人永远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米兰解释了那句犹太谚语，但我总觉得，人类的思考和上帝的发笑，应该还有更深的意义。米兰说，人在思考，却又抓不住真理。这就是说，迄今为止，人类的思考只是在看不见的真理边缘绕圈子。米兰还说，人永远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那么，真理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样的。就是说，人类什么样的思考才能不让上帝发笑，人总该有个样子，人的那个总该的样子是什么样的。 我想，这一切，只能从人本身去寻找答案。在这几十年时间里，我的目光一直盯着人，盯着人的身体和生命，盯着人作为社会的存在，在不断的思考，我的思考结果是什么？还没有定论。那句人生是一个谜，很可能就是对这个没有定论没有结果的思考的概括。 可我怎么会把自己的思考告诉给十五六岁的学生？我难道没有想到这会引起他们的胡思乱想，因为毕竟他们的年龄以及他们的成长环境不允许他们想得那么深。他今天来告诉我，在这二十年时间里，他根据我的那句话研究出结果，他的那个结果让我深感迷惑，我想知道的是，他得出这个结论的过程。2020-8-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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